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大臣、吏部尚書王元,大理寺卿裴嚴即刻出列,替徐襄辯護。
王元王大人躬身道:“啓稟萬歲,據微臣所知,徐襄徐大人侍母極孝,母親入京後,勤奮如徐大人,也比平日早了一個時辰下衙。還曾設宴爲母親接風。”
禮部侍郎杜斌卻堅持道:“王大人所言不盡不實吧?據微臣所知,徐大人在母親進京後,卻仍舊居於正院,將母親至於偏僻院落,之後,更是縱容妻子不事婆母,連婆母用餐都不肯侍奉羹湯。以至於,徐大人母親氣鬱於胸,犯了舊疾!”
聽了這話,王元也說不出話來,於裴嚴交換了一下目光,都禁不住暗暗嘆息。
不說別的,只說這些細節,是怎麼傳出來的?這麼詳盡,指定是家裡生了內鬼啊!唉,徐襄看着沉穩周全,卻到底是年輕了,家裡沒管好,怎麼地就把這些事傳出來了?
默了片刻,裴嚴正色開口奏稟:“皇上,徐大人之品行高潔,相信皇上與諸位同僚都是有目共睹的。杜大人所言之事,微臣以爲,大抵都是有緣由的,並不能只看見些微瑣事,而斷章取義,就判定徐大人不孝。皇上英明,若是信得過微臣,可將此事交於微臣調查,必定能夠給杜大人一個交代。”
成慶帝卻對裴嚴的自請調查不置可否,轉眼看着躬身站在下邊的徐襄,淡淡問道:“徐愛卿,杜愛卿彈劾你不孝一事,你自己不要解釋解釋麼?”
徐襄艱難地上前一步,面色沉重,躬身一禮,卻轉而看着杜斌拱一拱手道:“杜大人,在下對大人所言不孝並無異議,是在下做的不夠好,無法替了母親的病痛。但是,在下卻對杜大人涉及內子諸事不敢苟同,在下內子白日裡同樣要上衙理事,要打理家事,而且,內子如今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種種事務已經勞累不堪,她卻仍舊每日晨昏定省,不肯一日懈怠。自從母親生病,內子每晚也是守在牀前侍疾……至於內子不侍奉家母用飯,也是家母關切她重身子吃不消,體貼慈愛之心。至於所居院落,也是家母考慮內子重身子不宜挪動,堅持不肯讓我夫妻挪動,同樣是家母一片愛護晚輩的拳拳之心。怎麼被杜大人一說,就都成了內子不孝了?……皇上聖明,只懇請皇上明察,給內子一個公道!”
成慶帝看着徐襄一臉憤懣,義正言辭地請求他做主,竟不是爲了自己,只是爲了妻子討個公道……還真是!
他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來。
江夏那脾氣,成慶帝自詡是很瞭解的。那女子聰慧,卻清傲,不屑於心機謀算。待人也向來坦承,從她的待人接物上就能看出來。或許不會虛情假意地做戲,但絕對不會如杜斌所言那般,不事婆母,不孝不賢。
至於徐襄之母,江夏的婆母,他倒是聽說過,曾經江夏初入徐家時,還差點兒被徐母賣掉……嘶,有過那種齟齬,江夏仍舊能夠做到徐襄所說,已經是極其可貴了呢!
沉吟片刻,就在下頭諸位臣子都有些忐忑地開始猜測,皇上究竟是何態度的時候,他卻突然淡淡道:“徐愛卿既然自稱有過,那就請徐愛卿自陳罪狀吧!”
衆臣愕然。
徐襄也是愕然一瞬後,隨即跪伏在地,叩首道:“皇上,微臣只恨自己不能替母患病,哪怕能夠減輕母親的一分病痛也好……”
成慶帝不耐地揮手打斷他,淡淡道:“你也不必這會兒急着說,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再來回稟。”
徐襄愕然應着,口稱謝恩,然後起身退回到班列之中。
王元、裴嚴和杜斌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很沒意思地退了回去。皇上這態度看着模糊,其實已經很明確了,就是高高擡起,輕輕放下,就沒打算追究呀!特別是關係江氏的,連提都沒提,這已經表明了態度啦。
諸臣都在暗自沉吟:看來,江太醫在皇帝心中仍舊信重,而且,這份信重,不可輕易動搖!
退了朝之後,王元落後半步,低聲交待徐襄:“雖說你母親搬離是她自己要求的,別人卻不一定肯相信,衆口鑠金,積毀銷骨啊!”
徐襄拱手謝了。
不等他下衙回去,江夏就在大朝後進了宮,按例給皇上、皇子和貴妃請平安脈。
成慶帝這一天沒有留大臣議事,回到御書房,聽到福順通報江夏到了,立刻就讓人召見。
覲見皇上不能穿大斗篷,因着江夏與福順福寧的關係,就每每進了承乾殿之後,將大斗篷除去,再去書房裡覲見。
官服乃是直筒樣式,玉帶比較寬鬆,江夏穿着仍舊不顯腰腹的變化,瘦削的肩膀,挺直的腰板,巴掌大的小臉,在仍舊清俊的基礎上,竟多少帶出一抹少見的楚楚之態來。
成慶帝的眼睛不自禁地落在江夏身上,半晌沒有離開。
江夏緩緩走到御案前,躬身見禮:“微臣江夏見過皇上!”
成慶帝眨眨眼,有瞥了一眼,這才微微挑起一點脣角,淡淡道:“你怎麼又瘦了?”
江夏臉色不變,只拱手道:“皇上,請讓微臣爲您請脈!”
成慶帝碰了個軟釘子,擡手摸了摸鼻子,還是將手伸出來,放在江夏拿出來的脈枕上,江夏則就站在御案旁邊,擡手扶上皇上的脈搏……
約摸兩盞茶時間,江夏收了手,將脈枕也隨手裝進自己的藥箱裡。略略整了整衣襟,後退兩步,拱手道:“皇上龍體康泰,只是最近幾日,皇上腎水稍損了些,多少有些水火不濟之兆,還望皇上稍加調整,以保龍體安泰!”
說完,也不管成慶帝那邊臉色變幻,躬躬身告退了,揹着自己的藥箱子就走。
成慶帝眯着眼睛看着江夏的身影消失在承乾殿門外,突然揚聲笑起來。
福寧和福順兩位互相看看,即便最瞭解皇上心思的這兩位,這會兒也是一臉的茫然。他們無論如何也不理解,被江夏懟了一頓的成慶帝,怎麼突然就笑起來,難道是,怒極反笑?
卻聽,那邊成慶帝起身,笑着吩咐:“擺駕景仁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