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樑嶸愣怔怔地看着新娘子,滿眼憐愛,那些嫂夫人們個頂個都是過來人,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一個個掩着嘴悄聲笑了。
旁邊伺候着的喜婆極有眼力勁兒,趁機將一杆赤金的小桿秤遞上去,笑道:“請新郎倌兒挑蓋頭,稱心如意!夫妻和諧!”
樑嶸像是吃了一驚,微微側了側身,怔忡着看了喜婆一眼,旁邊的嫂夫人們都看得好笑,紛紛催促起來。
樑嶸拱拱手,做個羅圈兒揖,略帶了一抹苦笑,伸手接了那金秤桿,凝視着牀上端坐的趙寶兒,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略一停頓,然後走過去,擡起手中的秤桿,眼看着碰觸到蓋頭的時候,卻下意識地放慢了動作。
後邊一個嫂夫人忍不住小聲笑道:“瞧瞧,可知道心疼弟妹呢!”
旁邊幾個紛紛點頭附和。
樑嶸將這話聽得明白,卻並不覺得反感和抗拒,甚至心底隱隱有那麼一絲自得:爺的媳婦兒,自然有爺疼着!
說話間,樑嶸用金秤桿已經將那大紅精繡着百年和合的蓋頭挑了起來,蓋頭邊緣的流蘇簌簌抖動着,漸漸地露出一個白皙精緻的下頜,接着是殷紅的緊緊抿着的嘴脣,秀氣精美的鼻子……然後是趙寶兒驀然受驚下意識擡起的眼,那樣黑亮水潤波光瀲灩!
幾乎,就在這一瞬,粱嶸一下子放棄了種種堅持和抗拒,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軟了下來,甚至帶了些撫慰的微笑,低聲道:“別怕!”
趙寶兒眨眨眼,嗯了一聲,倏地轉開目光的同時,臉頰上飛起兩朵暈紅,恰如天邊最燦爛的雲霞,燦爛了容顏,也璀璨了粱嶸的眼。
他的眼睛也是倏地一亮,隨即一揮手,將蓋頭一挑而下,旁邊的喜婆眼疾手快地接了,連通金秤桿一起拿了下去,另一個喜婆連忙上前,唱着喜歌讓着粱嶸也在婚牀上坐了,然後丫頭捧上來兩杯酒,喜婆端起來,交到粱嶸和趙寶兒手中,兩人端穩了,目光一對,趙寶兒這一次沒有躲避,而是坦然地回望過去,遞過去一抹淡淡的笑。
這一個眼神,這一抹笑,讓粱嶸的心情倏地好了起來,明亮了起來,又好像一直很浮躁很飄蕩的心,一下子找到了停靠之所,忽悠悠落下來,舒展地讓他想要嘆息。
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用紅繩拴在一起的酒杯上,再擡起眼,互望一眼,會意舉杯,一起共飲而盡。
“好,舉案並齊眉,白頭共偕老……”兩喜婆連連唱着喜歌兒,衆人也送上善意的笑聲。
合衾酒飲了,又擲了和合杯,婚禮的禮儀算是結束。
門口看了半天熱鬧的幾個年輕將領一鬨而入,還算剋制地開了幾個玩笑,就一陣風地撮着粱嶸,往前頭喝酒去了。
離了洞房,掙脫開衆人的束縛,粱嶸偷偷張開攥緊的拳頭看了看,一顆梧桐子大小的丸子躺在掌心,已經微微地汗溼了。
這是剛剛兩人共飲合衾酒之後,趙寶兒趁亂塞在他手心裡的,隱約他看見她的脣瓣動了動,說了兩個字:解酒!
粱嶸找到停靠處的心愈發舒展了,他的嘴角甚至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個弧度,眉角眼梢都不自禁地染上了一抹喜氣。
“瞧,這傻小子,自顧自偷着樂吶!來,給哥哥們說說,你小子傻樂啥呢?是不是眼裡心裡都是弟妹啦……”
“哈哈,趙大鬍子,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模樣那麼周正水靈的婆姨,讓你,你能不惦記?”
“哈哈,要是我的婆姨有那麼水靈,我就心心念念惦記着……”
粱嶸一揚手,將手心中的丸子吞下去,然後拉扯着兩個叫囂的最厲害的將領,大步往前頭走:“是男人的彆嘴上唧唧,咱們酒桌上論英雄,誰先喝趴下,誰他娘就是慫包!”
這麼明晃晃地挑戰,衆人的鬥志立刻被點燃了,轟然應和着,簇擁着揪扯着粱嶸回了前廳。一進門,就七嘴八舌地招呼:上大碗!
另一個直接喊——上罈子!
這一晚,歸化城難得的喜事,衆人盡興,喝到交了三更方纔散了。到最後,粱嶸端着一隻海碗打着轉,那幾個叫囂的最厲害的年輕將領早就橫躺豎歪,趴桌子,鑽桌底的……再無人應戰!
樑崢一邊招呼人將粱嶸扶着送去洞房,一邊招呼着幾位年紀大從而倖免於難的將領們,又說了會子話,這才送了衆人離去。
酒宴散了,客人去了,偌大的院子突然安靜下來。
樑崢站在前院,負手而立,面向後院的方向站了好一會兒,然後,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來,搖搖頭,回房間洗漱安置了。
瀚海沙漠,連天接地都是漫漫黃沙,一望無際。
卻在這一片不毛之地,竟猶如神話般,發源了一條河流,阿勒沱沱河,這條河向北流出六百里,最後注入不裡牙湖。
不裡牙湖成月牙兒形狀,在它的南端東側,阿勒沱沱河的交匯處,有一座城,就是珂林貝爾城。乃是大慶皇帝爲了嫁公主,特別在這裡修建的一座城池。
因爲背靠不裡牙湖,旁邊有阿勒沱沱河滾滾流淌,故而,珂林貝爾城周邊綠樹成蔭,水草豐茂,乃是瀚海沙漠北緣最豐美的地方。
小魚兒懷相不好,四個月前吃飯不好,滿了四個月,這才漸漸好起來。特別是魚蝦貝類,四個月前說都不能說,滿了四個月之後,卻突然喜歡起來,每日裡,總讓隨嫁過來的廚子給她變着花樣地做來吃。
九月底,漠北已進了隆冬,大大小小的雪,下了幾場,幾乎將道路都封了去。不裡牙湖也結了厚冰,走的人跑的馬了!
這一日,小魚兒突然想起江夏曾經做過的清湯魚丸,說起來。
若愫姑姑立刻打發了護衛去湖裡,鑿了冰,捉了魚來,現殺現做了端到小魚兒面前。瑩白的細瓷薄胎碗,五六粒棗兒大的魚丸子漂浮在湯麪,瑩白細膩,清香怡人。
挑一顆送進嘴裡,小魚兒抿了一下,隨即撅了噘嘴,低聲嘟噥道:“還是不如夏孃的手藝,若是夏娘做的,這丸子入口,只需一抿就化了去,滿嘴鮮香!”
若愫姑姑在旁邊看着又好笑,又可憐,卻只能含笑勸慰道:“已經給夏姑娘送了信,她一個月前往這邊來,算着時間,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