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流年

雨,如思緒而飛,時光倒轉到千年,回眸間突然見到那空曠無際的屋檐,那些站在連綿無際屋頂上看遠古的情懷,蕩着鞦韆的女子,笑面如花,傾城傾國的青春化作花海片片流失到了失落的國度,那些鑄劍城裡堆砌的廢鐵,那些冷厲之都的荒蕪,一個笑着的女子,魂魄千年來都未曾離去。

時光在這裡沒有了痕跡,它們是被封印了的都城,遼遠千年的鑄劍城,在這裡埋葬了無數把亡劍的靈魂,還有一個少女封藏下來的記憶,是個生在人記憶裡的空城,它冷厲,不是每個人都能來到這裡。沙漠裡遇難的人,曾經看到過海市蜃樓裡有座**的鑄劍城,還有一個女子飄飛的魂魄,總是在天空不斷的飛舞,她的名字叫做流年。

遇到流年是多年前的那一場風沙,我一個人提着劍,想要穿越大漠去看看沙漠的後面有什麼?人從東方去,心裡卻是奔向死亡的冥幽,我知道我對誰都不重要,所有的親人都已一一離我而去。我只身一人,是生是死都不再重要,不對任何人有承擔的責任,獨自走着,只爲了看一看那通紅落日的後面有什麼?

我想那會是哪裡?其實,我的心裡一直以爲沙漠的後面仍舊是沙漠,但還是好奇想要去看一看罷了。沒有人會爲了好奇而去送命,但我的命卻可以在任何時候結束,只是不願意結束在別人的手中,因爲他們都不配,不配得到我的性命,我寧願一個人亡死在沙漠裡,也不要死在任何人的劍下。

路途遙遠,黃沙茫茫,乾渴的天氣,燥熱的整個靈魂,我覺得整個心臟都要從身體裡噴發出來一樣,嘴角有血腥的滋味,帶的水已經喝完,我無力得倒在沙漠裡,擡頭看着暴曬的日頭,無力的躺在沙漠上。那種孤棄的感覺,終於可以在無人的荒漠裡放肆的痛苦一場,然而那些來不急流出來的眼淚早就化作空氣蒸發掉,心好痛,卻沒有眼淚,想哭卻哭不出來是種多麼痛苦的事情!

我嚥了一下乾渴的喉嚨,從喉頭上發出沉悶的咕嚕聲,沒有任何一滴水,看着令人目眩的陽光,我癡癡笑,或許就這樣死掉呢!沒水的日子好難受,期望能好好的下一場雨。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開始暈厥,後來耳邊突然傳來沙沙的聲音,如同家鄉的春蠶在肌膚上咀嚼桑葉,滴滴答答的東西落在臉上,滋潤着我乾燥的肌膚,那些被陽光暴曬得乾裂的肌膚,開始發出刺痛的感覺,早已麻木掉的人,突然間整個神經都敏銳起來。我聞到了花海的香味,感受到那些雨水輕柔的落在臉上,還有一雙溫柔的手指,纖柔的撫摸過我的臉,那些臉上的絲絲刺痛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冰冰的手指滑過我的嘴脣,一股清澈的泉水流入嘴裡,然後滋潤着我乾燥的喉嚨,溶進了心底,好舒服的感覺。

我意識到是下雨啦!

等我慢慢睜開疲憊的雙眼,看到了晴朗的天空上飄飛着鵝毛一般柔和的細雨。好像置身於一片花海之下,身體四周是軟綿綿的。看到一個女孩,她嘻笑着,如同清澈的泉水,睜着一雙明晃晃的大眼睛看着我。

你是誰?我用沙啞的聲音問她。

她的手從我身上移開,然後如同會飛的蝴蝶飄飛了起來,她笑着說,你看!

我向她指的方向看去,呵——居然是一望無際的屋頂,那些金色的屋頂擱置在花海里面,我看得出神,參差不同的屋頂,瓊樓玉瓦,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在屋頂上,如同披上了戰無不勝的黃金盔甲,溶化在一片光明的金色海洋裡,煙雨裡,像一幅山水畫一般溶着回憶的橙黃色塊,或斑駁,或琳琅,或琉璃。

我站起來的身體,不由得被這輝煌的圖畫震撼住了!人一不小心就從屋頂上滑落,看着那些瓦片如同魚鱗一樣從身邊滑過,我的身體已經掉了下去,我感覺全身都沒有力氣,女孩笑着從身後抱住了我,然後像一隻白色的飛鳥帶着我穿越過一片片屋頂,迎着晚照的夕陽,看着這壯觀的景色,我的心跳得厲害。

她的笑聲如同銀鈴一般輕盈,身體軟得像一朵浮雲,全身都透着花的香氣,身體是冰涼的,如同清風一般圍繞着我。

你是誰?看着那些從腳下劃過的屋頂,我興奮的問她,這些是我從未看到的景緻。

她呵呵一笑,對我說,我叫流年!

從那一刻開始,我知道我穿梭到了傳說中的劍鑄城,這裡是劍冢,劍的墳墓。

她帶着我落到了那座最高的樓頂,我站立着俯身看到了宏偉壯麗的鑄劍城全貌。

我張着嘴呆呆的說,這裡……這裡就是傳說中的鑄劍城?!

她微笑着坐在瓦礫上說,是的,這兒就是鑄劍城!

我怎麼會來這裡呢?

她擡頭笑笑,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個人穿越在沙漠裡,所以我帶你來這裡啦!

是你帶我進入你的夢境的?我看着她問。

她晃動着一雙柔軟的手臂,然後蹺起腳來說,是的!

風吹動着她蹺起來的裙角,那隻白色的小腿,如同活潑的白鴿在展翅飛翔,很美,很美。

煙雨濛濛的打在身上,看着這豔陽下的鑄劍城我感到內心一陣澎湃,這是我從未曾見過的美麗呢!

可是劍呢?鑄劍城裡怎麼會沒有劍呢?

她拂袖抿嘴呵呵一笑,然後晃動着調皮的眼神說,你想看劍麼?

我點頭。

她笑笑,然後起身看着那下着雨的豔陽天說,劍在這些花海下面!

看着那些花海茫茫的天地,我頓然失了魂。

劍在花海下面?

你想要一把鑄劍城裡的劍麼?她問。

我搖頭,我拿這劍做什麼呢?

那你身上爲什麼要帶着劍呢?

這是我父親爲我打造的,它叫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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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痕……很好聽的名字,是因爲它會流眼淚麼?

不是,我搖搖頭,迎着風輕輕笑。

哦,她突然揮舞起左手,只見一股白色的光芒從花海里穿了出來,高高的凌空而立着,它是一把魚鱗般銀白髮亮的劍。

她說,它叫誘!

誘?!

沒錯,每一把對人有誘惑力的劍都可以叫做誘!很多人爲了誘而死去。後來誘的靈魂也被黃沙埋葬在這裡。

她伸出手指,用纖細的食指指了指誘,誘就脫了鞘,然後呼的一聲飛到我的眼前,它晃着銀白色的光芒,鋒利無比,明晃晃的劍身照亮出我的倒影。

她微笑的看着我說,這柄誘你喜歡麼?

我看着它倒影出來的自己,竟然是那麼的陌生,凌亂的髮絲,秀麗的眉頭,纖細的眼睛,高挺的鼻樑,抿着倔強的嘴。

怎麼啦?她不解的也看着劍身上的倒影問我。

這個人真傻!我嚴肅的說。

她詫異的看着我,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她右手一揮,誘就回到了劍鞘,圍着天際轉了一圈,然後躲到紫色的花海里。

我看着那些開得鮮豔的花,一大朵,一大朵,像是夢的顏色,恍惚間只覺得自己在夢裡見過,還曾踏着這些蜿蜒而上的花海長梯去尋過什麼?那種踏在花海里的感覺是朦朧的,是如同雲裡散步一樣的不踏實。

突然,一把太陽一般金色的劍從花海里竄了出來,它全身溜金,如同一條金色的蛟龍遨遊在天空,從它身邊墜落的花瓣,細細碎碎的墜入花海。

它叫無常!

無常?!

是的,是一把變化多端的劍,能隨着主人的心情而變化劍身上的顏色。

這樣的劍你喜歡嗎?她問。

我看着無常,它身上的顏色突然轉變成了霞光一般的紫紅色,好美!花海的顏色倒影在它的身上,朦朧中如同遊動中的花朵,我看得出神然後對她說,這劍能殺人嗎?

爲什麼會這麼問呢?

太過美麗精緻的劍或許就殺不了人呢!

那你試試看,它能不能殺人!

話畢,無常就準確無誤的落到我的手心,厚實的劍身,發着璀璨的光芒,我譁——的一聲抽出無常,只見它的劍身突然變成了血紅色,那紅色,如同人的血液。

我耍了耍劍,然後看着眼前轉變成如血的殘陽。

你喜歡它麼?把無常帶在身邊,它會隨着你的心情而變化,它是活的,可以伴着你!

世事本無常,何懼畏天下?

我突然哈哈一笑,然後把它扔進花海里,我不要它!

爲什麼呢?她更是詫異啦!

因爲它不是我要的,我只會讓我要的陪在我身邊,何況它只是一把劍,就算有靈魂,能夠通曉人心,我也不會要它,因爲它不是能陪伴我的人,所以替代不了!

她哈哈一笑,原來你缺的不是手中的劍,而是一個常相伴的人!

我點頭,然後看着那烈日下的殘陽說,或許已不再需要了。

她搖搖頭,然後揮動着雙手,那些藏匿在花海里的劍全都呼呼的升了起來。好多好多的劍,開始滿天的飛舞着,它們或鋒利,或璀璨,像極了無數美麗的亡魂。

我看得出神。

它們都是出色的劍,她說。

再出色的劍,握過它的人都要死掉吧!或過百年劍依舊在,但人都蒼茫啦!就像江湖裡一一爭強好勝的劍客,你爭我奪,不斷的殺戮,爭相着上位。

劍也是孤獨的吧,如果沒有好的主人,它亦會覺得很孤獨。

流年!

什麼?

爲什麼要有這麼多的劍呢?如果是好劍一把足以了吧!因爲不夠好,所以纔會有這麼多的好劍吧!

啊?!

劍只是身外之物,如果人足夠厲害,又何需再好的劍呢?其實,劍就是劍,不能依靠它來陪伴,也不能依靠它的能力來提升自己,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就是什麼樣的人。

流年,謝謝你,我該走了,這裡沒有我留念的東西。

流年突然感到很失望,那些劍也悄悄的降落到花叢裡去。

我看着她微笑着說,其實,這裡的城樓和花海,還有美麗的流年你,都比這些劍更值得我留念!而這劍,只是身外之物罷了,之所以不肯捨棄,或許是因爲對它有了感情,它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如果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那麼再好的東西都不值得留念,不是嗎?

流年眯着眼露出燦爛的笑容。原來鑄劍城最美的不是這劍,而是這些孤寂的城樓,還有看城樓上的風景。

我點頭,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把劍,每一把劍都代表一個江湖。

她點點頭,然後拉着我的手問,你叫什麼名字?

淚痕。

淚痕!

她微微一笑。

打那天以後,有一個孤獨的劍客居住在大漠的墜月,她手中的劍快而冷厲。後來她殺了大漠有名的霸主霸刀駱駝,成爲大漠無人不曉的劍客!她的名字叫淚痕,朱九公館的第七代傳人,劍道的唯一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