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搜查

昭平二十九年的冬天註定不太平。舉國歡慶的和親突然轉變成噩耗,爲防止人心惶惶,東川國掌權者先行強力掩蓋了整個事件。但是,紙包住不火,掌權者們都知道,白竺國得到消息來興師問罪已成定局,只是早晚的事了。

東川國都漢陽城,太子府。

太子李瑾下了朝,就急匆匆趕回府邸。今天皇帝陛下大發雷霆,作爲先皇后所出並且不受寵的長子,承擔了陛下絕大多數的責難。並且限他十日爲期查出真兇,好給白竺國一個交代。看到宿敵二皇子靖王李琨幸災樂禍的眼神,太子殿下心中的憂慮憤懣可想而知。

剛踏進大門,心腹侍者就小步迎了上來,行禮悄聲道:“殿下,蕭公子已經在書房等候。”

“太好了!孤這就去!”

太子大喜,露出從聽到噩耗到現在爲止唯一一個笑容。

來不及換下朝服,太子快步趕往書房,後面一串的侍者小跑着跟上。等到了書房門口,太子隨手一揮,令他們停留在外。自己親自開門進去。

一個白衣如雪,黑髮如墨的俊美青年出現在眼前。

憑蕭翊的功力,雖然沒有通報,也知曉太子到來。蕭翊不慌不忙地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不等他行完禮,太子上前一把扶住他:“你我之間,不需如此。”

隨即一邊拉着他的手入座,一邊說道:“你能來,孤甚欣慰。現在天降災禍,聖上雷霆震怒,孤獨木難支,正需要你的幫助。”

蕭翊微微低下頭:“殿下言重了。”

書房裡的侍者知道二人要密談,早已經悄悄關門出去。

太子神情極爲疲憊,用力揉捏一下眉心,嘆道:“具體情況想必你已經知曉了。”

蕭翊道:“是。前天早上,和親隊伍剛抵達漢陽,白竺國二皇子就中毒昏迷不醒。昨天公主殿下又遭刺殺而死,身邊的嬤嬤侍女也傷亡不少。三皇子殿下愧疚之餘,自殺未遂。”

“每一件都是轟動兩國的大事。”太子說:“兇手心思縝密,武藝高強,背後指使陰狠毒辣,杳無蹤跡,不知是哪一方的勢力。這件禍事攪得朝堂人心惶惶。父皇爲此事雷霆震怒,狠狠教訓了孤一頓,令孤十日內破解此案,給白竺國一個交代。可此事哪有那麼易辦。”

蕭翊慢慢品茶,靜靜聆聽。等太子說完,便淡淡道:“是北漠,還是靖王?”

“只有你敢這麼說。”太子搖搖頭:“不清楚。北漠最可疑,但安插在北漠的探子這幾次飛鴿回報皆無異樣——這種大事不可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的。至於靖王,他雖然早想將孤拉下馬,但是大立場方面並不糊塗。陰謀陷害孤的事情常有,有損兩國邦交的事情,他恐怕不會做。”

“唔……”蕭翊沒有反駁,但神情間頗有些不以爲然。

“現在倒是有一條線索。”太子說:“審訊白竺國那邊的僕婢時,有人說幾天前行宮裡走出一個女大夫,一直沒有回來。那個大夫是白竺國二皇子從民間找來,專門替公主調理身體的。醫術不錯,但來歷不明。他們只知道這個女大夫姓沈,年約十三四歲。其餘具體情況只有已故的公主、昏迷的二皇子與其心腹侍衛蘇毅知道。前兩位自然不能開口,蘇毅本人在女大夫離開行宮的時候一併失蹤,之後也發現了他的屍體。所以現在最重要的線索,最重大的疑兇就是那個身份不明的沈大夫。孤已經派人繪製她的肖像發放給各地府衙追捕。只是此事不宜大肆聲張,只能以偷竊之罪名暫代,直到目前還並無消息。你一向行走江湖,可對姓沈的女大夫有些印象?”

蕭翊捧茶的手一頓。不久前故交甘宸雲飛書來報:自己扔他那兒的小丫頭沈緣已然學得一身醫術本領,並且在老僕人的推測下,極爲可能被送親隊伍劫走了,請他想想辦法。蕭翊當時身在遠方,力有不逮,便回書:請甘宸雲先顧好自己,關藥鋪離開清平城以避風頭。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很明智。嫌疑重大的沈大夫非沈緣莫屬。只是如果真是背景單純的她,就完全沒有做出這等驚天大事的理由。不是被利用就是被冤枉謀害。背後一定是另有黑手。

蕭翊思考再三,淡淡道:“蕭翊不曾知曉姓沈的女大夫。”

太子也想不到會這麼湊巧,只是隨口問問,倒也並不失望。

蕭翊接着說:“刺殺公主的人與下毒之人必定是同夥。我已經查看過了,根據死者的傷口,及與刺客交過手侍衛們的印象,大概是遇到老熟人了……殿下先別高興,他們以前也陷害過我,只是善於喬裝匿形,跑得又快,雖然識得他們的身手,卻也並未見過他們真正的形貌。不過也算有了幾成把握。倘若這次追捕上了,蕭翊絕對不讓他們逃脫。”

太子撫掌嘆道:“有你這句話,孤就放心多了!說實話,對付這種隱匿高手,官府雖大張旗鼓卻並無多少作爲,孤以前一直爲此憂慮。這次就全仰仗你了。還有,倘若遇到了刺客,定要抓活的。白竺國那位二皇子中了奇毒未解,太醫院束手無策,說什麼只有找到□□的配方,才能研製出解藥。現在只是用珍稀藥物吊着病人的性命,最多十天再不得解藥,麻煩可就大了。——這也是父皇給孤限期十天的原因。”

蕭翊俯身:“蕭翊必定盡力而爲!”

###

太子府書房密謀的同時,漢陽城外貧民雜居之地剛剛迎接了一場搜捕。

好容易送走了那羣官差大爺,大夥兒都唉聲嘆氣,間或幾個罵罵咧咧的。

“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兩天搜查三回,就算是隻老鼠都搜出來了,整個兒滋擾民生!”

“噓——大哥,你別瞎叫喚了,須知隔牆有耳,小心爲上啊!”

有人好奇地問:“到底爲啥老搜查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聽說要找的那高個兒男的是江洋大盜,偷了官府的銀子;那畫像上的小妞是個小賊,手腳不乾淨衝撞了貴人。這不是白竺國的公主過來和親嘛,人家的二皇子也過來了。咱們東川國可不能在外國人面前現眼,你說,要是那個江洋大盜和小賊不小心犯個案,再被皇子公主的知道了,人家二皇子回白竺國一說在咱們東川漢陽城盡見小賊了,這可不是丟死人了麼?!”

“那是那是。”

衆人恍然大悟,連聲附和。

“咱這兒搜查地還算少呢,聽說漢陽城裡面都一天查三遍!”

一個瘦小的六七歲小女孩,扶着也很瘦小,彎腰佝僂的髒老頭爺爺,沒往人堆裡湊,這就要進屋。

有人看到了就揚聲笑道:“嘿,柔柔,你可聽說了吧!你長大了需要小心,千萬別學那畫像上的小妞做賊啊!”

旁邊人給了他一柺子:“人家柔柔那麼聽話老實,你欺負她幹嘛?!”

叫柔柔的小女孩卻微微一笑,細聲細氣道:“王大叔,柔柔記得了,柔柔以後乖乖的,絕不做小偷。”

被捅了一柺子的人痛的直彎腰,還咧着個嘴說:“哎,知道了,柔柔乖!”接着踹了捅他的人一腳:“你做啥下手這麼黑!俺跟柔柔開玩笑呢,人家柔柔都沒生氣,就你事兒多!”

外頭還哄哄鬧鬧的,叫柔柔的小女孩早已經扶着小老頭爺爺進屋了。

關上門,燒水做菜吃飯。

飯菜是簡單粗陋的,小女孩和小老頭都一筷子夾一點兒,吃的斯斯文文細嚼慢嚥。

小女孩柔柔忽然笑了,小聲說:“姐姐,你成了有名的小賊了。”

髒老頭慢慢吃着飯,小心不把湯汁滴在長密糾結的鬍子上,一張嘴卻是清甜的少女聲音:“小賊正好配你這個小騙子。”

“姐姐,看樣子我可幫了你的大忙,你事後可不能賴賬,一定要教我本事。”

“你這句話一天說十遍,我耳朵都要起繭了。”

“我不天天說,你忘了怎麼辦?”

“不忘不忘!唉,姐姐現在打死也忘不了了,你幫姐姐是爲了向姐姐學本領,學本領是爲了討‘滄州白玄冰’的喜歡。”

小老頭嘆氣。這個小老頭正是沈緣假扮的。說來她命運很曲折坎坷,遇到一個小姑娘也很奇葩。

眼前這個小姑娘叫柔兒,是她從行宮裡逃出來以後遇到的。本來她一心逃跑,柔兒卻碰瓷騙錢。結果沈緣一把脈就嘰裡咕嚕說出一大串的藥理病理等等名詞用以證明這小姑娘根本沒受傷。小姑娘當場就聽傻了,立馬拽住沈緣的袖子不放,一定要拜她爲師。沈緣被她糾纏怕了,又不想把事情鬧大引人注意,只好勉爲其難答應。誰知道這個小女孩卻是行騙的好手,加上沈緣也粗通易容化妝之術,兩人結合經驗扮演祖孫,竟也一路順利過關。

柔兒是流浪兒,居無定所,住哪兒都成。沈緣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於是不僅沒有遠離和親隊伍,反而一直跟着他們的尾巴尖兒上來到漢陽城外。

柔兒老道地摸出騙來的兩個路引,沈緣身上又暗藏了不少銀子,兩人就在城外的貧民居住地租了個小房子暫居了。給外人的說法是流浪在外,聽說漢陽城來了和親隊伍,正好過來長長見識。有這種想法和做法的人很多,所以誰也不會懷疑,一個外表單細文靜的小女孩竟然是職業騙子,更想不到那個啞巴髒老頭居然就是鬧得滿城風雨也要抓到的沈緣。

“白公子救過柔兒的命,柔兒最喜歡他了。白公子喜歡聰明漂亮有本事的姑娘,柔兒一定也要變得聰明漂亮有本事才成。”

柔兒瞪着清澈明亮的眼睛,極爲認真地說。

這話沈緣也聽了至少十遍了,忍不住仰頭嘆息。柔兒這小姑娘說聰明很聰明,就是……

據柔兒自己所說,她從小就被人拐騙了,一直被人賣來賣去的,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只有個小名柔兒。五歲那年,人販子帶着她很不幸撞上盜匪了,盜匪劫財殺人,人販子血濺三尺。就在盜匪要殺死瑟瑟發抖無助哭泣的小柔兒時,她的大救星——笑如春風白衣翩翩瀟灑風流武功高強的青年攜美女出現,軟劍一抖寒光閃爍,幾個惡徒瞬間斃命。餘下之人戰戰兢兢,有人顫聲問道:閣下何人?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滄州白玄冰。

從此,這五個字就深深刻在小柔兒的心裡,日日回想,念念不忘。

柔兒曾說過她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白玄冰。

沈緣簡直無力吐槽,這小姑娘情竇初開的年齡未免太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