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慢慢變成了一種灰色,讓人心情莫名的陰沉,儘管明天是那一個大喜日子。
太陽慢慢落下,最後一夜。
阿濱站在小旅館的窗前,看着那緩緩落下的太陽,很是和諧的畫面,但是卻給他一種數不清的伺機而動的感覺,就好似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一般。
而他,或許變成爲了那風口浪尖的最致命的一根引線。
郭野槍還沒有回來,說是去弄兩瓶酒,阿濱則一個人守在窗前,透過這麼一座小小的窗戶,靜靜的看着這一座叫做京城的城市。
的確,這裡的夜好似勝過一切的美,但是美好背後究竟是什麼,他不知道,就算是想破腦袋都不知道,是黑?還是白?還是那一片精緻的灰。
他只知道,每個人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在尋找着什麼,找了許久許久,一路上或許會得到很多東西,但在這麼一個漫長的過程又會丟失更多的東西。
一直走到最後,讓一個人真正銘記着的,反而不是這個過程所感受的幸福,反而是在這麼一個過程之中所感受到的痛苦,儘管多年過去,但當年的那一份心痛,卻在想起時,不弱於曾經分毫。
所以每一個人,無論是否罪孽深重,好似優伶一般在這個江湖沉沉浮浮,似乎都值得憐憫與同情,但卻並不知道救贖。
電話聲吵到了他,是一個完全未知的來電,阿濱看着這個號碼,沉默了許久許久,似乎在考慮着該不該接。
震動聲一次一次把他拉回現實,又讓他沉淪,最終阿濱還是按下了接通鍵,慢慢把手機放到耳邊,然後聽着對面的沉默。
阿濱一臉的莫名其妙,卻耐着性子沒有掛掉這一通電話,一直到最後,對面傳來一個很有磁性的男聲:“你可讓我損失了一員愛將。”
好似塵封了多年的回憶一瞬間的被打開,然後如同洪水一般的宣泄出來,阿濱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一臉的震驚。
那個聲音,他怎麼會忘記,又如何會忘記,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當年,你不該離開。”他緩緩吐出這麼幾個字,其中的複雜,讓已經站在了門口的郭野槍都無法真切的感受。
“我反而覺得我當年離開,是很正確的選擇,那個老頭子,不值得我爲他搭上前程。”駱擎蒼說着,他的聲音之中並沒有夾雜任何的感情,乍一聽好似機器所發出來的聲音一般。
而阿濱卻慢慢攥緊手機,咬着牙一字一字說道:“我會讓你回去了的。”
“能不能讓我回去,就看你的本事了,你以爲你能夠斗的過我?從小到大,你從來沒有贏過我一次,任何一次都沒有,所以這一次,你還是會輸。”對面傳來了駱擎蒼那夾雜着笑意的聲音,只不過其中的笑意,卻是那麼的冰冷,好似來自於冰天雪地一般。
“贏你一次,也就足夠了。”阿濱毫不忌諱的反駁着。
駱擎蒼笑了,好似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他笑過之後說道:“我等着那一天,但是那一天恐怕很難來了,我打這個電話只是單純的告訴你,明天的婚禮,有一出好戲,我可不希望你錯過。”
阿濱聽着,緊緊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明天,他的敵對名單上,除郭家跟李家,還多了一個更加棘手的存在,那麼便是駱擎蒼。
“你想要做什麼?”阿濱極力控制的情緒說道。
“不做什麼,至少我也沒拿你怎麼樣對吧?當年是我因爲一些個人利益送出去了郭銀鈴,想不到偏偏讓她撿回來了你這麼一條爛命,看來那個老頭子常常所嘟囔的造化,並不是什麼無稽之談,不過當年我既然有能力把她送出去,現在自然便有能力讓她在這一場婚禮上消失。”駱擎蒼說着,聲音之中好似有這樣一種讓人內心發毛的張力。
“我會守住她。”阿濱直截了當的說着,那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東西,也便是他揹負着前進的東西。
“守住她?你拿什麼守?就好似兩年前那樣眼睜睜看着她們死在你的眼前?那一種無能爲力的感覺,想想真是讓你折磨,阿濱我真不知道這兩年你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我覺得讓你活下來,不是我最大的不幸,而是你最大的不幸。”駱擎蒼諷刺的說着。
阿濱的牙齒在咬着作響,手幾乎要把手機給攥碎,他的表情慢慢變的猙獰下來,然後聲音冰冷到極點的說道:“我活下來,是爲了把你的人頭帶回小興安嶺。”
“那麼你就必須過了明天那一關,特別說一下,明天我也會參加那一場婚禮,我喜歡看着這麼一個女人支離破碎的樣子,你來不來無所謂,反正對於你來說,失去摯愛,只是家常便飯而已。”駱擎蒼微笑着說道,好似魔鬼的低語。
“我一定會去,絕對會去。”阿濱直接答應了下來,似乎沒有絲毫的猶豫。
駱擎蒼則笑道:“你還是跟當年一樣,一點都沒有變。”
“你卻變了。”阿濱聲音冰冷的說道。
“所以,你永遠都不會戰勝我!”駱擎蒼突然厲聲說着。
阿濱聽着他聲音之中的濃濃死氣,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聲音沉重,幾乎是一字一字說道:“駱擎蒼,我要你仔細看好,變成利劍的我,仔細看好你的死亡!你覺得殺死我?我將碾碎你的尊嚴,我將掏空你的心智,甚至你的記憶,也要被我踐踏!讓我看到你絕望,從現在的開始,到這一條路的盡頭,我將要殺你,一遍又一遍!”
巨大的殺氣撲面而來,乃至連站在門前的郭野槍,都有幾分無法適應,當年一直有人說着,陳天師到底留下了一個什麼樣的怪物,一個名震京城的駱擎蒼,但就現在看來,似乎眼前這個傢伙,纔是真正的怪物。
此刻,郭野槍似乎能夠想象的到,在電話的那一邊,那一個因爲這可怕的殺氣而渾身顫抖的男人,這一盤棋,還沒有輸,棋子還在前進,木已成舟!
掛斷的電話,卻並沒有掛斷這麼一段恩怨。
阿濱深深吸着氣,臉上的憤怒似乎在燃燒着,成爲了一種火焰,而郭野槍則站在阿濱的身後,看着那個顫抖的背影,表情苦澀。
“郭叔,明天,我必須要去了。”
“陪你耍耍。”郭野槍放下酒瓶說着,臉上的陰沉好似被什麼打破,然後笑了。
阿濱慢慢轉過頭,臉上是憤怒已經消失不見,陪着郭野槍坐下,兩瓶原漿酒,一包花生米,聊着一個不算是多麼有營養,又偏偏會爆出些幾分感傷的故事。
在踏到了這個江湖的第三個年頭,他喜歡上了酒,一種曾經認爲代表着大多墮落的東西,而阿濱的喜歡,則跟大多數人都不同,並不像是李般若熱衷那一份醉生夢死,也不像是郭野槍這般熱衷那一種被酒帶走的悲傷,而他只是單純的喜歡這酒中的辛辣與苦澀。
因爲醉三手,讓阿濱對酒有了一種免疫力,其實郭野槍也是如此,所以兩人就這樣大口大口喝着,好似白水,卻在下了喉嚨的時候,被這一種苦澀殺的整個身體都爲之顫抖。
“比起小興安嶺釀的女兒紅,這差遠了。”郭野槍放下酒杯,抓起兩個花生米扔進嘴裡,一臉感嘆着說道。
阿濱臉頰微紅,陪着郭野槍笑着,然後把一次性酒杯之中的白酒一飲而盡,感受着那一種火辣辣下肚,用了許久才消化下去這一份腸子都在燃燒的感覺,捨命陪君子一般。
而郭野槍卻並沒有勸酒,而是再次給自己倒上最後一杯,這一瓶一斤的原漿酒也見了底,然後點燃一根紅河煙,好似一個糟老頭一般抽着,在煙霧之中一臉感慨的對阿濱說道:“要不要聽一個沒什麼好聊的故事。”
“郭叔,你說吧,我聽着。”阿濱也給自己倒上這麼滿滿一杯,放下空空如也的酒瓶,或許是酒精的刺激下,不管這個故事如何沉重,他都願意承擔着。
“我父親是一個兵,地地道道的老兵,肩膀上扛着不知道多少勳章,只不過人太直,最後混成了一個小販,我母親在我六歲時死在了一場車禍,一個富二代肇事逃逸,第二天有人拿了一筆錢,讓我父親不了了之,那錢,他沒要,但是官司打到最後,還是輸了,他的榮耀,跟這個社會的勢利比起來,比什麼都要不堪一擊,最終只判了那個富二代三年,也只有三年。多年後,他才告訴過,當時其實我母親車禍後並沒要死,而是因爲他的逃逸造成了死亡,他說他都知道,我恨他,恨他的無能爲力,恨他守護不了這麼一個家。”
郭野槍說着,這是一個在踏入到這一個江湖,這一個武林,從來沒要對人道的故事,拿起那一次性杯子,一飲而盡,酒的火辣,卻怎麼都打消不掉他眼神之中東西。
在這麼一個世界,所有人都在爲了生活而不擇手段,而他卻是爲了忘記,而不擇手段的活着,所以他的人生,充斥着頹然,墮落,以及血腥,企圖麻痹自己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