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怪病

沈緣一直覺得自己脾氣挺好, 或者至少不算壞。她也一向看得開,很少爲什麼事情真正生氣。

但現在她覺得自己的狀態像一個超負荷大氣球,隨時都可能爆炸。

讓她處在這種不妙境況下的是一個男人, 一個超級幼稚, 超級嗜吃(零食)的男人!!

爲神馬她以前會覺得他有點兒可愛?!一定是她的腦殼壞掉了!!

這小子怎麼能和幼稚園中的淏淏相比呢?十萬個淏淏加起來也沒有他橫衝直撞的破壞力啊……

沈緣覺得自己的生活變得一團糟。她要想盡辦法將她的好吃的藏在最隱蔽的地方。但是不管她藏在哪裡, 那個面無表情的傢伙都會像一隻最靈敏的獵狗一樣, 用他天賦異稟的神奇嗅覺給搜查出來。

沈緣眼看自己的美食庫存越來越低, 欲哭無淚。她當初怎麼想的,居然覺得自己能和這個美食消滅狂人和平相處十日?

事實上,她覺得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她不想再看到仇人(奪食之仇)的臉!!

沈緣決定去找蕭翊幫忙。她很樂觀地忘記當初寫的信, 也忘記那個讓蕭翊默默內傷的十日之約。但是蕭翊有這麼好糊弄嗎?在瞭解了具體情況以後,他非常固執地遵守沈緣信中的約定。沈緣不明白公子怎麼了, 直到守門的士兵大哥好心婉轉提醒, 沈緣才意識到, 好像自己之前寫的那封信,無意識中傷害到公子滴心靈了……

——嗚, 人家不是故意的~~人家沒有見異思遷和你疏遠的意思啊~~

沈緣後悔莫及,穆竹樓的日子卻過得很滋潤。用比較文藝的說法來說,他的世界打開了一扇嶄新的大門。原來世上不止有練武、廝殺、保護、獎勵和懲罰,還有許多白白軟軟的,叫不出名字的, 樣子好看又好吃的甜甜的東西。倒不是往日靖王有意苛待他, 而是靖王殿下萬萬想不到得力屬下還有這個偏門愛好。

靖王殿下又準他休沐, 沒有了當值的壓力, 他很快心安理得在沈緣身邊紮了根。

穆竹樓也不着急。雖然喪失了思考能力, 但是前幾日在蕭翊跟前吃的憋還是記得很清楚。他知道讓蕭翊答應比武很不容易,他就耐心地等待。

第五天, 沈緣的甜點庫存已經清光了。蕭翊恪守當初她寫的那封信,自然不能送新的點心過來(可見,傲嬌的男人鬧彆扭的時候,是不比小心眼的女人強多少的)。

沈緣無可奈何,乾脆破罐子破摔。以前有好吃的都擋不住穆竹樓,現在沒有好吃的了,就不必再瞎費力氣攔阻他了。沈緣現在一窮二白,帳篷裡面任君劫掠。她已經對這十天不報任何期望,只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兒,趕緊擺脫那個貪嘴青年。

但是上天連這一點兒小小的願望都不能滿足她。穆竹樓同志,在徹底攪亂她平靜的生活以後,又出了一件大亂子。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竹樓吃光了沈緣的點心存糧,但是他自己不知道。在他的印象中,沈緣的帳篷就是取之不竭的寶庫,好吃的點心永遠存在,只是看他是否能找到。只要用心,無論牀下的油紙包還是櫥子裡的小罐子,總能翻出好吃的來。

這天他翻出一個羊脂玉瓶,打開塞子,裡面有紅紅的丸子,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一看就很好吃的樣子。

穆竹樓毫不猶豫地把紅丸子全部倒在手心裡,一口吞了。咦,味道有點兒奇怪,爲什麼不甜呢?

穆竹樓很疑惑。他到處翻,又從沈緣疊好的衣裳裡翻出一個小葫蘆,打開塞子一看,雪白的龍眼大的丸子,香氣更甚。他把這雪白丸子也都吃了。不錯,總算帶一點兒香甜味。

穆竹樓嚐到了甜頭,開始到處亂翻沈緣的東西來。外面守門的士兵都知道這個穆侍衛是個傻子,還是個武功高強固執犯犟的傻子。鑑於靖王殿下對他的看重,誰也不敢得罪他。且沈緣已經放棄了希望,明言告訴他們不必管他,他們就更不敢多管閒事了。

所以,沈緣一回到帳篷裡,就看見裡面衣裳鞋襪亂飛,離開時還疊地整整齊齊的被褥軟塌成一坨,半截被子掉到地上。一個熟悉的可惡的身影正往她牀底下鑽。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沈緣忍了這麼多時日,終於忍不下去了,怒火全面爆發!

她大步衝了過去,死死拽住穆混蛋的衣裳,用力要把他拉扯出來,嘴裡罵道:“你這個貪吃鬼,你要把我住的地方拆了麼?!我真是受不了你了!你立馬離開這裡!”

“裡”字話音還沒有落實,被她死死拽住的穆竹樓忽然大力顫抖起來,一甩手臂將沈緣震了出去。

沈緣一屁股坐到地上,摔得有點兒懵。

穆竹樓從牀底鑽了出來,轉身面對着她。忽然身子一晃,高大的身影就直直跪了下來。

沈緣一擡頭便和穆竹樓面對面,瞅見他的神色,不禁嚇了一大跳。只見穆竹樓臉色蒼白如紙,眼珠黑的發紫。面上冷汗覆蓋,雪白的皮膚下,卻有許多細小的血管清晰地顯現出來,乍一看像用細細的紅色圓珠筆在他臉上劃了幾條詭異的長線。

沈緣駭怕,一時不能言語。穆竹樓呆呆地看着她,眼神都渙散了。他忽然渾身一激靈,像被電擊了一下似的,面目痛苦猙獰,雙手緊緊按住了腦袋,像一個受重傷的困獸一樣掙扎翻滾。

沈緣駭地連忙往後爬了兩步,不敢靠他太近。穆竹樓瘋了一般,喉間卻低聲嗬嗬,並不能發出大的聲音。

外面聽到一點兒動靜,有士兵疑惑問道:“沈大夫,怎麼了?用我們進來麼?”

沈緣一驚,本想喊他們進來,卻在出口的一瞬間又改變了主意。沈緣強自鎮定,大聲道:“不用了。”

她不知道穆竹樓怎麼了,但是穆竹樓是在她這裡忽然變成這個樣子。沈緣深知穆竹樓在靖王心中的分量,他若這樣出現在衆人面前,她就是最重大的嫌疑人,百張嘴也說不清,恐怕還會牽連公子,那她就完蛋了。

沈緣定下心神,先打量一下四周的環境。很快,她看到放在桌子上的五六個空瓶子,不禁眉頭直跳。她幾乎立刻就明白了,這小子貪吃又分不清藥和糖,誤把這幾種藥全吃了。

只是奇怪的是,這些藥大多是滋補治傷的藥,就算吃了不適,也不可能讓穆竹樓變成現在的樣子?

沈緣腦子飛速轉動起來。

這種情況,只能說明竹樓先前就有傷,或病。這些滋補的藥類不知和他往日服的哪一種藥產生了強烈的衝突,誘發病症使他變成這個樣子。

穆竹樓忽然開始以頭搶地。一下一下,撞地很用力。

“你是不是頭很痛?”沈緣小聲問。

穆竹樓雖然痛的發昏,畢竟還有些意識。迷迷糊糊低聲說了一句是。沈緣定定心神,試探着接近他,像哄小孩一樣柔聲道:“我是大夫,你生病了。別害怕,你把手遞給我,我替你把把脈。我把你的病治好,你的頭就不疼了。”

穆竹樓眼神迷濛地看着她。這幾日沈緣雖然對他不滿,表面上對他還是很客氣的。穆竹樓心中對她有一些信任。聽她說能讓自己不頭痛,就乖乖地伸出手來,任由她把脈。

沈緣捏住那不停顫抖的手腕替竹樓把脈。眉頭漸漸皺緊。這真是她從來未見過的古怪脈象。奔騰紛亂,有的時候卻若有若無。好像無數個力量在他身體裡衝撞似的,一會兒這股力道佔了上風,一會兒卻換了另外一股力道佔上風。

竹樓的皮膚也滾燙極了,淋淋漓漓全是汗。

沈緣把了片刻的脈象,眼看穆竹樓忍不住又撞頭。沈緣心裡一時也沒了主意,卻不能任由他這樣下去了。乾脆一咬牙,將他的頭抱在懷裡,雙手如蘭花開放,輕搭在他頭上的諸多穴位之上,暗用柔力,輕輕按壓起來。

竹樓繃緊了身子,一時動也不敢動。柔軟溫熱的手指慢慢按壓,他痛極了的頭好像真的好了一點兒。

竹樓輕輕喘息着。在沈緣的推拿按壓之下,痛苦的面容漸漸舒緩開來。他閉上了眼睛,看似精疲力竭。

沈緣幫助竹樓推拿按揉了約一刻鐘,見他情況好一些了,心裡放下一塊大石。視線一轉,不由得仔細觀看竹樓詭異的面容。那些紅色細線絲毫不減,她再也不知是什麼病會有這種奇異的症狀。

沈緣的手指繼續按壓着,忽然看到一絲異處。竹樓兩邊的太陽穴上,好像都沾着一粒微藍的微塵。沈緣低下頭,用尾指輕輕一撥,卻並有將之掃下去,再仔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那根本不是兩粒微塵,竟似兩根牛毫細針完全扎入皮肉之中,只隱約露出一點兒針尾。

沈緣的心臟砰砰跳起來。竟敢在太陽穴如此兇險的位置扎針,是誰想害穆竹樓?!

驚疑未定間,竹樓忽然睜開了眼睛。似溺水之人剛剛搶救回一條性命一樣,臉色慘白,有氣無力道:“又生病了,找殿下,要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