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出了宮門直奔楊府,離着還有一段路時,就聽到了楊府裡傳來的陣陣嚎哭之聲,想必是楊家在西都附近的親戚到了,連帶着請來哭喪的,纔會如此聲勢浩大。
許嘉彤下了馬車,有小廝上前來引帶車伕到後院停放,也有僕婦來迎人,許嘉彤也算是楊家的親戚,只是她如今畢竟是在宮中行走,按照規矩,她不必着孝服也不必戴孝,她衣着素淡,發上戴着白玉簪,耳配翡翠,不戴金飾,已是十分妥帖。
那僕婦引着她進了門,她一進門聽見那陣陣哭聲裡有一道特別高亢,她皺皺眉,覺得不對。
“許家大公子可是來了?”許嘉彤聽那聲音像是許連平。
“大舅爺來了有一陣了,來了就一直……姑娘還是幫着勸勸吧,萬一哭壞了身子,可是擔待不起啊。”那僕婦尷尬地道。
許連平和楊仲天不過見過幾面,交情根本沒有幾分,縱使是親戚,悲傷也該有個限度。凡事有度,許連平這般是過了,變成了戲假情不真。
許嘉彤點點頭:“帶我去見你家夫人。”
那僕婦應了,邊走邊道:“咱們夫人可是個柔順的人,大公子脾氣不好,平日裡時常吵鬧,她也都忍着,從來不見她紅過臉,更沒有頂撞過半句。公子去的時候,她正陪小少爺玩兒,誰知道這公子就……”僕婦又是嘆氣又是搖頭。
“有勞了。”許嘉彤大致知道了情況,略微放了心,至少楊家的人對許嘉晴還是不錯的。
可是楊仲天的死也的確蹊蹺,許嘉彤想起最後一次見許嘉晴的情形,心裡的疑影又動了起來,萬一真的是許嘉晴……她握了下繡袋裡那封手諭,這道保命符就是爲那最可怕的結果準備的。
許嘉晴和楊仲天的屋子裡已經裹素,許嘉晴一身孝服,抱着兒子,紅着眼睛,那些僕婦上前請示她拿主意的時候,她一開口就嗚咽起來。
“四姐姐來了?你們先下去忙吧,告訴母親,我一會兒就到前面去。”許嘉晴哽咽地吩咐着。
那些僕婦不管從前如何,眼下看着這雙可憐、柔弱的孤兒寡母都不禁心生憐惜,恭敬地應着退下了。
“五妹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就這麼死了,郎中如何說,可是有什麼隱疾?”許嘉彤記着當年趙元慎說過,楊仲天雖然有狂症,可是身壯如牛,也正因爲此,五六個正值壯年的小廝一起上,也未必打得過他一個,怎麼就猝死了?
許嘉晴看着懷裡的孩子,低下頭,哭了起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出事的時候,我並不在他身邊,等到下人來找我的時候,他已經救不過來了。婆婆說這都是命,沒了也好,可是孩子還這麼小,有這樣一個父親,也總好過沒有,這可讓我怎麼辦……”
許嘉彤沒有立時接話,而是在一旁靜靜地看着,許嘉晴沒有聽到她說話,擡起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間,許嘉彤已經敏銳地在她眼中捕捉到了那一抹異樣。
許嘉彤走到門口,朝着廊子裡和階下仔細地看了看,事發突然,衆人都到前院忙碌了,方纔又被許嘉晴刻意支開,此時只有冬雪在院門口守着,並無他人。
許嘉彤關上門,走到許嘉晴面前站定,低聲道:“這兒沒外人,你不必瞞我。楊仲天是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去了的,當時你雖然不在場可一定發生了什麼。你看着我,坦白告訴我,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
“四姐姐,你在說什麼,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他平日裡脾氣躁,總愛摔摔打打的,許是磕碰了哪兒之後沒有留意。尋常人磕碰了,或是哪裡不舒服了,至少還會說出來。可他這狂症……他有什麼都不說。”許嘉晴目光躲閃地道。
“看着我說話!”許嘉彤打斷了她,斬釘截鐵地命令道,“擡起頭,看着我的眼睛說話。”
“四姐姐,我……”許嘉晴知道瞞不住了,她捂着心口,嗚嗚地哭了起來。
“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你在別人面前,一直與他扮作相敬如賓,可在我面前卻不曾裝過。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在此,你卻那般說話,好像你們夫妻情深似的,殊不知過猶不及。”許嘉彤輕聲訓斥道,“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什麼時候拿定的注意,可是你有身孕時就決定了?”
許嘉晴抱着孩子跪了下來:“四姐姐,並非我惡毒,也並非我想要謀奪楊傢什麼。我剛有身孕的時候,他就說我懷的是個妖孽,等生下來了,要將他掐死。我起初也沒有在意,就算他不愛惜這孩子,我把他養在婆婆院子裡,有婆婆疼惜這棵獨苗,想必不會有事。可是有一回,我聽到……段氏和婆婆說話,段氏就是他的堂姐,說我畢竟是外人,他又是那副樣子,若是我生了兒子,公公、婆婆百年之後,整個楊府還有他都將任我拿捏。他那副樣子,雖然孔武有力,可是卻沒什麼心眼兒,若是被我和定安侯府拿捏着,恐怕後半輩子都會過得不好。她勸婆婆,若是我生了兒子,就留子去母……”
“她們竟敢如此,她們知道你聽到了麼?”許嘉彤緊張地問。
“沒有,當時是在後面的畫園裡,我躲到假山後面了,她們並沒有看到我。”許嘉彤頓了頓,繼續道,“後來我生下了佑安,我就留了心。婆婆讓我盒補藥調養身子,好再生一個孩子,我讓冬雪把藥渣帶出去請人看了,裡面竟是下了慢讀,若非我留意,恐怕如今我已經病入膏肓了。四姐姐,你說,他們不會發現吧?我也是爲了自保。”
正在這個時候,許嘉晴懷裡的孩子楊佑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像是感受到了生母的痛苦,哭聲響亮,像是已經感受到了又一場生離死別。
“起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把孩子哄好了,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許嘉彤正色問道,若想解開這個結,必須知道癥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