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四千一百多年,容塵子也在笑,但是四千一百多年前能夠收徒的妖怪……很少吧?熾陽訣雖然不曾聽說,但江浩然催功之時那雙黃金手在道宗卻似乎有過記載。容塵子牽着河蚌出去,她的手又軟又嫩,小臉上肌膚通透如玉,眸若秋水,從山腰走到這裡,她有些累了,兩頰盛着三月桃花,水色衣袂層疊飄散,風采傾世。

容塵子便再未深想:“累不累?”

河蚌搖搖頭,精神還好:“知觀,那邊有水!”

從院子裡出來,外面有一口古井,泉眼很好,再幹旱的年頭這口井也沒有乾枯過。河蚌奔到井邊,然汲了些水,她臉色變了:“這水裡……什麼味道?”

容塵子上前,沾了些井水在指尖聞了聞,蛇的味道,帶了些微的腥,彷彿有很多蛇在這井裡滾過水。

是鳴蛇嗎?它們現在又都在哪裡?那些村民裡面,會不會已經有它們借氣或者寄居的傀儡?

諸人臉色都有些沉重,河蚌也難得嚴肅起來,她盯着井中,井口方正,僅容一人上下,四方石砌,青苔叢生。從井上向下看去,只見水色清幽。

“難道它們都藏在水裡?”葉甜開口,話自然是問的三眼蛇,三眼蛇探頭看了看,它比其他人更怕:“如果主人知道了,非剝了俺的皮不可!”

葉甜踹了它一腳:“真沒看出來你有什麼用!”

河蚌倒是滿不在乎,立刻就補了一句:“它會用尾巴釣魚,釣得可好了!”三眼蛇立刻哧溜一聲縮到了河蚌身後。

容塵子無心理會她們的打鬧:“貧道下井看看。”他脫了外袍就欲下去,河蚌遲疑了一下:“知觀,你真要去呀?”

容塵子點頭,神色堅決。河蚌這才嘟嚷着道:“算啦,還是我去吧,在水裡我還是不怕的!”

容塵子知她膽小,也不願嚇着她。河蚌卻是個極少虛僞的,話落就往井裡一跳,入水無聲,水面只見一圈漣渏。

雖然這大河蚌似乎很有來歷,但是容塵子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他注視着井面,難掩眼中焦慮。葉甜站在他身邊,也望着井下,似乎在安撫他,又似乎在安慰自己:“她本來就是水系內修,在水中當不會有事纔對。”

容塵子低嗯了一聲,十一個人加一條蛇都沒有再說話。

水下幽暗,但河蚌水中視物還算清晰。井中無魚,越遊越覺空曠。漸漸地眼前出現了一片紅色的星芒狀植物,竟然是一片紅藻,兩邊是水晶柱,中間一條道路,道路盡頭是一座水晶宮殿。身邊的水是碧藍色,輕柔而熟悉。

河蚌神色驚疑——不可能,怎麼會回到凌霞海域的海皇宮?

她沿着紅藻走過去,兩邊的水母有桃花粉的、有寶石藍的,景色俱都是她最熟悉的。她行至宮前,大門如往常一般打開。兩個侍衛恭敬地參拜:“海皇陛下。”

河蚌搖搖頭,殿中一人緩緩行來,紅衣黑髮、步若蓮華:“又去哪裡玩了?”他語聲溫柔得如同冬日暖陽,一邊說話一邊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案上:“今天做了你最喜歡的蔥燒海蔘,快過來吃。”

河蚌夢遊一樣走到案間,水晶碟子裡果然放着蔥燒海蔘,還有八寶豆沙魚,面前的人容色皎皎、舉止優雅:“又玩得一身汗。”他以柔軟的汗巾擦了擦河蚌的雙手,“好了,趁熱吃吧。”

河蚌瞬間紅了眼眶。

那菜香,真香。河蚌嗅了嗅,就開始流口水。可是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問:“我怎麼在這裡,海皇宮怎麼會在李家集的一口井底?”

淳于臨微蹙秀眉,似乎不懂她在說什麼:“什麼李家集?”

河蚌突然跳起來:“對了,還有你!你明明已經被鳴蛇拖進石縫裡了,我探過你的脈,是救不活了的,你如何又在這裡?”

淳于臨坐在她身邊,細心地替她挑去魚中的刺,語聲寵溺中帶着無奈:“陛下,你又在玩什麼遊戲?今早我去東海買海魚了,你答應乖乖呆在家裡的,結果又跑出去玩了,現在纔回來。哪來的什麼鳴蛇、石縫?”

河蚌看看殿中擺設,俱是她所熟悉的模樣,她神色可怖:“難道我真的在作夢?容塵子呢?”

“啊……”淳于臨哄她把嘴張開,將挑過刺的豆沙魚喂進她嘴裡,溫柔如昔,“容塵子是誰?聽着好像是個道士,陛下最好莫要招惹。”

河蚌如墮幻夢:“不可能……”她打了個哈欠,低頭將自己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那我去哪玩了呢?”

淳于臨又餵了她一塊軟軟糯糯的魚肉,輕聲問:“好吃嗎?”

河蚌幾乎連舌頭都要吞下去,她答得毫不猶豫:“好吃!”

淳于臨淺笑:“那麼快吃,吃完陛下應該午睡了。”

河蚌吃着美味的魚,還在苦想:“那容塵子呢?”

淳于臨用汗巾替她拭淨嘴角,笑如曇花:“又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河蚌很快吃完了魚,淳于臨揉揉她的肚子:“飽了嗎?”

河蚌點頭,淳于臨便抱起她,穿過富麗堂皇的宮殿,走進她的臥房,連被子都是她平常用的。淳于臨將她放在水晶牀上,河蚌確實有些昏昏欲睡,她變成大河蚌,整個身子都縮回殼裡。淳于臨輕輕拍着她的殼,哼着一首海洋的歌謠。

河蚌將要睡着時,突然又醒過來——容塵子在井上等她呢。淳于臨明明已經死了呀,清韻還幫她揹着幾個大橘子呢。可是眼前的淳于臨這般鮮活,難道清虛觀的事,真的只是南柯一夢?

睡意襲來,大河蚌翻了個身抵制睏意——不行,還是得想個辦法試試方好。她在殼裡咬了咬自己的手,痛得眼睛都要流下來,外面淳于臨依舊拍着她的殼,歌聲柔情百轉。河蚌想來想去,突然還真給她想到一個辦法——真身化作人類,不是說那裡會有個什麼膜嗎?如果作夢,那東西肯定還在,嗯嗯,對!

她眼皮越來越重,卻化作人身蜷在殼裡,伸手去摸自己下面。――

雖然這個方法很囧,但總算還有效。食指入內,完全無阻無礙。大河蚌用明心訣滌盪自己神識,驅趕睡意——不對,老道士不是夢,是真有的!那麼……淳于臨就是夢嗎?

她張開殼看了看溫雅如玉的淳于臨,閉目再睜,驀然起身,一掌劈過去。周圍的一切都碎裂開來,海皇宮、紅藻、水母、守衛,全都不見了。井底依然是井底,幽暗清冷。而可怕的是,淳于臨卻在。

他看向河蚌的眼神愛而悲傷:“你不願和我在一起了嗎?”

河蚌搖頭:“不,你已經死了,你是三眼蛇變的!”

淳于臨輕聲嘆息:“和我回海里去吧,那段日子我們都很快樂,不是嗎?”

他嘆氣的時候總是特別惹人心疼,河蚌緩緩後退:“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她念動佛偈,右手法杖一現,井水如有靈識,直襲淳于臨,淳于臨的身影被水一攪,倏忽之間,散爲無形。

河蚌突然迫切地想回到容塵子身邊,她乘着水向上而行,然井邊空無一人。容塵子又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