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人怕出名豬怕壯

靠,真叫老僕人一語成讖了!沈緣內心飆淚。

她還記得昨天(也許是昨天吧)下午跟着附近的居民出診,揹着小藥箱走到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裡,忽然衝出幾個平常打扮的高大男子,一下子就將她與前面那人隔開了。混亂中看不見,卻聽到前面一聲悶哼,鼻中嗅到血腥味。沈緣有些慌亂,她的功夫又練得不到家,沒等使出三兩招就被人緊緊抱住,一塊沾了蒙汗藥的帕子捂住口鼻暈了過去。

等被人用水潑醒,卻發現置身在一個陌生的金碧輝煌的屋子裡。

一個紅衣侍衛坐在她面前。身形高大,容貌普通,眼神很銳利。沈緣認得他,他就是綁架自己的人之一。

除此之外屋裡並沒有別人。

沈緣從地上爬起來,端正地跪坐好。

“大人讓民女過來,有何吩咐?”

那侍衛沒想到被綁架的小姑娘沒有在第一時間驚惶,竟然先說話了,微微吃了一驚。等一會兒才說:“沈姑娘,那我就直說了。公主殿下初入東川,水土不服,身染疾病。跟隨的太醫們一時都治不好。我們白竺國的二殿下聽聞了你的醫名,請您過來診治公主。”

“哦,太醫們都治不好……”沈緣的聲音帶了點兒猶疑。

那人立刻笑了,眼神中寒光閃過:“姑娘治好了公主,皇子殿下自有重賞;可是若治不好的話,嘿嘿!恐怕沈大夫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也要跟着香消玉殞了!”

沈緣心肝一顫,眼神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惶,低下頭:“民女盡力而爲。”

那紅衣侍衛對她的反應很滿意,吩咐華衣美服的婢女過來,領沈緣洗漱換衣,打理整潔以後,立即押去見二皇子。

沈緣心裡有些害怕。她知道那個侍衛在哄她。聽老僕人說的,連不小心透露公主生病的人都紛紛被砍了頭,自己這個即將替公主診病的大夫,知曉了不該知曉事情的人,怎麼能留下命來?

婢女服侍她洗漱換衣的時候都很安靜。其實這整座華美的行宮都很安靜,沒有歡聲笑語,顯得死氣沉沉。

沈緣漸漸下定了決心。走一步看一步,至少先治好公主的病再說。大不了將療期延長,總不能病還沒治好就砍了她的頭。然後趁機和公主搞好關係,哪怕以後要跟着她進宮做婢女呢,也比無聲無息送了命強。

下定了決心,心裡稍稍安穩。沈緣低頭跟隨那紅衣侍衛穿過層層走廊,來到一個極盡奢侈的屋宇,戰戰兢兢拜見了正兒八經的天潢貴胄——白竺國的二皇子。

說是拜見,她一個小老百姓,怎敢細細看皇子的尊顏,不過低着頭看着他腳上穿的明黃靴子而已。

皇子聽聲音是個威武青年,只隨意囑咐了她幾句,簡單問答一下,便讓嬤嬤們領着沈緣去公主的寢房了。

紅衣侍衛留在原地。等沈緣走了,才湊到二皇子面前說:“殿下,鄉野女子孤陋寡聞,禮數不周,請您擔待一二。”

二皇子揉揉眉頭,看向沈緣離去的方向,隨口道:“看她倒是進退有據。論膽子比那些個只會畏畏縮縮叩頭求饒的太醫強。要真能治好了公主,你舉薦有功,本王賞你白銀千兩。”

紅衣侍衛連忙跪下:“都是卑職的分內事,若真事成也是殿下與公主的洪福,卑職豈敢厚顏居功?萬不敢受!”

二皇子笑了,輕輕踢了他一腳:“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你,忠心,實誠,爲主分憂!給你的賞賜就收着,哪來這麼多廢話?”

紅衣侍衛苦笑稱是。

過了一會兒,公主屋裡的一個老嬤嬤前來彙報,面有喜色:“殿下,那位新來的女大夫給公主把了脈,隨口說出的病症竟然一一吻合,現在已然心裡有了章程,寫了藥方出來。只是還需求見殿下,請殿下過目,並斟酌一番。”

這老嬤嬤是公主的奶媽,從小最疼公主,公主在這堆僕從中也算最敬重她。老人家年紀大,經歷的事情也不算少,從來穩當持重,不會大驚小怪的。這幾日爲了公主的病早已經愁容滿面,今日卻是一臉掩飾不住的欣喜。二皇子心中不由得大安,看了紅衣侍衛一眼,笑道:“可是託了你的福了!”

“殿下金口玉言,折煞卑職了!”

二皇子大笑,對那嬤嬤說:“立即請沈大夫過來!”

沈緣第二次來見二皇子,感覺氣氛立刻不一樣了。連低頭不語的僕從們都對她格外尊敬,二皇子的聲音也溫和許多,不僅很快讓跪在地上的她起身,還給她賜了個座、

沈緣將屁股的四分之三坐在椅子上,身體緊繃,腦袋低垂,對二皇子有問必答,並且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見解。

“民女認爲,公主得的不是大病,最主要是鬱結在心,不思飲食,因而身體虛弱,不勝藥補。這種情況下一定要慢慢來。先在清淡的飲食中添加少量藥材,等公主的身體逐漸康復了,再慢慢加大劑量,最後將病根根除。”

二皇子連連點頭,沈緣講的淺顯易懂,沒拽什麼醫學專業歪詞兒術語,他能聽明白。這就是那些太醫治不好公主的緣故了。就公主現在的體質,吃什麼藥都是虎狼之劑,他們連方子都不敢開。何況藥膳這種東西在此時的東川國並不多見,太醫們不會烹調,自然也不善於此道。沈緣卻是受以前看的韓劇大長今的啓示,她自個兒又格外熱愛做飯,鑽研醫術之餘就嘗試着將兩者結合到一起,因而形成這個新技能,在清平城乃至東川國都是獨樹一幟。

“沈大夫果然名不虛傳,醫術高超。皇妹便交給你了。倘若能治好皇妹的宿疾,本王必有重賞。只是婚期不能耽誤,沈大夫治好皇妹,需要幾天?”

沈緣估摸着一算:“如常人一般康健的話,至少一月。”

二皇子臉色有點兒難看。時間太長,他等不起啊。沈緣察言觀色,立刻補充道:“倘若能令公主起身,少則三天,多則五六天。只要公主坐在婚車裡面不顛簸,能靜養的話,民女可隨車行助公主調理身體。”

二皇子臉色有些陰晴不定。思慮半天,最後咬牙道:“最多四天!不能再拖了,本王還要與迎親使商議一下,其餘便請沈大夫多費心了!”

是騾子是馬,他也沒時間溜了,只能賭這一把!

沈緣心想至少保住一月性命,咬咬牙也跪了下來:“民女盡力而爲,必當不辱使命!”

這重擔就算是接過來了。二皇子做事很有魄力,他既然決定將公主託付給沈緣,就立刻安排好一切事宜。沈緣的衣食住行都是最上等的,四名丫鬟兩個老嬤嬤專門伺候她,爲了方便熬藥膳,公主園子裡的小廚房也全權聽從沈緣指揮。一時之間沈緣竟也手握小小的權利,在公主的園子裡一人之下衆人之上,成了忽然冒出的新貴了。

沈緣一心一意治病。她很明白,這些被人羨慕嫉恨的榮華富貴只是鏡中月水中花,自己的真實處境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只有治好了公主才能略微自保。

可公主的病哪有那麼好治?常言道“身病好治,心病難醫”啊,醫術再高明,你也救不了心若死灰一意尋死的病人。

答應皇子的頭幾天倒好辦,沈緣得甘宸雲傳授,幾年間採集百藥製得三顆珍貴的百草還命丸,重病之人服下一顆就能激發生命潛在的能力,短期之間可保命。但這藥丸只能救急,卻不能根治疾病。而且服下一顆以後,至少半年內不能再服第二顆,否則將虛不勝補危及生命。

沈緣打算讓公主服下一顆百草還命丸,先露出一些成效給二皇子看。然後再慢慢根治她的病症。

要根治就得知道病因。但病人貴爲公主,這病因就是皇家秘聞,是禁語,心照不宣還成,她要是膽敢明問,皇子惱羞成怒非得炸毛了不可,興許自己當場就over了。

皇子公主諱疾忌醫,自己這個大夫卻一定要解開公主的心結,但安慰的話語還不能直說……

沈緣苦思冥想,最後腦中亮了一個小燈泡,決定以毒攻毒,暫時瓊瑤奶奶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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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晝短夜長,天很快就黑了。玉蘭公主躺在寬大的牀上,身上蓋着厚實柔軟的被子,半夢半醒迷迷糊糊。渾身都很難受,沒有一絲的力氣。外面是白天是黑夜都與她無關,即使外面鳥語花香陽光燦爛也吸引不了她一絲的視線。一個人的內心若是寒冬悽苦,又怎麼有興趣注意到別的呢?

她知道她狠心的二哥着急了。內心既有一絲無奈也有隱隱的快意。

你看,不是我不聽話,我已經乖乖地來了,我已經乖乖地吃飯了,可就是咽不下去,可就是生病了,可就是快要死了。着急上火隨您便,這事兒可不怨我,天意如此啊。

有時候,她會迷迷糊糊地想到心愛的郎君,內心便涌過一絲苦澀的甜蜜。我快爲了你而死了,你知道嗎?我們身份有別,天意作弄,面前重重阻隔,今生不得相聚。可是死了就行了,父皇母后再也管不了我,我也不用嫁給敵國年邁的皇帝了,我還是清白的女兒身,乾乾淨淨地在黃泉下等着你,終有一日我們能再次團聚……

迷迷噔噔間,每日無數的太醫進進出出。她都懶得看他們的臉。那些庸醫不敢開藥,就算開了藥她也喝不下去。現在的她只要聞到藥湯濃重的味道,能直接將胃裡殘餘不多的黃水吐出來。

沒人能治得好她,她在安心地等死。

直到這一天晚上。

一隻細膩的小手撫在玉蘭公主憔悴的臉上,輕輕捏開她的脣齒。溫度適宜稀薄的米粥小心地喂到她的嘴裡。

因爲那米粥稀得像水一樣,吞嚥起來並不困難,公主只嘔出了小半,大半都吃到了肚裡。

沈緣一邊心疼地要死(吐出的小半碗米粥裡也摻着點兒珍貴的百草還生丸啊,太浪費了~),一邊裝淡定,對周圍一圈屏住呼吸如臨大敵的婢女嬤嬤們說:“這碗稀粥裡已經摻了治病的藥材。殿下既然能吃進去大半,便可稍微緩解病情。你們不必緊張,今夜和平常一樣小心照料公主即可。都散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衆婢女嬤嬤稱是。

第二天早晨,公主的面色就稍好了一點兒。衆人稱奇大喜,沈緣心中稍安。又讓婢女撤除屋裡的薰香,在陽光高照的時候開窗透氣。之前怕重病的公主受涼,屋裡都捂得嚴嚴實實,又燒足了炭火,點着濃濃的薰香,再摻上之前的藥味兒,屋裡的空氣質量實在堪憂。婢女們不敢,沈緣便說:“二殿下讓我替公主治病。你們聽我的話,治不好公主錯全在我;但倘若你們不聽我的話,以致公主病體不得痊癒,錯在誰?”

婢女便怕了。最終還是老嬤嬤去問了二皇子。二皇子卻是豁出去了,很快回復過來:一切聽從沈大夫安排。

就這樣,公主呼吸着較爲新鮮的空氣,一天三頓吃摻了百草還命丸粉末的稀粥。身子漸漸好了起來。

第三天,公主意識清醒了。第四天早晨,即使她皺着眉頭閉着眼睛死躺着不動,沈緣包括其他太醫也一致確定,公主殿下已經可以起身了。

於是送親隊伍伍立刻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