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六]

大雨驟停,寂靜無聲,倒叫人不安起來。

褚閏生走到帳外,想要看個究竟。剛撩開簾子,卻見數名士卒倒在地上。他忙上前,蹲身探視,卻見那些士卒早已氣息全無。他心上一驚,細細檢視,卻見那些人皆未受外傷,只是肌膚之上,有黑色的蛇形斑痕。這斑痕褚閏生卻曾見過。他離家往茅山去時,曾被人奪了馬匹,待他追上,搶他馬匹的那上清弟子已中了這咒術,奄奄一息。而那男子曾對他說過,此乃厭勝之法,咒殺之術。而使用這種咒術的,正是那不可一世的地仙,何彩綾。

他想到這裡,擡頭一望,就見天幕漆黑,全不像雨過之相。莫非是……

這時,張惟開口,道:“彌天傘。”

果然是。褚閏生無奈一笑。

張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輕輕拍淨手上的灰塵,道:“走吧,師侄,莫要讓別人看低了我上清。”

事到如今,褚閏生惟有點了頭,跟上了張惟。

……

營帳之外,絳雲見得那五色祥光,已知來者是誰。她將池玄護在身後,緊鎖雙眉,嚴陣以待。

光輝漸進,來者,自然是何彩綾。她着一身湖綠高腰襦裙,肩披五色彩綾,手中,卻不見那棗紅紙傘。待走近,她停步,含笑道:“小狗兒,好久不見呀。”

絳雲心內惟有驚惶,她皺眉,道:“我纔不想見你,你別過來!”

何彩綾掩嘴笑道:“嘻嘻,別這麼不客氣嘛,我方纔可是救了你們呢。”

絳雲聽到這句,竟暗暗覺得理虧。她看了看一旁的幻火金輪,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說了。

何彩綾見她沉默,笑得愈發明麗,道:“好了好了,不必謝我了。小狗兒,去找到褚閏生,然後走得遠遠的。若是波及到你們,無錯又要說我了……”

“仙子好一副慈悲心腸。”忽有人開口,打斷何彩綾。

何彩綾擡眸,就見張惟與褚閏生自不遠處走來。

褚閏生一見她,忙移開視線,不敢對視。

何彩綾卻毫不介意,她的目光落在張惟身上,笑着應了一句,“好說。”

張惟的神情帶笑,眸中卻隱透銳光,只道:“仙子既有這般慈悲之心,這營中將士的性命又該怎麼算。”

褚閏生聽到此話,不禁擡頭望向何彩綾,等她的回答。這一路而來,所見到的盡是受了厭勝之術死相悽慘的宋軍將士,難道,她又是爲“殺”而來?

何彩綾笑了笑,反問道:“敢問你一路而來踩死了多少螻蟻,這些性命該怎麼算?”

張惟聞言,眉峰一皺。

何彩綾卻又道:“世間萬物,皆爲天生,本無貴賤。世上又有幾人沒殺過生?何況,這些士卒平日沙場征伐,已是殺人無數。殺人償命,不就是凡人定的律法麼?看你的打扮是修道之人,竟也如此虛僞麼?”

褚閏生不禁苦笑。在她心裡,本就沒有“天道貴生”之說,那般“萬物天生”的說法,聽來更是冷酷無情。只是,即是如此,何必對他們不同,僅僅是爲了段無錯的幾句抱怨麼?她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爲何如此矛盾?

張惟聽罷,竟是思忖了片刻,才道:“仙子果然不同一般。上清派華陽觀惟受教。”

“哦,原來是上清派華陽觀那位年紀尚幼的高功呀,我聽過你的名號。”何彩綾笑道,“本還想奚落你幾句便讓你離開呢,如今看來,要麻煩你死在我手下了。”

張惟聞言,卻笑道:“能勞動仙子動手,倒是我的榮幸。不過,仙子啊,你彌天傘,開得太早了。”他說完,擡手一揮。剎那之間,漫天符紙飛舞,只見那數十營帳消失無蹤,甚至地上的諸多屍體都憑空消失,化作了一張符紙。

褚閏生見狀,不由大驚,他四下環顧,又見四周忽然出現了無數支長纂,紅幡飄飄,好不壯觀。原來,他們一直置身在道壇之中,虛虛實實,無從分教。

何彩綾見狀,微微皺眉: “‘朱符化境’……我倒是有些日子沒見過這招式了。你是葉無疆的親傳弟子吧?”

“家師正是昔日華陽觀主葉無疆。”張惟的神色之中怒意漸生,他伸手,指着何彩綾,道,“可是你殺了童無念?!”

何彩綾聞言,望了褚閏生一眼,卻掩嘴而笑,對張惟道:“你說呢?”

“妖女!你助紂爲虐,我今日就替天行道,滅你元神!”張惟言罷,身後的道童奉上紙筆。他取筆,憑空一劃,一道紅光如刀刃一般擊向了何彩綾。

何彩綾縱身而起,將手中彩綾輕輕一揮,化了那紅光的攻勢,開口道:“不自量力!”她說完,手中一道白光射出,一名素衣少女憑空而現,正是十二使符的巳符。

巳符一揮手,千萬蛇蟲自地下涌出,衝向了張惟。

張惟取了白紙,向上一拋,起筆而畫。瞬間,那些白紙化作無數飛鷹俯衝而下,啄食起地上的蛇來。

何彩綾見狀,長綾一抖,火焰奔流,將那些符紙化成了飛鷹燃燒殆盡。她輕巧落地,含笑道:“以道壇抵消我彌天傘的法力,倒也有些小聰明。不過,這道壇頂多只能撐上一刻功夫。一刻之內,你能敗我?”

張惟冷冷回道:“以一人之力對戰仙子,的確是我狂妄。”

他說完,四周忽然寒光森森。褚閏生環顧,就見長纂之外,出現了無數弓箭。執弓之人,正是那些本該受了厭勝之術而死的宋軍士卒。他驚訝之間,就見萬箭齊發,支支都射向何彩綾。

何彩綾剛想以五行綾之力抵擋,卻又察覺什麼,騰身而起。道壇外的士卒皆是訓練有素,改了朝向,再次放箭。

何彩綾身姿輕靈,穿梭在漫天的箭雨中,神色依然悠然。

爲何要躲?爲何不擋?不知爲何,那一刻,褚閏生竟替她擔心起來。他低頭,卻見那些箭矢之上隱隱刻着細小的符文。他看了張惟一眼,這才明白了他方纔那句“善弈棋者,必善佈局”的道理。這一局究竟是什麼時候佈下的?筵席時?江邊?還是更早以前?

他看着被萬千箭矢逼迫的何彩綾,腦海中,卻想起了當初子符問過的話:那你也認識我家主人哪。日後主人有事,你是不是也會如此?

那時,爲了脫身,他答了“是”。到了如今,他該如何纔好?他是不是該說出來,殺害童無念的是封在幻火金輪中的睚眥……

這時,眼見主人遇險的巳符怒不可遏,徑直衝向了張惟。道壇外的士卒見狀,箭矢如雨,射向了巳符。巳符躲閃不及,被箭矢射中,那箭桿上符文微微閃光,沒入她的肌骨,瞬間便讓她動彈不得。

巳符恨恨擡頭,望着張惟。繼而,她的目光落在褚閏生的身上,她咬牙,厲聲道:“你這口蜜腹劍、忘恩負義的小子,我不殺你,絕不罷休!”

她說完,褚閏生就覺心口一陣劇痛,全身脫力。他不禁跪倒在地,嗆了口鮮血。

張惟見狀,伸手抵上褚閏生的後背,道:“是‘蛇煞’,凝神靜氣!”他說罷,將真氣渡進褚閏生體內。

褚閏生只覺喉頭一緊,忙低了頭,一番咳嗽之後,竟嘔出了一條小白蛇來。

巳符見咒術被破,一雙眸子已然化作血紅,神情也愈發猙獰。她正要說什麼,箭矢又來,鋪天蓋地,她已無處可避。

忽然,那些箭矢盡數彈開,落在了一邊,也是在那一刻,道壇之外的宋軍士卒紛紛慘叫起來。

只見夜色之中,隱隱有無數絲線。那些絲線有如活物,纏上了那些士卒,片刻之後,那些士卒竟將手中的弓箭對準了張惟。

“‘天綱結偶’……”張惟皺眉,揮筆疾書。

在那萬箭齊發的一瞬,數十長纂從地下升起,結成了道壇,將那些箭矢擋了下來。

何彩綾落地,站穩身形,笑道:“哎呀,這下可欠了人情了。”

夜色之中,有人現身,答道:“你這是挖苦我麼?你有不滅金身,何懼這區區箭矢?我不過是看不慣你手下留情。”

來者一身獵裝,手中握着一卷線軸,正是徐秀白。

何彩綾輕嘆一聲,道:“才逃過你那雷將師傅,又出來傷人害命,也不怕待會兒下雨打雷劈死你?”

“彌天傘下,誰有那能耐?”徐秀白冷哼一聲,繼而望向了張惟,道,“設計佈局,是以弱勝強之法。而我太上聖盟,無需如此。”

他說完,泥土之中,隱隱有無數細線閃光。這番景象,自然是“天綱列陣”,顯然,這陣勢比起張惟的道壇要更大上幾倍。

張惟皺了眉頭,又看了看天空,道壇已撐不了多久了,若是彌天傘的法力可及,他們便再無勝算。

就在此時,女子柔婉的嗓音響起,“張高功,我不是囑過你,速戰速決麼?”

張惟循聲望去,就見一名女子翩然而降。但見她衣飾華美,姿容端麗,看模樣不過二十上下。她手執雀翎羽扇,揮手之間,華光流轉。

那女子落地,站在了張惟身前,擡頭望了一眼天宇,笑道:“所剩無多,但也夠了。”她執着羽扇,旋身而舞,口中念道,“三垣四象,廿八星宿;請君聖臨,降真吾身;誅伏邪祟,莫敢當衝!東方角木星君,請!”

話音一落,只見一條蛟龍憑空出現,盤桓在天。但見那女子此時已然變了神色,滿面殺氣,不怒自威。手中更是多了一杆長槍,神光熠熠。她高斥一聲,縱身攻向了何彩綾與徐秀白。

徐秀白見狀,擡手一揮。地下的萬千絲線破土而出,纏向了那女子。出乎他意料的是,強如“網元天綱”竟也在觸及那女子的一刻斷裂了開來。

何彩綾一把將徐秀白拉開,迎上那女子,單手架住了她的長槍。

那女子開口,喝道:“何方小仙,敢擋本座!”

何彩綾笑道:“區區降真之術,爲何不敢?便是你真身來了,我也敢擋!”

“好生狂妄!”那女子抽回長槍,聚力再擊。

何彩綾一抖手中五行綾,綾身化做了雙劍。她執劍在手,與那女子纏鬥起來。

一旁的徐秀白見狀,正要相助,一道紅光襲來,銳氣逼人。他閃避開來,心知此招必是張惟所發,也不回頭,只是伸手一拍地面。那本已斷裂的“網元天綱”忽又凝聚,攻向了張惟。

張惟疾書,一面巨盾在他面前展開,擋下了那些絲線。

徐秀白正要凝神再戰,空中那條蛟龍俯衝而下,張口咬向了他。他急忙閃避。幾番下來,他停在了幻火金輪的旁邊,微微喘息。

輪身映着他略顯疲憊的臉龐,霎那之間,金輪竟輕輕震動起來。輪身的篆文忽明忽暗,詭異非常。

隱約之間,徐秀白竟聽這金輪出聲,喚他:弟弟。

他皺眉,一臉戒備地退開。

此時,金輪周身起了青焰,一道身影慢慢顯現,竟是那西海龍王二太子。他望着徐秀白,神色之中喜憂參半。他開口,柔聲道:“弟弟莫怕,哥哥絕不會讓任何人傷你。”

他說完,金輪劇烈震動起來,精魂嘶鳴,青焰奔流,攪得四周煞氣森烈,恐怖非常。

褚閏生看着眼前情狀,心緒紊亂起來。他茫然開口,心念了一句:金輪,咒解。

在他話音落時,金輪周身青焰升騰,煞氣欲盛先前,衆人皆被這殺氣駭了心神,一時間咒法消止,衆生沉寂。只見無數硨磲珠子憑空出現,懸浮四周。珠子引出汩汩水流,漫延四處。剎那之間,流水飛舞,化作森森水霧,迷人視線。

待水汽散盡,再無何彩綾和徐秀白的身影,連那金輪也消失無蹤。彌天傘一解,雨水又現,勢如傾盆。

張惟皺眉,追出了幾步,最終還是停了步,嘆了口氣。

天空之中,那蛟龍也漸漸消失。那行了“降真”之術的女子又復了先前的端華之姿。她開口,對張惟道:“誰又料得到這般變數?賊心不死,他日必然再來。今日便隨他們去吧。”

張惟點了點頭,望向了一旁的絳雲和池玄,池玄依然昏迷,傷勢儼然不輕。他神色微有不悅,又回頭看着褚閏生,道:“師侄,你對我所說之話,可有隱瞞?”

褚閏生這纔回過神來,他猛然想起自己方纔所做之事,一時間驚駭無比,亂了心神。

“張高功何必如此急躁?”這時,那女子舉步而來,含笑勸道,“這些娃娃都受了傷,你要問,也得讓他們喘口氣呀。”

褚閏生擡眸,望着那女子,一時有些無措。

女子笑道:“你怕是不認識我的。”她上前,伸手扶着褚閏生,“我乃上清派乾元觀高功,君無惜。”

還不等褚閏生接話,張惟開口:“大家都累了,先行休息療傷吧。”

四周的士卒聽罷,立刻照命行事。

那自稱名喚君無惜的女子微微一笑,扶着褚閏生,邁步往真正的營帳行去。

……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我回來啦~~~

[衆:這個騙子!!!]

咳咳,我……我知道錯了……

咳咳,下面我們來回顧一下,上清派華麗麗的“無”字輩的童鞋們吧~~~[那隻:這是岔開話題啊!]

咳咳!

葉無疆:華陽觀前觀主,張惟和池玄的養父兼師傅。無出場機會……

段無錯:華陽觀高功之一。本文男主和男配的師傅。能力是天干十玄兵。地仙何彩綾的JQ對象。

童無念:華陽觀高功之一。張惟童鞋的棋友。能力是乾坤八音。已領便當……

君無惜:乾元觀高功之一。青春不老的御姐一枚。能力是請神降真。

剩下還有幾位“無”字輩高功,敬請期待~

話說,“無”字輩的諸位爺爺奶奶,是上清派鼎盛時期的標誌,能力也是一個比一個華麗,可惜現在也剩的不多啦。唉~~~

[那隻:再強也是便當……]

[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