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事兒都說透了,徐慧娘滿心高興,又難免有些慚愧,低着頭輕輕摸着裝契書的匣子,好一會兒才復擡頭,看定江夏道:“你和襄弟給姐姐的這些,姐姐如今也說不得什麼還不還,只記在心裡。”
聽她這麼說,江夏也鬆了口氣。
她並不稀罕拿出來的東西,但饋贈也想着讓人歡喜接受,而不留下疙瘩、芥蒂纔好。她施恩不圖報,可也沒想着換個恩將仇報來。
“大姐姐莫如此,咱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總要互相扶持,相依相傍的。相公跟我說過,小時候母親管理家務,忙的顧不上他,都是大姐姐對他的愛護細心備至,他如今說起來,總是忍不住含了笑……”
江夏這麼說着,徐慧娘臉上的慚愧也漸漸散了去,浮上一層母性的微笑來。一剎那,江夏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爲什麼蒙娜麗莎的微笑那麼迷人,母性的溫柔,永遠是人類依戀的,不分老幼,不分貧賤。
正式的主人來了,江夏這個打前站的,也將各處的人手交待給她,並交待了,家裡的廚娘、門子都是臨時僱傭的,徐慧娘看着用,若是得用,先用着,慢慢再尋人——這時候高門大戶用人,一般都要買下來才覺得放心。
兩個人說了一會子話,孩子們來了,徐慧娘也要處置家務,打理行李,就此辭了去。
帶着孩子們用過早飯,天氣嚴寒,江夏也不出門,只帶着兒子女兒在屋子裡讀書、繪畫,做些美食消遣。
尹氏和尉氏卻先後過來,尹氏送了兩斤上好的天麻和蟲草來。這些東西,江夏不缺,卻仍舊真誠地感謝她的心意。
尉氏則讓人拎了一條高山火腿和兩匹蜀錦來。高山火腿上一層黑綠色的霜,看着難看,江夏卻一眼就看出,是真正經過陳年發酵的好東西,歡喜地謝了。兩匹蜀錦確實美輪美奐,江夏也讚了一番。
兩人見送來的東西江夏喜歡,也暗暗鬆了口氣。在安龍時,都知道景諒是貶官,官員和那些豪商是沒人敢與景家結親的。也就是她們這等人家的孩子,拼着賭一賭嫁過來,再不濟,七品縣令也是父母官,對她們來說,也算是個不錯的婚事。只是,沒想到,景家沒有老死在安龍,再次回到這繁華地……她們是景家的媳婦,景家興盛了,她們也跟着歡喜。但莫名地,突然沒了底氣,終日心慌慌的,只怕自己有什麼錯處。
看她兩人小心奉承的模樣,江夏並不喜歡,卻也無可奈何。
正說着話,蓁娘過來了,穿着一件櫻桃紅的妝花褙子,裹着一件大紅多羅尼狐皮斗篷,又戴了兩支赤金攢紅寶石的蝶戀花釵子,輝煌錦繡,整個人光鮮的如一朵盛開的花。只是,那狐狸皮毛稍次了些,出了風毛,卻不顯蓬鬆,顯得有些邋遢,成了她一身裝扮的小瑕疵。
蓁娘過了年才十四歲,正是如花的年紀,一進來先是看了兩個嫂子一眼,轉眼對着江夏揚起一臉笑來,甜甜地喚:“蓁兒見過舅母,給舅母請安。”
江夏笑着擡手扶起她來,道:“快起來,快起來。昨晚睡得可好?還累不累?”
蓁娘臉色粉粉的,笑着順勢坐在江夏身邊,道:“多謝舅母關心。那房子生了火牆,暖和得很,蓁兒一覺睡到天亮呢!不像在安龍時,冬天只守着一個小火盆,捱得近了烤的很,背上就冰冰冷的……”
江夏笑着點頭:“火牆是北邊兒的習慣,沿江兩岸畢竟暖和些,少有人用。”
因又道:“那屋子生火牆,主要還是祛潮氣,你卻要讓人時常開開窗戶透透風,免得屋子裡燥了,容易上火。”
蓁娘不以爲意地隨口應着,下手尉氏卻笑着道:“我昨晚也覺得屋子裡暖得舒服,竟不知道這些,舅母這麼一說,我們倒是又長了見識。”
蓁娘就有些不樂意,一撇嘴道:“這有什麼,京裡都是這般的。”
尉氏對江夏笑笑,沒再接話,倒是尹氏笑地柔柔地開口道:“妹妹說的是,只是,我和你二嫂自小都是在安龍長大,連安龍都是第一回離開,哪裡曉得京城的繁華呢!”
說起遠離家鄉,尉氏也跟着露出一抹離愁來。
蓁娘卻只當兩個嫂子合起來跟她過不去,冷了臉,道:“你們既知道自己沒見識……”
江夏卻不想她們姑嫂在自己這裡吵起來,聽蓁娘這話不像,就笑着開口,打斷了蓁娘,道:“不過是一道火牆……之前曦兒和啓娘都盼着找蓁姐姐玩呢,是我說你路上勞頓,要歇一歇,不讓她們一大早去擾你,這才罷了。這會兒還沒過來,應是不知道你過來,不然,早跑過來了。”
蓁娘雖然還有些氣惱,但也看得出江夏不喜她再跟兩個嫂嫂計較,只能忍了氣,白了尹氏和尉氏一眼,起身跟江夏曲膝辭了,隨着水香,往曦兒啓娘住的東廂房裡去。
待她出門,尹氏和尉氏起身向江夏曲膝告罪。
尹氏道:“是我們兩個言語不當,觸怒了妹妹,倒讓舅母跟着操心。”
尉氏也點頭附和:“我們兩個都是小戶之女,見識淺薄,有言語錯漏不當處,還請舅母多多教誨!”
江夏心道,你們又不是我兒媳婦,我可操不着這份心!更別說,就是日後越哥兒迅哥兒娶了媳婦回來,她做婆婆也不會對兒媳婦隨意指摘責備,遑論他人。
於是,她只是笑道:“老太太和大姐姐都是極周全的人,倒是我,向來隨性任意慣了,最是憊懶不堪的,你們可找錯人了!”
尹氏尉氏心中失望,卻也不敢流露出來,又客客氣氣奉承了幾句,知機地起身辭了去。
送走這兩位,江夏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心道:等兒子們長大成親,娶了媳婦兒回來,就分家出去,讓他們小夫妻過自己的日子去,可別這麼一大家子人擠在一起,各種心思算計,不說是非煩惱,就是累也累死了!
正思量着,曦兒和啓娘伴着蓁娘又回來了。只是,讓江夏有些意外,曦兒和啓娘怎麼有些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