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開闊平靜,夏風吹過,萬頃波紋,在明亮的月光下,千般金光,萬點閃爍。清羽倒有些詫異了。
很快,平瑞王便與清羽揮手告別,臨行還約了有時間再月下品笛,清羽欣然應允,帶着梅遠、梅達揮馬回府。
一夜無話,很快便到了次日中午。梅太妃一早悄悄打發安公公來說,清軒的事情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因此,閤府上下,無一人不膽戰心驚。
果然,午後便有消息傳來。皇帝龍顏大怒,梅家被褫奪世襲的麓嶽侯爵位。梅清軒因管教奴才不力、縱容奴才仗勢、母孝期間納妾、賄賂李公公美婢、與罪臣董雲峰交往過密等一系列罪名,判決監禁一年,以示小懲大誡。但念梅家老夫人年邁,保留二品誥命夫人封號,年俸減半。
消息一出,京城震驚!
來麓嶽侯府宣旨的正是清軒案的始作俑者李公公,他那把尖細的嗓音絲毫未變,只是面上的表情,已經由幾個月前清軒襲位時的諂媚奉承,變成了今日的嘲諷與落井下石。
“大少奶奶,接旨吧!”除了老夫人,閤府之人皆跪在慶安殿裡。
老夫人在經歷了家族一系列的打擊之後,終於臥牀不起了。芸兒抹着眼淚不斷的安慰着:“沒關係,只是囚禁一年,老祖宗,您一定要想開啊!”
老夫人的眼睛哭的都有些迷離了,本來白皙圓潤的雙手一下子便成了枯爪般嚇人,目光呆呆的定格在秋雁手裡搖着的羽扇上,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是在等待着,等待着一次一次像神仙一般救場的人,但是今日卻再也沒有人可以爲梅家化解災難了!
再說慶安殿裡,李公公居高臨下的看着跪了一殿的人,捲起手裡明黃的聖旨傲慢的遞到了喬氏的手裡後,便陰陽怪氣的對喬氏說道:“大少奶奶,好久不見了啊!咱們上次見面還是大少爺封侯的時候呢!奴才可一直惦記着您的好呢!”
喬氏從地上慢慢站起身來,親手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似笑非笑的回道:“難爲李公公還記得,來人啊!送客!”
李公公對喬氏這種感覺態度也不感到意外,倒是欣賞的看着她微微吊起的丹鳳眼,眼角的戾氣像是會隨時把人生吞活剝一般,挑釁般道:“怎麼?老奴今日來宣旨,大少奶奶不再送一個美婢麼?”
喬氏等一衆女子都暗暗的咬緊了銀牙,面色陰雲。
“你住嘴!”清羽卻按捺不住了,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揪住了李公公的衣領。
李公公上了年紀,到底被清羽這一拎嚇了一跳,惱羞成怒道:“好你個小兔崽子,到如今這步田地了,還耍你少爺的派頭呢!上次來你家,你就那副愛理不理的鬼樣子,今日我可不吃你這一套了!”
說完,他微一揮手,身後立刻竄出來幾個侍衛,二話不說將清羽給圍了起來,眼見着就要動手。
喬氏與身後的一衆小姐都是驚得花顏失色,又氣又急,伊諾擰着眉冷冷的走上前去,喝道:“李公公,我勸你最好放手!”
李公公見是一個清純窈窕女子走出來,本來並未放在眼裡,但是伊諾手裡緊緊攥着的那柄短刀卻讓他眼睛一亮,那不是當年袁王爺賜予袁淺將軍的一對短刀中的一個嗎?
言語中無端端又擠出三分笑意,對伊諾道:“這位小姐?難道是……”
“沒錯。”伊諾心知肚明他要問的是什麼,淡然一笑。如果與袁家那點關係能救一救清羽的話,她倒是真想拿出來用一用,今日拿出這把刀,也是鬼
使神差一般。
“哦,原來是尹小姐。”李公公眼珠轉一轉,立刻見風使舵般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李公公,我看今日的事情就算了吧!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好?”伊諾從未有如此祈求別人的時候,但是爲了清羽,她現在是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那,就算了吧!”李公公一臉諂媚的笑,袁貴妃親弟弟的小妾,他這樣老奸巨猾,還不願意隨便得罪的。
“那就多謝李公公了。”伊諾儘量的保持着平和的心緒。
隨後,李公公又微微一示意,那幾個圍着清羽的侍衛立刻又退回了李公公身後。李公公看着清羽,咋舌道:“梅二少爺,我勸你呢,以後收斂一下你那少爺脾氣,現在可不比以前了!梅家也不是親封的國舅家了,現在也不是前朝了!過了氣的太妃怎麼與當紅的貴妃較勁呢?”
清羽恨恨的瞪了一眼李公公,回頭又心疼的看着伊諾,她是什麼性子的人,他最清楚,不是自己魯莽,她也不會這麼卑躬屈膝。他後悔的在心裡將自己罵了一萬遍。
“那恭送李公公了。”伊諾爲解圍,又站出來調和。她知道清羽身爲一個男人,此時只能縮着頭不能還嘴心裡一定難受的要死,於是一心想早點打發李公公走。
但是李公公卻好像一點走的意思也沒有,躬身向伊諾施了一禮道:“老奴的事情還沒有辦完,怎麼能走呢?”
伊諾柳眉緊蹙,嫌惡之色不覺帶上了幾分,但是轉瞬即逝,靜道:“怎麼?李公公還有什麼事沒做嗎?”
“老奴辦完了皇帝的差事,現在還有別的主子的差事呢!”說罷卻偷眼向衆女子羣中掃去。喬氏、紫潔、紫靈、新月、胭脂、曹姨娘還有苗姨娘、潤雨等人都按禮在殿內接旨。
“請問哪位是梅清軒的小妾曹氏?”
衆丫鬟的目光齊刷刷都投向了人羣裡的曹姨娘,連紫靈、紫潔等人都呈現出不解的神色。喬氏衝着李公公不屑的歪頭一笑:“我曹妹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難道也得罪了你李公公嗎?她倒是想,只怕沒那個本事。”
喬氏的話雖然刻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這是在維護着曹姨娘。曹姨娘感激的笑了笑,誰也終究不是鐵打的心腸啊!
“她確實是沒有出門得罪人的機會,但是誰也攔不住她自己願意像梅清軒一樣去坐牢啊!”說完他奸詐的笑了起來,伸手從衣袖裡拿出一封信,利落的打開來在衆人面前晃了晃。
大家根本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麼,但是卻很清楚的看出,上面的字都是殷紅的,分明是鮮血!
誰用鮮血寫的血書呢?衆人面面相覷,心下忐忑,冥冥中似乎有些定數,逃也逃不掉,就像今晚,厄運一個接着一個。
“大少奶奶!這個,可是我手下人親手截獲的血書啊!”他把目光死死的盯着曹姨娘,“上面清清楚楚的寫着,若是她不能爲梅清軒伸冤,就甘願陪他一起去牢裡相聚。”
李公公玩味的又將血書抖落了兩下,上面刺目的紅色,牽扯了每一個人的心。曹姨娘像一朵靜開的合歡花一般,未說一句話,但是滿目裡卻都是視死如歸的神色。
“胡說!她的血書爲什麼會在你那裡?”喬氏凌厲的反問着。
“哈哈!爲什麼不能在我這裡呢?試問全京城,我有什麼事情不知道呢?”他挑了挑有些發白的眉毛,惋惜的向曹姨娘看去:“可憐這個小模樣,只怕是要去牢裡喂老鼠了!”
“奸人!”清羽與喬氏
並肩而立,各自怒目而視得意的李公公。
伊諾退步奔向身後人羣裡的曹姨娘,用力的搖着她單薄的肩膀泣血般問道:“你那封血書是想上書皇帝替大表哥伸冤,是不是?你早就打算好了,所以提前將孩子交給了大嫂子,是不是?你怎麼那麼傻啊!”
曹姨娘悽婉一笑,嬌嬈的小臉素白,深邃的眼睛裡卻莫名的點起了喜悅之火,癡癡問道:“我終於可以去牢裡陪大少爺了,是嗎?”
“是啊!”李公公朗笑着接過話語,“老奴的第二件差事,就是請曹姨娘也去牢裡住一段時間。”
“憑什麼帶她走?你又不是官府!”喬氏急忙說道。
但是李公公卻像是沒聽到一般,全然不理喬氏這茬,只是假意感嘆道:“要說咱們袁貴妃,可真是神通廣大,宮裡的人有幾個敢私自傳送給皇帝東西呢?借他幾個狗膽也不敢把污衊袁家的信往皇帝跟前送啊!也就是你這種小女子,纔會玩這種低智商的遊戲!還告御狀,我呸啊!來人,帶走!”
李公公身後的兩個小太監說話間就要上來拉扯曹姨娘,曹姨娘身邊的伊諾怒目向他們兩個,呵斥道:“住手!容我和李公公說幾句。”
伊諾轉首正要和李公公說話,那個狡猾的李公公卻搶先一步說道:“尹小姐,本來呢,您的面子是夠大的,但是這件事情卻不是老奴的意思,老奴只是奉命辦事情的,您也不要爲難老奴。”
李公公一席話,聽起來恭敬有禮,又有理有據,伊諾也無可辯駁了。
曹姨娘抓住伊諾的手,緊緊的握了一把,一滴清淚在眼裡打轉轉,終究也沒有落下了,輕輕而悲哀的笑了:“幫不了大少爺,我很歡喜能陪着他一起。”
“櫻桃姐姐。”一抹忽如其來的夏風自殿外灌入,熱乎乎,吹得每個人的心頭黏潮潮,溼漉漉。曹姨娘身後的貼身丫頭夏荷都小聲的哭了出來。
“李公公,可否容我們與櫻桃姐姐話別一下。”伊諾最後一次懇求道。
“當然可以。”李公公又恢復了一臉笑意,一躬到底。他蔑視的看了一眼整個慶安殿裡男男女女哀哀不絕的人後,卻帶着自己一羣手下人大搖大擺的走到了旁邊的迎賓軒裡去了。
曹姨娘撇下了伊諾,卻徑直的走到了喬氏的面前,下身即拜。
喬氏猝不及防,趕忙想要拉起已經跪在地上的曹姨娘。但是曹姨娘卻無論如何都不起來,只說道:“姐姐若是要妹妹起來,除非答應妹妹一件事情。”
“你說,我什麼都會答應你!”喬氏含着淚,哽咽道。
“妹妹走後,希望姐姐好好對待小少爺。”曹姨娘祈求的目光看着喬氏。
喬氏重重的吸了吸鼻子,又重重的點點頭道:“妹妹放心,從前不知道你是這樣的女子,是姐姐錯了,妹妹的孩子,姐姐一定視如己出,待大少爺與妹妹一起出來的日子,再白白胖胖的交還給妹妹撫養。”
所與人都陷在哀傷的情緒裡,連堂堂男子漢清羽都險些流出眼淚,更別提閨閣弱女紫潔、新月一流了,只有紫靈在恨恨的啐道:“又是不要臉的袁家!”
曹姨娘在衆人的攙扶下慢慢的站起來,目光深沉的望着慶安殿紅綠琉璃瓦裝飾的一角,嘴角勾起一朵美到憂傷的微笑。
“我的父親是秀才,我從小就隨父親讀書,最討厭那句‘大難來時各自飛’,真正相愛的人,該是大難來時比翼飛啊!”曹姨娘舉着絹子遮住太陽,站在慶安殿前的玉階上,望着天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