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年後
“我想再問個問題, 呃,我的丈夫,現任的, 在外面有很多女人, 很早之前便知道了。”
“太太, 我不清楚您要表達的意思, 能不能再說明白些?”
“他在外面有很多女人, 常常夜不歸宿,可是我,一點都不會放在心上……我想知道自己除了性冷淡之外還有沒有其它心理方面的疾病?”
“最初知道他有外遇的時候, 心理是什麼感覺?”
“……沒有感覺。”
“哦,有什麼異常的舉動或想象麼?例如想瘋狂吃東西?看電影?找人瘋狂打電話聊天?沉迷於網戀之類的?”
“都沒有。”
……
她緩緩走出心理診所, 有些沮喪的偷偷打量四周, 慶幸的發現沒有遇到一個面熟的人, 那醫生的話還彷彿清晰的響在耳邊:“太太,您的心理很健康, 至於性需求方面,每個女人的不同年齡段及所遇對象的不同都會有相應的改變,您的身體其實也是非常健康的。”
“可是我已經兩年沒有笑過了……。”
“您應該受到了什麼刺激或心理有什麼心解未曾打開的緣故吧,能和我說說麼?……您不用緊張,可以回去想一下, 以後有時間可以再過來聊天, 我隨時都可以預約的。至於您方纔提出的種種問題, 我想答案應該是……您不愛你的丈夫。”
二十五歲風華正茂的年齡, 一覺醒來卻突然發現自己不會笑了, 連新婚的丈夫都從心理上排斥,常常一個人對着天空發呆, 做什麼事都顯得無精打彩失了生機,有時視力正常的她甚至覺得世界只剩下黑白兩種色彩,人生何其的悲哀……
她拉了拉厚厚的衣領,將自己的脖子緊緊包起來,只露兩隻灰暗的眼睛看着來往的行人,要穿馬路的時候,卻被人從後面扯住了圍巾,那個聲音試探的的叫道:“朱……小雅?”
她困惑的轉過臉,一個穿得五顏六色的女孩子略顯遲疑的看着她,斜斜的流海,烏溜溜的眼睛,圓嘟嘟的臉蛋……她將圍巾往下拉了拉,略帶緊張的叫道:“張冰冰,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那女生欣喜的跳起來,用手掌拼命拍她後背:“真的是你啊,害我以爲自個兒認錯人了呢,怎麼這種打扮啊,不是才八度嘛,還沒下雪呢。嘖嘖,真是嬌小姐啊……哈。”
朱小雅有些困窘的將圍巾重新包好:“不是去加拿大留學了麼,是回來過春節麼?”
“那是當然啦,在外面外過年有什麼意思啊,手機手機!”張冰冰從朱小雅口袋裡翻出手機,闢裡啪啦按了一排數字進去,“畢業後大家的手機號碼都差不多換完了,要辦同學會都找不到人呢,網上聯繫起來太費勁,又不一定能看得到,這是我新手機號,以後常聯繫哈。”
朱小雅看了看手機,猶豫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接:“要辦同學會?”
“當然啦!畢業兩年了大家都沒聚過呢,都忙着賺錢工作的把老同學都給忘啦!還有你,怎麼回事啊,我一連問了好幾個姐妹,都說沒和你聯繫過,敢情一直在這窩着呢。哎,你還別說,這天還真有點冷,我們去找個地兒聊會兒,愣着做什麼啊,走啦走啦!”張冰冰原地跳了兩下,牽着朱小雅的手便往路邊扯,毛葺葺的手套被她不小心拽出來拿在手裡。
朱小雅無名指上白光一閃,便被手套上的毛線帶出,空氣中劃出一道華麗的弧線,戒指蹦蹦跳跳掉進了下水道。
張冰冰頓時呆住了,反應過來趴在地下着急的叫道:“哎呀,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靠!哪個將下水道蓋子偷走了,太TMD缺德了吧。”
朱小雅怔了一下,看着下水道輕聲道:“沒關係。”
“怎麼能沒關係!那個是你的結婚戒指吧……我真該死!我還是打電話找警察過來看看吧……”張冰冰慌張的掏出手機,想想朱小雅兩年前那場舉‘市’震驚的婚禮,便能猜出那枚戒指會有多值錢。
“沒關係。”朱小雅輕輕的重複着,慢慢的將手套從張冰冰手裡抽出,慢慢的戴好,一幅波瀾不驚樣子。
張冰冰慢慢站起身,苦喪着臉道:“你看我這毛毛燥燥的個性總也改不了,真的沒關係嗎?”
朱小雅搖了搖頭,鼻端呼出大團白氣:“這次同學會大家都會去嗎?”心理醫生勸她多與人溝通些,不要總是一個人呆在家裡,或許藉着春節和老同學聚一聚也不錯。
張冰冰興致被挑起來,馬上忘了戒指的事:“當然,發動了‘人肉搜索’,現在活著的人全都要參加!”
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重重攔擊到了,朱小雅手慢慢摸向胸口。
“哈哈,會見到我們的白馬王子哦……依他那種冷淡的個性,應該還是單身吧?你現在已經是有夫之婦,沒有競爭機會啦!這次倘若讓我看到了……嘿嘿……”,張冰冰忽略了朱小雅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自顧自的沉迷到幻想中去了。
無數車輛排放着尾氣從身邊呼嘯而過,擁擠的人羣依舊喧囂,張冰冰一臉興奮的在大聲說着什麼,朱小雅全都聽不到,心口疼的厲害。
“……至於您方纔提出的種種問題,我想答案應該是……您不愛你的丈夫。”您不愛你的丈夫……
張冰冰終於清醒過來,忙攙扶起朱小雅慌張的問道:“小雅,你……你沒事吧?這是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咱們去醫院……去醫院好吧?”
朱小雅推開她的手,搖頭道:“沒事,我最近忙,沒空去參加同學會了,對不起。”說完不待張冰冰回話便快速離開了。
厚厚的羽絨服再也摭不住慌亂的心緒,直到她灰色的身影穿過斑馬線,張冰冰才驚訝的發現,原來豐滿圓潤的朱小雅怎麼會瘦弱到如此地步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她好奇的在手機上撥了一串號碼:“老馬,你這兩年一直都呆在這兒沒離開過是吧?……哦,沒事,就想問一下,朱小雅怎麼回事啊?她是不是受了老公虐待什麼的,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對我也愛理不理的……沒發生過什麼事啊,看來是我多想了,是個人都會變吧,哈哈。哎,要你聯絡那幫同學怎麼樣了?都找到了吧?……是嘛,這麼快就找齊了啊,你太厲害了!”
“我們的白馬王子是不是還單身啊?……哪個白馬王子?靠!當然是許諾了,要不哪個能我這麼掛着啊,我跟你說啊,這次回來我……什麼??你說什麼??你他媽開玩笑的吧?開玩笑的對吧?”張冰冰突然捂住了嘴巴,淚珠大顆的從眼角滑下來。
朱小雅漫無目的的沿着人行道走着,高高的梧桐上垂死掙扎着幾片樹葉,晃晃悠悠的落下來砸在她的肩膀,她頓住腳步,撿起來蓋在眼睛上,透過上面小小的洞孔去看周圍的人羣:一張年老色衰濃妝豔抹的臉,一張略帶些稚氣生機勃勃的臉,一張面無表情緊繃的臉,一張帶了些許乞求飽經風霜的臉……只是,找遍人羣,也找不到那張她曾經真心愛過眉清目秀笑的淡然的臉。
二、隔壁的那個小孩
[朱小雅日記1]
今天一共有兩件喜事!一件是我們終於搬新家啦,不用一家人擠在那間破破爛爛的舊樓裡啦,新房子真漂亮!另一件喜事嘛,就是今天是我八歲生日,爸爸剛纔抱了我,說我以後長成大姑娘,不能隨隨便便給別人抱了,爸爸又沒什麼關係,反正不是別人,嘻嘻。
剛纔爸爸帶我去鄰居家打招呼,結果發現只有一個和我一樣大的小孩在家,他叫許諾,長的白白的,可好看啦,只是對人愛理不理的。爸爸讓我叫那小孩哥哥,我不願意,不過走的時候他把自己的玩具全抱給我了,那麼多那麼多……現在我的房間都快被堆滿啦,媽媽叫我去吃飯,討厭討厭,我最討厭吃飯了!!!
[朱小雅日記2]
昨天吃飯的時候媽媽讓我去叫了許諾過來,他不挑食,什麼都吃!媽媽摸着他的頭高興的說:“小雅啊,你要是有小諾一半乖就好了。”我心裡不舒服,一天都沒理許諾,爸爸說我這叫妒忌,哼,媽媽從來都沒有那麼親切的和我說過話。
吃過飯我故意拿出新買的遊戲機玩,看都不讓許諾看一下,爸爸說人家纔不稀罕,他家裡有的是錢,什麼遊戲機都有。我不才不信呢,要是真那樣的話他爲什麼還到我們家要飯吃啊。哼。
[朱小雅日記3]
許諾居然生病了,不知道什麼原因,臉變更白了,媽媽送他去醫院的時候都快哭了,說什麼自己昨天不該給他挾那麼多菜,讓他吃壞肚子了。我踮着腳看到護士姐姐正在給許諾打針,他居然一聲都沒哭,要是我早受了不了,他可真勇敢。
晚上媽媽又讓許諾過來吃飯了,只是不再挾菜給他了,還說:“你能吃多少吃多少,以後吃不完的話不要硬塞啊。”他點點頭,只吃了一點點就說自己飽了。剛纔我去喝牛奶的時候聽到媽媽在和爸爸說:“這孩子太傻了,讓人心疼,這父母是怎麼做的啊,這麼乖一個孩子兩口子都不照顧,飢一頓飽一頓的。”
媽媽又催我關燈了,我要睡了,咦,對了,今天晚飯時許諾幫媽媽擇菜了,媽媽笑的可高興了,我心裡難受。
[朱小雅日記4]
今天考試成績公佈了,我考了第八名,媽媽幫我買了個新書包作獎勵,真高興。
媽媽今天讓我去叫許諾吃飯,我見他已經在吃了,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就沒叫他,媽媽等了好久才讓我吃飯。我覺得媽媽對許諾比對我還親,就問爸爸我是不是撿來的,爸爸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真是搞不懂他們大人。
[朱小雅日記5]
搬新家已經一個月啦,我現在開始和許諾一起上學了,他現在很少過來吃飯了,路上我看到他的手指頭用創可貼包了起來,我問他怎麼了,他說是切菜的時候劃破了,應該會很疼吧?中午時跟媽媽說,媽媽馬上就讓我把他叫過來,自己給他包紮了,還用酒精消了毒。
下午放學的時候,我看到許諾的成績單,他居然考了全班第一!我好xianmu(拼音)啊……,他現在每天都給我拿書包,我覺得他挺好的,決定以後不再生他的氣啦。
[朱小雅日記6]
今天在看電視的時候,媽媽突然指着電視對我說,那上面的兩個人是許諾的爸爸媽媽,上的是新聞聯播。我問爸爸許諾的爸爸媽媽是幹什麼的,科學家還是數學家還是專家,爸爸說都不是,他們是當官的,管很大地方,很多人都聽他們的,許諾可真幸福啊!我跑去問許諾的時候,他一邊寫作業一邊說:“那是他們的,不關我的事。”我覺得他很高傲,又不想和他說話了,哼。
[朱小雅日記7]
爸爸說我們過幾天又要搬家了……討厭討厭討厭!好不容易纔有了個伴,居然又要搬家了!爸爸說準備建一家網吧,離家近些方便……可我不想離開這裡,這裡的房子又大又漂亮,上學放學的時候還有許諾幫我提書包,我問爸爸許諾可不可以跟我們走,媽媽繃着臉說:“又不是我們家的孩子,怎麼能跟我們走。”我就知道她是這麼想的,希望許諾是她生的,偏心眼,我要哭了。
剛纔去敲許諾家的門,沒有人開,爸爸說他們全家去旅遊了,今天才放暑假的第一天,是不是再也見不到許諾了啊?
我剛纔已經裝睡了,現在又偷偷爬起來寫日記,以後見到許諾我就將日記拿給他看,對他說我捨不得他,不想走的。
三、同牀異夢
天都黑透了,朱小雅才慢吞吞的往家走,剛纔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坐在路邊椅子上睡着了,還夢到了小時候,多久沒做過夢了?記不得了……
她站在樓上,看到家裡的窗戶燈是亮着的,有人在家呢……掏出冰涼的鑰匙開了門,屋裡面傳來急喘的呼吸聲,她慢慢的推開門,一個尖銳的女聲對着她叫了出來。
“煩不煩啊?有什麼好叫的,受不了你們這些女人了!錢在桌子上,拿了快點滾吧。”那人點了支菸,懶洋洋的對那個近乎赤祼的女人說,朱小雅卻能猜出煙霧迷漫後的那張臉,定是帶着冷意近乎仇視的看着她。
女人慌忙穿了衣服,揣了錢急急忙忙往外走,不小心和朱小雅撞了一個對頭,將她撞倒在桌子上。
“今天又去哪兒了?”每日例行的問話,漠不關心的語氣。
朱小雅卻突然感覺到倦了,夫妻兩年,每日如此,平淡枯燥,她用手指扣着菸灰缸輕聲低喃了一句什麼,男人沒聽清楚,揚眉問她:“你講話大聲點不行嗎??”
她深深吸了口氣,對上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趙天一,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