風蓮這兩日仍是昏沉,徐清風道青竹絲的掌力並不厲害,只是有些難以恢復,因將所有力道都集於一點,便比同樣的一掌要尖銳,加上風蓮受傷之後仍硬是提氣,多少傷及肺腑,要治癒不能操之過急,否則落下病根便大大不妙。
徐清風笑道:“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武學修爲的人才,怎可讓他落下什麼病根。”便每日按時地過來給風蓮行鍼,卻並不開藥方。
她不在時南容便摸索着到風蓮牀前坐着聽他的呼吸,彷彿只有這般才能多些安心。他原想多少爲風蓮更衣擦身,然而青竹絲掌力匯於一點,肉眼都難以分辨,若不是徐清風極有經驗,連傷在何處都不見得能發現,更何況他目不視物,只擔心不慎之下觸到傷處反而弄巧成拙,便始終什麼都不敢動。
南遠頭一次進那臥室,瞧見的便是一人俯臥,一人坐在牀頭的模樣,十分安靜,叫人不忍打擾。
南容聽到有人進來,擡頭去看,大而深黑無光的眼睛下隱隱發青,顯是連着幾日都沒有睡好了。南遠忍不住道:“你去睡罷,徐姨醫術精湛,又從不說大話,她說無事便是當真無事的。”
一向反應靈敏的南容這次卻似未曾聽聞他說話,半晌才木木地應了一句,彷彿許久纔回了神,突然問道:“遠堂兄可知這城中最好的客棧是哪一家麼?”
南遠不意他突然問出這句,不假思索地道:“自然知道,那家客棧的酒十分出名,又在青樓對面,喝酒時還能叫姑娘出來,生意自然非常好。”
“這個不對。”南容立即道,“第二好呢?”
南遠想了想,道:“那便是再往北邊一些的,老闆姓樑,知道這個主要是因爲那客棧名字便簡單得很,叫做梁氏客棧,府中的侍衛曾住過,據說價錢公道,而且這位老闆本身十分挑剔,因此上下客房都相當乾淨,麓南最先客滿的自然是那家酒樓,第二滿的便是這一家。”
南容點了點頭,笑道:“我京中的朋友聽說麓南風土,曾經十分想來看看的,因此想幫他打聽好。”
南遠一時語塞,南容說話語聲平穩條理清晰,實在不像有什麼問題,可是他剛纔尚死氣沉沉,轉眼便問起客棧的事來,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南容打個呵欠,道:“遠堂兄說得是,我這就去睡一睡,這裡還請遠堂兄先照拂着。”
南遠微有猶疑地應了聲,便見他推門出去,又叫了一個人過來問起自己帶來的另兩個侍衛如今安置在何處。
南容一碰到自己帶來的侍衛,一句問候寒暄的廢話都沒有,直截了當地道:“走,我們去梁氏客棧。”
麓南之地需要在客棧落腳的往往是異族人,兩個侍衛護着南容進了客棧大門,戒備地看着身邊來來往往的服飾奇特之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往往並不需要有人告訴,心裡便會自然而然地如此認定。
南容一到櫃檯便衝着老闆道:“這幾日可有一個年輕的南朝人住進來,大約只有十四歲,身邊多半還跟了一羣人的。”
樑老闆聽了他的話只眉毛動了動,頭都沒有擡一下,淡淡道:“這位客人是打尖還是住店?”
南容笑道:“找人。”
樑老闆仍是淡淡道:“小店不給提供找人這一項。”
雖是心中焦急,南容卻仍是被他逗笑了。這位老闆不眼羨那家有好酒又有姑娘的“第一好”,甘心做着他的“第二好”,想來多半是不願以酒色引客,那麼多半是脾氣古怪,有些清高。這一大羣異族人之中,若有不少結伴的南朝人前來投宿,想來會十分顯眼,樑老闆斷不會不記得,只是恐怕不肯說。
他便起了同樣也逗逗這位樑老闆的心,扇子一敲櫃檯邊沿,道:“好,那我自己找。”
說罷便拿扇子重重地敲了好幾下,他不會武,力氣也不夠,只是擦着櫃檯邊不停地敲,敲得整個櫃檯都晃盪起來,樑老闆用以記賬的硯臺墨汁便這麼濺了出來。樑老闆大是不滿,狠狠瞪了南容一眼,卻不曾想南容根本看不見。
他敲夠了,才拖長音調,大聲喊道:“我來了!那誰!南——”
這南字纔剛出口,不知從哪來的一支筷子疾飛過來,兩個侍衛還來不及擡手抵擋,便聽小王爺的嗓音戛然而止,被人生生用根筷子掐斷了去,正要出聲,卻覺衣領被人以極快的手法一拎一拽,尚在愣神的當兒,已被雙雙扔出了門去。兩人站穩衝回客棧內,卻見滿目都是來往的奇詭服色,再是見不到南容。
南秀坐下,倒茶,慢悠悠地喝茶,只見南容一雙烏黑無神的眼睛朝向自己這邊,嘴巴鼓鼓的卻是說不出話,終於笑了笑,伸手一彈解了他的啞穴,道:“爲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南容吸吸鼻子道:“聞到了你的味兒。”
南秀又笑起來,颳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什麼味兒?”
“你沒有,毒蛇有。”南容低低道,“那蛇竟然是不傷我的。”若是有人足夠心狠手辣,不應該放過他的。這種下手很快,肯花錢找江湖中人,卻唯獨不肯傷他的風格,太像南秀的手筆,或者說也只能是南秀。
賢王世子若悄悄來了麓南,便應該住好的客棧。但是那最好的一家太過招搖,並不適合落腳。所以其實——他不過就是賭這麼一賭而已。
南秀又啜了口茶水,手指點了點背壁,道:“嗯,其實我不想要他的命。就想把他抓過來問問話,畢竟是逸王府的小王爺千里迢迢親自來請的人,我總有些不放心。”
南容驟然鬆了口氣。南秀如此說法,無異於說密詔之事並沒有泄露,不過是南秀自己多疑。南秀雖心機深沉,卻從沒有騙過他。
南秀續道:“你若晚來一會兒,大約就見不到我了。說來也好笑,那竹子開花追蹤術極佳,人也機敏,這次卻當真誤會了我的意思,讓我白白在這裡多耽了兩天。”
南容歪過了一點頭,不太明白。
“唔。”南秀緩緩放下茶杯,想想有趣,撲哧笑了出來,“他竟然將最重要的一點瞞住了我……或者說他以爲我早就知道,他甚至會錯了意……不過這也不難理解,男人嘛,正常的。”
南容越聽越不明白,道:“究竟是什麼事?”
南秀咳了一聲,端詳着他的臉色,道:“他以爲我貪戀美色才讓他去擄人,也以爲我一早花錢叫他去劫的那個就是我的意中人,是以居然整整兩天之後纔跟我說,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
南容終於有些聽明白了,臉色卻陡然晦暗下去,手捏緊了摺扇,仍是抑制不住地微抖起來。
“看來你也不知道。”南秀慢慢道,“這便是我已經準備回京的原因,你也不用擔心我再次向這位麓南王世子下什麼手,因爲根本沒有必要。”他擡起頭,淡淡道,“一個女人,無論如何都是與皇位無干的,何況,麓南王這竟是犯了欺君之罪,我想的話,隨時會有皇上替我收拾掉他們,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