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計時器停下,最後一位密碼算出並顯示在對話框裡的時候,武婉婷已經將電源線拉得快要脫出插座。就在最後一個星號變成數字時,她手指飛快點擊登錄,原來的保護界面應聲消失。
如果還沒能成功的話,這便是最後半秒鐘的機會。再不斷掉電源,計算機所連接的幕後ENIS服務器一定會收到警報,後果也許非常嚴重。
ENIS可是個激進組織,雖然他們有自己比較符合社會需求的宗旨——替社會底層發言,但世人所瞭解更多的,他們進行着一些有違社會倫理的事情。要是讓他們知道組織之外的人侵入了ENIS網絡,可能會用些非法的手段讓知情者消失。
還好,現在這些擔心似乎不存在了,密碼在最後半秒被破解。武婉婷鬆開手中的電線,將插頭重新插緊後坐下來查看這個程序裡面的資料。
果然如她所擔心的,丈夫正在進行的是一項被社會倫理所未接受的研究。而且從他擁有ENIS的客戶端賬號來看,完全可以說他也是該組織的其中一員。
這是一個被稱爲“反擊上帝”的項目,主要目標是想讓人類擺脫疾病發生和器官衰竭,達到生死輪迴永生不滅的境地。
十年前開始已經可以做到完美的心臟無限二次復甦,現在這個所謂的“反擊上帝”研究和試驗的重點,是如何將已經死亡或接受死亡的人腦細胞進行二次復活。
一旦人死亡之後的腦細胞可以復活,那就代表情感和記憶不滅。放到上個世紀,那個詞叫靈魂,靈魂不死,也就達到了不受上帝控制的終極目標。
資料未來,ENIS自知得不到更足夠多的人支持,只能以地下組織的方式存在。像阮建超這樣的頂尖專業人才加入,對他們來說無疑如虎添翼。
“反擊上帝”項目得以快速進展,到目前從理論上已經完全可行。所差的是爲該理論提供一些實際的臨牀數據,以便證實相關研究的準確性。
ENIS對於提供試驗對象來說,非常容易,在卡倫特對面的巴布特城,幾乎每天都會有那種死亡或接近死亡的完美試驗體。可關鍵問題在於,要爲“反擊上帝”項目提供試驗的各種硬件設施要求太高。整個木衛二,只有爲數不多的幾家高級別醫院纔有。
所有醫院幾乎在表態方面都是持反對意見的,完全不可以爲這項還不能見光的項目提供幫助。
於是在巴布特的某些陰暗角落,ENIS利用簡陋過時的設備對所收集到的對象進行試驗。可想而知,最終的結果是失敗的,不僅沒能達到二次激活腦細胞的目的,反而產生了諸多的負面結果。
最讓ENIS頭痛的就是失敗試驗體的處理,必須花大代價才能通過聯邦人口計劃署對死亡原因的確認。
木衛二所有死亡的人類都送往太陽系某個不知名的星球,而只有聯邦的飛船才能負責運輸。運輸之前每一具屍體必須經過當地有資質的警察和醫院確認,如果發現異常將被懷疑爲非正常死亡或無證明的其它死亡。
對此,ENIS專門有人負責公關,買通了一些巴布特當地的醫院以及聯邦人口計劃署的工作人員。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便能想到配合將這些試驗不成功死亡的人體送出木衛二。
不敢再看下去,那一張張試驗圖片,一組組試驗數據,一個個實驗目標都讓武婉婷毛骨悚然。
這是個驚天大秘密,表面是卡倫特城腦外科明星醫生的阮建超,原來還有如此黑暗的一面。而這一切除了他自己也許只有妻子知道,多麼可怕的身份。
武婉婷快速退出系統,在關閉電腦之前運行編好的程序將所有登錄記錄全部刪除。這點小問題她完全能夠做到,阮建超只是醫學狂人而不是電腦天才。
這一次的偷窺,因爲有周密的計劃,最終丈夫並沒有發現。不過作爲妻子的武婉婷卻夜夜失眠,身邊躺着一個ENIS組織成員,而且是自己一向言聽計從的愛人。怎能不讓內心感到深深的恐懼?
如果他一直這樣走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毀了自己。
而阮建超每天回來,只是簡單與妻子和女兒們坐一會兒,除了吃飯之外幾乎都在他的書房裡不出來。之前大家總以爲他爲某項學術課題大傷腦筋,其實卻並非如此,他是在爲一項醫療局和議會乃至整個木衛二的人類都避而不談的研究投入全部精力。
今年上半年的某天下午,偶然的機會讓武婉婷遇到了當時索拉里亞醫院的謝副院長。
“謝副院長,您有沒有發現我丈夫最近的什麼異常行爲?”
謝副院長認出她是阮主任的太太,不明白她爲何有此一問:“阮太太,您爲什麼有這樣的感覺呢?”
武婉婷介紹說:“我也不知道,他一回家便鑽進書房做課題。不到吃飯的時候不了來,就算是出來也最多吃個飯就進去。越來越少和家人溝通,是不是工作上壓力很大?”
對於這一點,謝副院長完全能夠理解:“阮主任是全院最優秀的醫生,同時也是卡倫特城最好的神經外科醫生。您知道,這人的名聲越大壓力就越大。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現在聯邦好多關於神經外科方面甚至是其它方面的醫學技術創新都壓在我們阮主任的身上,請您多多理解。”
“其實我並不是不理解他的工作,只是覺得他最近越來越怪異。”
謝副院長反問道:“比如呢?”
“您知道有一項什麼技術可以使人的腦細胞二次復活嗎?”
“阮太太什麼時候對醫學技術感興趣了?的確有這麼一個課題,是由我們阮主任提出來的,他是個天才。只是議會和醫療局綜合各方面的考慮,最後否定這個項目。後來索拉里亞醫院也向醫療局分析過這個項目一旦成功,對治療植物人和腦癱等病症是個突破性的發明。但從倫理上來考慮,最終還是沒得到議員們的一致表決。”
武婉婷不敢將家裡發現的事兒說出來,只是旁敲側擊地問:“他是不是爲這事操心太多了?”
“阮太太,您需要理解他。對於一個醫學專業人才來說,他的一生都把精力投入忠愛的事業上。項目被砍掉,沒有人不難過,特別是我們阮主任。”
“那謝副院長覺得,他會不會執着地研究下去呢?”
謝副院長胸有成竹地說:“呵呵!不會,沒有醫療局的批准就不能繼續這個課題,而且不會提供任何資源。阮主任是老資格了,這基本的程序還是知道的,您多慮了。”
武婉婷想再確認一下:“您這意思是說,他已經放棄了。”
“可以這麼說,重啓一定要得到醫療局的批准。”
“如果他沒有呢?”
謝副院長完全有把握:“不可能。”
武婉婷強調說:“我是說……,如果!”
看她這表情,再聽她所說的話,敏感的謝副院長還是捕捉到了某些信息。他關切地問道:“阮太太是不是知道一些什麼關於您丈夫的其它事?我是說關於這個腦細胞復活研究課題的事兒。”
被謝副院長這一問,武婉婷反而緊張起來:“沒……,沒有,只是隨便問問。看他最近不太開心,所以想打聽一下他的工作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沒別的意思。”
“不,我聽出來了,他一定還沒有放棄。這樣太危險,看來我需要找他談談才行。”
武婉婷緊張地叮囑他說:“不,千萬不要。那樣他的壓力會更大,怕他受不了。”
“你不明白,如果真是這樣兒的話,後果非常嚴重。”
武婉婷一再懇請謝副院長不要找丈夫談話,之後才帶着忐忑的心情離開。回到家裡像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一樣,一家人也還是安安穩穩的過着日子。
女兒們快樂的打鬧爲家庭增添了不少氣氛,做媽媽的更多是關心女兒們的成長,而將那些煩心的事兒慢慢給忘了。
一個月前,阮建超下班之後臉色特別沉,甚至進門之後都沒有和妻子打招呼,徑直進到書房裡去。
晚上七點,大女兒阮芸熙從外邊回來,武婉婷才安排做飯。飯好之後,她去叫爸爸出來一起用餐。
桌上,阮建超實然陰怪氣地說:“我們醫院今天早上出事兒了!”
武婉婷放下筷子好奇地看着丈夫,等他講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阮芸熙趕緊搶着嚷起來:“我知道,你們那什麼謝副院長跳樓了是吧?聽說從住宅的二十樓的走道跳下來的,直接成了肉沫。”
妹妹阮芸姍和媽媽半信半疑地向阮建超徵詢答案,看那丫頭有沒有瞎說。
阮建超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裡,邊嚼邊說:“可惜啊!前天還在和我討論一個關於腦細胞的問題,今天早上就死了。”
武婉婷聽他這麼一說,頓時腦子裡“嗡”的一聲。看來那個謝副院長還是忍不住問了阮建超那個關於腦細胞復活的問題。
不經意擡頭,正好碰到丈夫的目光,他眼裡分明就噴着火。
武婉婷是個聰明人,知道丈夫這種眼神的含義。謝副院長一定是將她所擔心的問題與阮主任討論過,從而可以推斷出阮建超知道妻子在暗中調查自己。
深度恐懼,但在女兒們面前不能表現出來。武婉婷極其勉強地笑了一下說:“快吃飯,吃完了好收拾。”
不明就裡的阮芸姍乾脆打開電視說:“八點的新聞應該有的。”
武婉婷問她:“你怎麼知道?”
“媽,您這話問得?您有個女兒可是在CSTV工作,那是卡倫特城新聞最及時的地方。她說有就一定有……”
“還是吃完飯吧!有什麼好看的。”
阮芸熙耍小孩子脾氣:“看看嘛!這可是爸爸他們醫院的新聞。”
“又不是個什麼好事兒。”
阮建超不溫不火地說:“看看吧!看看也好!”
阮芸姍熟練調到新聞頻道,節目已經開始,但並沒有說到關於索拉里亞醫院謝副院長的跳樓事件。
“關掉吧!哪兒有?”武婉婷其實是不想看。
阮建超似乎有點幸災樂禍,不緊不慢地說:“等等,新聞還沒完,說不定馬上就有。重大的新聞一定會播報的,這可是CSTV的基本原則。那個謝副院長在卡倫特城裡也算得是個大人物來的,他死了可是特大新聞。”
武婉婷低下頭,只顧自己拿起筷子吃飯,耳朵卻努力聽電視裡的播報。
阮建超卻恰好相反,他乾脆放下筷子抱起雙手面對電視。似乎有好好看一番的架勢,表現出了對女兒所說那則新聞的高度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