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問話的衙役再看向那名叫張兵的男子時候,眼裡就下意識的帶上了審視跟懷疑。
張兵見狀,臉色一白,急忙辯白道:“我雖然惱恨朱家,可是也沒真的想眼睜睜的看着一條人命在我眼皮子底下被燒死啊。再者說了,誰不知道我爺爺跟我爹的心願就是要買下朱家這處宅院,然後跟我家蓋成二進出的前後院?我這不是聽說朱三要賣宅子,所以來尋他說一說麼,誰知道碰上他喝醉了,剛走還沒多遠呢,就聽到有人吆喝着火了......”
他一邊說,一邊啐了一口喪着神情說道:“你說說,這算怎麼着啊,正事兒還沒問,就碰上這種晦氣事兒,這房產地契的只怕我也甭指望買了......”
張兵說的這些話,倒是讓剛剛開口質疑的漢子心有慼慼焉,很顯然他也覺得張兵雖然惱恨朱家人,可也不至於見死不救。
這話剛落下,從一旁路過的司空翰突然就停下了腳步看了過來。他打量了一眼張兵,蹙眉問道:“你的意思是,在朱家失火之前,你曾來過?”
張兵突然被身着官服的大人問話,先是一愣,旋即就有些拘謹的點點頭,囁喏道:“回大人的話,草民的確是來過,而且是草民剛剛離開沒一會兒,朱家就着火了。”
他說完這句話,忽然回過味兒來,這話好似是在往自己身上扯嫌疑啊。當即他又趕緊補充道:“草民來的時候,恰看到在隔壁衚衕住的彭興在,而且他當時是自個一人從朱家正屋裡出來的。”
司空翰挑眉,“哦?”
張兵仔細回想了一下,有些遲疑的接着說道:“也不知是不是草民的錯覺,當時覺得彭興的神態有些慌張,連拉帶拽的就將草民帶出了朱家。”
“正是因爲聽他說朱三已經因爲醉酒睡着了,而且還是睡的人事不知,所以草民也就沒再等徑自離開了。”
“也就是說你並未親眼看到朱三是否醉酒睡着了,對嗎?”
張兵點點頭,想了一下就說道:“彭興與朱三關係十分要好,所以他的話草民倒是相信的。”
司空翰剛要再說什麼,就見在偏房查驗屍體的仵作匆忙而來。
仵作見到他,行李之後將驗屍單遞了過去,說道:“大人,小的已經將屍體查驗完畢。”
司空翰翻看了一遍驗屍單,良久之後才說道:“既然勘驗到屍體有外傷,怎不確認外傷是生前所致還是死後留下的,而兇器是何物又是否致命?”說完,他就將驗屍單還給了仵作,緊緊攏着眉宇道,“去,重新驗看。三法司曾下發過大理寺女丞許大人所書寫的驗屍單,你且按着許大人的方法重新驗看一遍,再將驗屍單上的內容填寫完整。”
仵作被司空翰當衆落了面子,臉色自然就有些難看了。不過他也知道,依着自己的身份的確沒有本事與刑部的大人叫板,況且司空大人剛剛所問,自己也的確沒有查驗出來。
倒不是他故意如此,實在是因爲他心裡芥蒂許楚此人爲女子之身,所以在外人都羨慕追捧許楚的時候,他素來都對女子爲官嗤之以鼻。到後來,更是因爲她與自己同是仵作出身,她卻能年紀輕輕的位居高位,而自己卻依舊是賤籍仵作,繼而心裡越發對那人嫉妒以至於對三法司下發的種種驗屍技能跟方法而視若無睹。
今日他來驗屍,沒一會兒突然見到刑部來人,接着就是刑部侍郎司空大人親自來問案。當時,他還覺得,這大抵是自己一飛沖天的好機會,卻沒想到最後居然還是栽到了那牝雞司晨的女寺丞手裡。
想到這裡,他的臉色就乍晴乍白起來,心裡也越發的不是滋味起來。
司空翰則並不關心他的心思,只揮手讓他繼續去查看屍體。隨後,司空翰就尋了問話的衙役前來回稟附近鄰里問話。
就在司空翰有些焦頭爛額的時候,蕭清朗跟許楚也到來。
遙遙看到蕭清朗等人過來,他趕忙上前行禮道:“王爺,下官親自看過了,起火的地方應該就是在朱三睡覺的房間。只是奇怪的是,朱三的屍體在炕上發現,卻沒有任何掙扎跟逃跑的跡象......”
蕭清朗聞言,蹙眉詢問道:“可讓仵作查看過屍首了?”
“已經查看過了,刑部的錢仵作確定朱三是被活活燒死的。另外朱三尸體上有許多外傷,且顱骨有被重擊的損傷,所以仵作懷疑其是被人打暈之後燒死的。”
三法司雖然有驗官,可一般刑部跟京兆尹所接的案子,驗官是不會輕易前來驗屍的。唯有衙門的仵作無法驗看的屍體,纔會交由三法司的驗官勘驗。
畢竟京城附近案子並不算少,若都要由三法司派人驗看,那麼一些要案就無法抽出人手查看了。
就在司空翰稟報案情的時候,許楚已經打開了工具箱,取了口罩跟手套戴上。她倒是也不多言語,徑直走向還未被挪地方的屍體查看起來。
“驗屍單呢?”許楚看了一眼還在查看屍體的錢仵作,扭頭向一旁記錄的書吏問道。
書吏雖然算不上蕭清朗的心腹,可是在衙門當差,多少得有些眼力勁。雖然他沒見過許楚,可是光見其是隨着靖安王前來的,而且上來就打開了隨身攜帶的驗屍工具箱,再加上司空大人見慣不怪的神情,不用詢問他就猜到眼前的女子必然就是如今京城中炙手可熱的第一女官員許楚許大人。
所以,他當即也不敢猶豫,趕忙拱手行禮,然後將剛剛填寫好的驗屍單遞到許楚跟前。
許楚接過驗屍單,略作查看後,臉色忽然有些暗沉下來,眉宇之間也多了些許不贊同。
“敢問錢仵作,你如何斷定死者是被活活燒死的?”
錢仵作本來還覺得許楚查看驗屍單,是多此一舉,而現在被突然點名,更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皺着眉,有些不耐的說道:“死者口鼻有菸灰,雙拳緊握呈鬥拳狀姿勢,所以明顯是被活活燒死的。”
“那你又如何斷定,死者生前遭受過重擊,是被人打暈後縱火燒死的?”
“這不明擺着的嗎,許大人不會是明知故問的吧。這具屍體顱骨有嚴重骨折情況,身體肌膚有明顯的外傷傷口,不是被人虐打過,又是何故?”錢仵作明顯對許楚的提問有些滿不在意,甚至說他話音中隱隱的帶着幾分不屑。
不過這倒是也不算意外,畢竟在男尊女卑的社會裡,女子拋頭露面查案就已經夠被人指摘的了。更何況,許楚還是仵作女出身,縱然爲官了,依舊時常會親自驗屍。所以,遇上有人輕賤她,也不稀奇。
許楚渾不在意他的態度,只語氣嚴肅的冷聲道:“誰告訴你,死者的雙手呈鬥拳狀姿勢,且口鼻中有菸灰就足以確定爲被活燒而死的了?又是誰告訴你,被焚燒過的屍體,體表有傷口,頭顱有折損就是被人重擊過的?只憑如此就下結論,是不是有些太過於兒戲了!”
錢仵作被許楚驟然出聲的質問弄的一懵,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許楚,粗聲粗氣道:“古籍皆是這麼記載的,小的驗屍二十多年從未出過差錯,難不成許大人有別的見教,或是要推翻前人的論斷?”
許楚斜睨了他一眼,瞧見蕭清朗跟司空翰等人皆看了過來,才肅然說道:“火場中的屍體會呈現鬥拳狀姿勢,多是因爲肌肉過火以後,發生可肌肉攣縮。肌肉痙攣縮進,但骨骼沒有縮短,所以纔會出現肢體順着關節蜷縮起來的情況。正常而言,無論是活人還是已經死亡的屍體,其肌肉遇火後都會發生攣縮,所以錢仵作的說法並不足取信。”
“至於口鼻中有菸灰,雖然是被活燒的一個特徵,可是在我歷經的不少案子裡,都會有人故意將菸灰擦入死者的口鼻以混淆視聽。”
許楚一邊說,一邊走近屍體,然後撩開官服的衣襬蹲了下去。她並不查探屍體情形,直接說道:“再者說,你所謂的顱骨骨折跟屍體外傷情況,如果我沒有猜錯,那顱骨骨折伴隨着的應該是硬膜外出現的血腫情況吧。而且,屍體體表的外傷,應該是沿皮紋方向開裂的,而且是有規律的裂開......我說的可有錯?”
原本還滿心不屑的錢仵作,此時在聽了許楚的話之後,心裡也漸漸嚴肅起來。
自許楚出現,他的視線就一直未曾離開過她,所以十分確定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並沒有檢查過屍體。而且,之前自己讓書吏所填寫的驗屍單上,也並無體表傷情的詳細描述......
想到這裡,錢仵作面上的不滿也漸漸收斂了起來,只是神情依舊算不上和善。
“既然許大人有見教,那不如大人解釋一下屍體的外傷跟頭骨損傷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