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園顧名思義是存了許多書畫的地方,杜氏在世時,這裡曾是她看書作畫的地方。()左右兩邊的廂房裡至今還放着她的藏書和古畫,只是這些年荒廢了,無人打理晾曬,那些個故紙已經發黃、蟲蛀,早已不復當年景況。
若非詔旨宣許嘉彤入宮待選,禮部又阻了許孝祖扶許嘉嵐上位的路,許嘉彤恐怕就要老死崑山了。定安侯府從沒有爲她這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準備住所,而詔旨又來得太快,顧全顏面的許孝祖也一度犯愁。
林氏提出把畫園收拾出來,雖然陳舊,可那是杜氏的故居,給杜氏的親生女兒住那是顧念她的思母之情。若是許嘉彤覺着破舊,那纔是不懂事。那時的許孝祖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才憶起畫園曾經的樣子,想着收拾整齊了,也還過得去,不至於丟了臉面,纔算是有了妥帖而又不費力氣的法子。
夜半雨落,雨水的潮氣使這陳舊的屋子散發出一個字的黴味。整整一晚,許嘉彤只小睡了不到一個時辰,醒了,聽着雨聲睡不着,索性整理起了白日裡的思緒。
“母親,嫡子……”許嘉彤輕輕地沉吟着。
杜氏生前一定做過些什麼在許孝祖嚴重無法原諒的事,而這件事在旁人看來應該是可以原諒的。這件事是許孝祖心裡的一道無法越過的門檻,而在別人心裡卻未必,爲此許孝祖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而與他最親近的林氏和許嘉嵐也知之甚微。
嫡子,許孝祖至少曾經有過一個嫡子,林氏自生下了許嘉嵐,就再未有孕。那這個嫡子就該是杜氏所出,難道是夭折了?
那原因呢,難不成是因爲林氏疏於照料而出了意外,或是害了什麼厲害的病?
“這也不是不可能。”許嘉彤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也越發覺得許孝祖薄情,更加不對他有所指望。
本來也是如此,她向許孝祖示好,也只是希望彼此間做不成親人也至少不要做仇人。不助她沒有關係,可也不要阻礙她。
許嘉彤也不管天還沒亮,一骨碌爬起來,從塌下的小布包裡把昨晚那個黑衣人給她的小罐子取了出來。
罐子蓋用油紙包了一層,罐身整個兒用蠟包了,放在手上掂了掂,沉沉的。許嘉彤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撬開了一條小縫,順着那裡聞聞了,不禁“咦”了一聲。
聞着似是一種染料,可是尋常的染料甚至錦繡坊的染料又都不同。她立刻來了興致,最後一點睏意也消失殆盡了。
好不容將蓋子徹底打開了,許嘉彤愣住了,裡面的東西如染料稀釋前一般濃稠,可是卻是琥珀色的,也不知道什麼東西。可是這東西看起來晶瑩剔透的,又似是十分名貴。
“那個黑衣人……”許嘉彤直到這時纔開始自己回憶那晚的一切。
那個黑衣人的背影有些熟悉,說不上在哪裡見過,聲音雖然沒有聽過,可也不是全然的陌生。
那麼巧的救了她和碧水,還沒有驚動別人,對那裡的地形想必很熟悉,甚至一路上都在監視他們。
她又想起了之前幾次暗中助他的神秘人,而那神秘人多半是戴爺的人,難道這個黑衣人也一樣?戴爺身邊最親近的只有趙棋允和龐泰,這二人都不是。或許是帶在身邊的暗中高手,反正總不會是戴爺自己,這個近乎無所不能的天下第一富賈只有一件無法改變的事就是他病弱的身子還有瘸了的腿……
腿?她之前不是還懷疑過,戴元冠的腿根本沒有事,一切只是他的僞裝麼?想到這裡,許嘉彤一個機靈,哆嗦了幾下,若真如此……
對這種人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在沒有真憑實據之前,她不能亂想,更不能表現出來。
還是眼前這罐東西最實在,許嘉彤從包袱裡取了幾樣尋常配色用的工具,從罐子裡挑了一小塊琥珀色的膏液出來,和她自己的幾樣染料調和着試了又試。
“姑娘,您怎麼起得這麼早?昨兒夜裡就沒歇好,這樣熬下去,氣色又會不好了。”碧水擔心她換了地方睡不踏實,半夜裡披了衣裳來看,看見的就是這番情景。
許嘉彤笑着拉她過去,指着桌上幾隻小瓷碟道:“你看這東西除了顏色,氣味、質地都與染料相似。我試過了不能染色,調色也沒有效果,真是怪了。”
碧水看了兩眼,沒什麼興致,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興許不是染料,那會兒恩公剛救了我們,說不準這是一種傷藥。”
“傷藥?”許嘉彤神色頓時黯了一些。
“奴婢給您弄了些溫水,您還是喝點水,趕緊歇了吧。”碧水把手裡的茶盞遞過去。
許嘉彤轉過身去,想取那罐子給碧水看,這時剛好轉身,與那茶盞撞了滿懷。她低呼了一聲,下意識地手上一推,茶盞向着矮几飛了出去。
“哐當”一聲,茶盞已經砸在了矮几上,將那些許嘉彤用來調顏色的小磁碟碰的翻倒了,立時五顏六色地匯成了一片。
“奴婢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這就收拾乾淨,一定不讓別人發現。”碧水已經嚇醒了,初來乍到,也不敢驚動別人,自己就去院子裡的水井打水來洗。
許嘉彤不計較這些,只是可惜她那些剛剛兌好的染料,原還想着等天亮了染幾方帕子做人情,這回可是徹底的沒用了。她拎了拎矮几上的桌錦,皺了皺眉。
“雖然弄上了染料,可也是剛弄上,也還沒有固過色,即便不能洗成原來的樣子,也應是能洗去大半的。”許嘉彤翻找了純鹼出來,準備洗色。
碧水在一旁幫忙,急得滿頭大汗。這邊許嘉彤手上的動作熟練而有條不紊,一會兒功夫就洗了一遍。
“咦?怎麼會這樣?”許嘉彤瞪大了眼睛看着手上非但顏色沒有去除,顏色反而更加光鮮的桌錦。
“絲光。”碧水嘴巴張得大大的,能塞進去一個雞蛋。
布料染色後固色,之後再用特定的燒鹼洗出絲光,可是眼前的桌錦明明用的是洗色的純鹼,居然出了絲光。非但如此,還有一股子淡淡的香氣,不像剛染完的錦緞有一些不太好的氣味。
“這一大早的連個迎的人都沒有,果然是野丫頭的下人,半點約束都沒有。”許嘉嵐的聲音從前院傳來。
碧水尚在驚愕之中,可精通織錦術的許嘉彤心裡頭卻已轉了幾百個彎彎,有些明白了那琥珀膏子究竟有何作用。
許嘉彤將那小罐子收好,又在包袱裡擺弄了幾下瓶瓶罐罐,狡黠地笑道:“是姐姐麼?我還沒淨臉呢,姐姐先到前面坐坐,我一會兒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