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心遠問西門蘭玖和滿塵依兩人道:“李府對你們可好?”
西門蘭玖說道:“還好。”滿塵依卻哼了一聲,說道:“蘭玖姐姐,你就實話實說吧,李府對你難道真的很好嗎?”
西門蘭玖頓時語塞,半晌無言。
心遠見西門蘭玖表情奇怪,問道:“蘭玖姐,難道李府真的難爲你們了?”
滿塵依突然說道:“你怎麼知道李府難爲我們了?”
心遠說道:“猜的。”
滿塵依一撇嘴說道:“你倒是猜的挺準,可就是苦了我們了。”
心遠說道:“李府到底如何爲難你們了?”
滿塵依說道:“也沒什麼,就是不給我們吃飯,然後說了些冷言冷語的話。”
心遠一怔,說道:“不給你們吃飯?爲什麼?”
滿塵依說道:“我們是被魔教送去他們家的唄,他們以爲我們有什麼企圖,想餓死我和蘭玖姐姐。”
心遠說道:“魔教行事,素來保密極嚴,從來不留活口。魔教教主破例饒過你二人的性命,此事已屬難得,他又派人護送你們到李府,李府中人不明其中究竟,自然會對你二人另眼相待,這是人之常情,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滿塵依見心遠說話處處護着李府,心中有氣,哼了一聲說道:“李小姐都已經嫁給了別人,你爲什麼還要幫着李家人說話?我和蘭玖姐姐爲你出生入死,差一點連性命都賠上了,難道我們在你心中的份量,還不及李家人佔的多嗎?”
心遠見滿塵依生氣,笑了笑說道:“你這是什麼話,李家人在我心中的份量,自然不及你們兩個重。”
滿塵依賭氣道:“那你還幫李家說話。”
心遠說道:“我沒幫他們,我只不過是推理推理人之常情而已。”
滿塵依還待要說,西門蘭玖勸道:“塵依妹妹,你就別再難爲他了,我看他的確沒幫李家人說話。”不知從何時起,西門蘭玖竟然改口稱呼滿塵依爲妹妹了。
滿塵依見西門蘭玖開口,於是瞪了心遠一眼,說道:“好吧,看在蘭玖姐姐的面子上,這次便不與你計較了。”
心遠聽她如此說,終於鬆了一口氣,笑道:“那真是太感謝你了,對了,你們傷的怎麼樣?”
滿塵依說道:“傷倒是不礙事,只是擦破了一點皮,過兩天便能好。”
心遠說道:“如此便好。”
三人在馬車上說着話,不知不覺中三個時辰已過。這時候距離龍山所只有不到五里的路程。心遠見西門蘭玖和滿塵依一臉的倦容,於是說道:“你們睡會兒吧,待會兒到了,我自會叫醒你們。”
西門蘭玖和滿塵依兩日未眠,加之有傷在身,這時候確實感覺有些累了,於是便點一點頭,一左一右靠在心遠身上睡了過去。
一炷香的時間後,馬車終於來到了海灘附近的松樹林中。馬車剛到林子外面,路首領和曲爺便從林子裡走了出來,見是心遠回來,頓時高興起來,上前問道:“化爺,兩位姑娘可曾帶回?”
心遠望了一眼馬車,小聲說道:“帶回來了,在睡覺。對了,小輝怎麼樣了?”
路首領說道:“小輝沒事,就是失血過多,休養一段日子就會好的,化爺不必擔心。”
心遠說道:“有兩位照顧,
我自然十分放心。”說着話,心遠將馬車拉倒林中營帳外面停下,見西門蘭玖和滿塵依正在熟睡,便將二人抱進帳中躺下,替她們蓋好了被子,然後對路首領和曲爺說道:“我受人之託,要去雪山一趟,蘭玖姐和塵依姑娘便託付給兩位了。”
路首領說道:“你要去雪山?去雪山有何事?”
心遠說道:“有兩位友人生前都曾交代我,說他們死後,要將他們葬於域外的雪山之巔。我此次前去,就是去替他們完成心願。”說着話,看了路首領和曲爺一眼,接着說道:“經此兩役之後,估計倭寇不敢輕易再來。倭寇若是還敢再來,兩位可派人以我之名便邀江湖豪客,由西子廟白眉大師帶領,將倭寇斬殺於海灘之上。”
路首領和曲爺一齊點頭應允,心遠於是同兩人告辭別過,出賬之時,突然發現帳外聚滿了黑壓壓一片人羣,龍山所的鄉民俱都扶老攜幼、雙手捧着各種酒食前來看望自己。一個八旬老人見心遠出來,忽然率衆拜倒在地,說道:“化爺兩戰兩捷,斬殺倭寇無數,解救了龍山所兩次大難,龍山所的鄉親們無厚物答謝,特此拜叩爲酬。”說着話,“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響頭。
心遠大吃一驚,趕緊跪倒在地,“砰砰砰”也磕還三個響頭,磕罷擡起頭來,想說些什麼,但是心情激盪、喉頭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竟然默默地流下淚來。
八旬老者見心遠磕頭,想要阻攔已然不及,便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雙手將心遠扶了起來,說道:“少年人英武報國,大愛無疆,是真正的英雄。得知你今日要走,鄉親們便拿了家中酒食前來相送,禮薄情重,希望你不要嫌棄。吃一個雞蛋,喝一碗水酒,大家便都是一家人了,不論今後你來不來龍山所,龍山所上下五百口人俱都是你的兄弟親人,我們會每日裡爲你誦經祈福,懇請佛祖保佑你三生幸福,子孫無憂。”說着話,從身後一個老婦的手中拿過一個剝好了的雞蛋遞給心遠,說道:“吃了它吧,吃了它我們便是一家人了。”
心遠雙手接過雞蛋,端詳片刻,便即送入口中,嚼碎吃下。待得吃下雞蛋之後,老者又從身後一個少年的手中端起一碗酒送到心遠面前,說道:“喝了這碗酒吧,這是我八歲時候自己釀的,如今過了八十年,味道也該有了。”
心遠雙手接過酒來一飲而盡,說道:“老伯,我就要走了,便請你將這酒多送一些於我,我要在路上慢慢地喝。”
老者聽了,笑道:“你放心,鄉親們都知道你愛喝酒,這次許多人都帶了窖藏多年的酒來,已經放到那輛馬車上了,你便趕着馬車去吧。”
心遠聽了,走過去掀開馬車前面的簾子一看,馬車上果然已經裝滿了一車的酒,足足有二十多壇,不由得心中大喜,向衆人一抱拳說道:“我走了,鄉親們!倭患不除,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告辭!”“告辭”兩個字出口,便縱身躍上馬車,“咻”的一聲喊,駕車馳出林子而去。
域外。雪山。
雪山橫貫東西,上有皚皚白雪,終年不化;下有萬頃草原,一望無際。
心遠小時候跟着神木大師逃難之時,曾經到過許多地方,域外的天山,他也曾來過。但時隔多年,當他再一次來到天山腳下的時候,卻再也沒有了年少時候的好奇與衝動,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平靜,那麼波瀾不驚。
登上
天山之巔的託木兒峰後,心遠極目遠眺,但見四周山脈縱橫,雪峰壁立,皚皚白雪靜靜的、靦腆的,在陽光下耀眼生輝,冷冷寒氣中瀰漫着的,到處是安寧的氣息。那一刻,心遠覺得自己的心變得前所未有的聖潔,空明,空靈,空空……於是他便想起了金剛經中佛祖對須菩提說過的一段話來:“……一切衆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溼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衆生,實無衆生得滅度者……若菩薩有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是諸衆生,無復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是諸衆生,無復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想到此處,喃喃自語道:“佛祖說要去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從而證得我空、人空、法空、空也空,看來此話不假。當時我混入魔教中去當刺客,起初是想爲師父報仇,後來則是爲了茹兒……當時我極力想知道魔教的教主是誰,想幫着李家將魔教打敗,如此我就能夠和茹兒永遠的在一起……唉,人生無常,世事難料,魔教兩百年來叱吒江湖,卻沒想到一夕破滅,教主竟然是大家平素都見慣了的人……”說着話,深深地嘆一口氣道:“一切都來的這麼快,這麼出人意料……”
心遠眼望雪山奇景,但心中沒有絲毫欣賞景色之意。這時候他忽然想起金剛經中的的最後一句話,便又喃喃自語道:“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嗯,就像一場夢一樣,佛說一切法,即非一切法,說一切相,也即非一切相……一切的一切,是那麼的虛幻,卻又是如此的真實……是即是是,非即是非……是是非非,是而非,非而是,是又非是,非也非非,是非之事,佛祖果然早已經料到了……”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深吸一口氣,然後眼望西南方向說道:“茹兒,這些日子以來我每天都想着你,想要見你,可是卻不知道如何見你,如何同你說話……現在我終於想得明白了,便去見你一面吧……”
杭州西子湖畔。
李若茹淡淡地說道:“你來了。”
心遠說道:“我來了。”
李若茹說道:“你過得還好嗎?”
心遠說道:“還好。你呢?”
“我也還好。”李若茹說道。
頓了一頓,李若茹說道:“你現在是武林盟主、抗倭英雄,我真替你高興。”
心遠說道:“是嗎?”
李若茹點頭說道:“是的。”
心遠說道:“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
李若茹問道:“你已經譽滿天下了,還有什麼不開心的嗎?”
心遠嘆一口氣,心情無比沉重地說道:“我譽滿天下,但卻失去了你……”
李若茹聽了,兩行淚水奪眶而出,半晌說道:“‘夫妻’二字,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我已是別人的妻子……”
心遠也淚流滿面,說道:“愛情雖美,美就美在不朽的傳說,我終於明白了,西子娘娘當年傾國傾城的榮耀背後,隱藏着的是如何一顆傷痛的心……”
“……你明白就好……”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