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這位神職人員(從他穿的制服上我暫時不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神父),說我其實是想找昨天晚上爲唱詩班彈鋼琴伴奏的一位年輕人。
“哦,”這位神職人員說,“你說的那位彈鋼琴的年輕兄弟,我是認識的,他是我們一位教內兄弟的親戚,是在H師院音樂系讀書的一位學生。怎麼,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我說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我聽到他的彈奏感覺特別喜歡,我覺得他的鋼琴演奏水平是我所聽到過的最好的鋼琴水平了,沒想到他還是個學生就彈得這麼好。我是H州大學的學生,也很喜歡彈琴,所以想認識他。
這位神職人員一聽便笑了,說:“的確,周序彈奏的鋼琴曲我們都是非常地喜歡,他是個很有出息很聰明的孩子。”
“您說什麼,您剛纔說的是——?”我聽到這兒又感覺自己開始頭痛了,連忙問他。
“哦,對了,那位年輕人,叫周序,對,就是這個名字,周序。是H師院音樂系一年級的學生,我想你到了音樂系問一下,就一定能找到他。主保佑你,我的小兄弟。”
我對上帝並非沒有敬畏之心,我對任何上帝的旨意雖然初時不曾明瞭,但當上帝以其獨有的暗示方式告訴我神蹟的存在時,我會謙恭地對這些神蹟畏懼有加。事實上,恐懼是宗教的源泉。
我所恐懼的是無處不在的神蹟一般的巧合。
所以我沒有勇氣去H師院音樂系尋找那位曾經是流Lang歌手,而今是音樂系新生且兼任唱詩班鋼琴師,與我同名同姓的年輕人。
我不敢想象我面對他時會說什麼,周序?我會問他,你真的叫周序?序是哪個序字?你去過延安路唱過歌嗎?你會彈吉他嗎?你唱過"再回首"嗎?當然,問題是現在這個時代延安路根本就沒有地下走道!
這真是一個詭異的夢境。
而且,如果我再見到他,他會不會再次將我帶回到高考結束之後等待通知書的那段時間?那豈不是不斷重複我的過去,不是更加痛苦嗎?
回到學校後我反而不想去琢磨這件事了,我已經很厭煩這樣荒唐的疑慮了。我照樣與李芸歡聲笑語親親熱熱,照樣在夜晚熄燈前與寢室室友們談論本班女生,以及由此擴展開去的性話題。
什麼都沒變,我什麼都不想變,我看,就這樣混下去也挺好。
只是我越來越覺得,現在的大學校園生活很象是在演戲,是在一個荒謬的夢境中扮演荒謬絕倫的角色。
元旦前的一天,我回家與父母團聚,順便去給小宣買了一雙紅色的羊皮手套,作爲新年禮物。感覺小宣全身都是雪白的,尤其是雪白嬌嫩的雙手,配上這雙手套應該是合她心意的。當然這只是我的假設,畢竟我沒有看過她的"全身"。
1991年即將到來,再過幾個小時,新的一年新的歷史就將展現在我們眼前。我和小宣還是來到那個小學操場散步,只不過上次是炎炎夏日,而如今是寒風陣陣。遠處有人在放炮仗,砰砰的巨響宣示着新年的臨近。
我把禮物拿給小宣看,她激動地捧着這雙手套說謝謝,然後把手套戴上,伸展了一下手指,再將手掌攏在自己的臉上,說:“好冷。不過裡面好熱。”
我笑了:“傻瓜,手套外面當然冷了。”
“我知道,還用你說,把頭伸過來!”小宣調皮地說。
我一動不動。
小宣把戴着手套的手舉起來,一下子捂住我的臉頰,她快活地笑道:“給你也冰一下!”
我的臉上立刻感覺到手套表面那帶有羊皮氣息的徹骨的冰冷。在這冬天的九十年代初的夜晚,也只有我們兩個無聊之極的人,纔會坐在這個操場旁邊喝西北風。
我說小宣,我有女朋友了。對不起。
趙小宣的手停在我臉上,一剎那間,我感到那雙手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僅僅是輕微的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的心也跟着顫抖了一下。
她不會拿這雙手套抽打我吧?
我的擔心或者說帶有內疚的擔心是多餘的,小宣放下了雙手,她低下頭,眼睛裡滾落下大滴的眼淚。
不過很快,也就是兩三秒鐘的時間,她就用手套擦去了淚水,說:“我知道了。”
小宣停頓了一下,接着說:“是不是那天在你文學社同學寢室裡碰到的那個女孩子?”
我點頭承認,是的,就是那個女孩。
小宣勉強地笑了一下,說:“我猜得好準呀。”
然後我們陷入了難堪的沉默。坐了一會兒,小宣站起來說:“謝謝你送我的手套,我要回家了。”
她的眼睛沒有看我,茫然地看着陰沉的佈滿黑暗的天空,喃喃自語地說:“新年快到了吧,1991年的第一天快到了。”
我也站起來,對她說:“新年快樂!”
小宣也迴應道:“新年快樂!”然後她猛地轉身抱着我,瘋狂地把嘴脣貼上我的脣。她冰冷的嘴脣在劇烈地顫動着,全身都在顫動着,她的脣緊緊地貼着我的脣,就象我們兩個的嘴脣已經完全被冰封在一起似的,無法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