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搏鬥,瘋狂的搏鬥。

這是一頭比科恩高出一個頭的猛獸,它正發出痛苦的悲鳴,根本沒有能力反抗,全身的骨頭被科恩用拳頭一根接着一根的打碎,悽慘無比的倒下,鮮血不停從嘴中涌出。

“一切都結束了……”科恩坐到這不知名猛獸的身體上,嘴裡喃喃低語:“一切都結束了。”

他記不清這是被自己打倒的第幾頭猛獸,也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這種行爲的。只知道每天在那個女子出門之後,自己就會順着這條自己踩出的路走到森林裡,來找尋猛獸,殘暴的殺死它們。

之後,就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坐着發呆。

一個帝國,一個皇帝,責任?使命?熱情?假的、假的、這些都是假的,去***。

其實在小屋裡醒來的那刻起,他就恢復了神智。但也就是從那刻起,他陷於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只要眼光一凝視某處,往日的生活片段混合著複雜的情感一一涌上心頭,無盡的失望、無盡悔恨、無盡的恐懼一起出現,層層包圍住他,這些東西最終都會轉變爲一種對自己的懷疑、對自己的怨恨、對自己的否定……

它們充斥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很奇怪,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性格,但卻沒有掙脫的勇氣,也沒有沒有抗拒的念頭,只剩下一種仍由這些情感堆積的放任,當這些消極的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他就需要通過種種暴行來發泄。但腦海深處卻有個聲音在提醒他,不要去傷害人類。於是,森林裡的猛獸遭了災。

這是什麼世界,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他想不出這個世界對自己而言有什麼價值,也想不出自己存在的價值,越想越灰心,直到最後想拋棄自己……但思想裡卻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不甘,掙扎着存活在內心一個小小的角落裡。

那就這樣好了,想不通的事情不去想,辦不到的事情不去辦……昂頭挺胸的活法是不錯,可是卻要付出極爲慘痛的代價;縮手縮腳的過日子雖然窩囊,卻不必承擔任何的責任……

報仇?報什麼仇?有什麼仇好報?滿心的愉悅,抵得上一個麪包嗎?命運……如果是這就是自己要面對的東西,那就讓這命運滾蛋好了,承擔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逃避吧……逃避吧……逃避吧……雖然不再有漏*點,但也不會再有傷痛,哪怕麻木,哪怕乏味,卻有平靜伴隨。平靜,這是最重要的,這顆碎裂的心再也經受不起波折了。

※※※

太陽逐漸西移,一臉茫然的科恩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回去。

天快黑時,那名女子的身影在小徑上出現,出現在科恩眼中。平淡,但卻不可缺少;柔弱,但卻是他的心中的依靠。

她走到守候多時的科恩身前,氣鼓鼓的盯着科恩:“轉性了,怎麼不躲起來?”

科恩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於是回望着她,嘴裡無辜的申辯:“找不到地方躲。”

接着展開每天一次的“官方”對話。

“晚飯好了沒?”

“好了。”

“水蓄滿了沒?”

“滿了。”

“想起名字沒有?”

“沒有。”

於是她笑嘻嘻的伸出手,輕提着科恩的耳朵進了門,心滿意足。

吃飯時,科恩看着她,她也看着科恩。

這是個很普通的女子,普通得毫無奇特之處,科恩非常清楚她什麼時候要做什麼,但他每次都很配合。要捏耳朵的時候,他會提前坐近一些;要亂髮脾氣的時候,他會坐得遠點……遷就這個女子,並隱藏自己的遷就行爲,這成爲科恩每天的生活重點。

既然想做一個普通人,就應該用普通人的方式去生活不是嗎?任何的犀利、漏*點都會與之相違背。

夜晚,她會來到他的牀上,伸手抱住他。在這時候,她的眼神會很純淨,比一天裡任何時候都要純淨,兩個人都不說話,但卻可以對視很久,呼吸平緩,臉色安詳。有時她先睡去,有時又換成科恩……

漸漸的,科恩覺得自己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雖然每天照舊有情緒上的波折,但自己的眼光已經越來越能夠注意起周圍的事物來。

房屋簡陋、老舊,於是他用生疏的手法去嘗試着修補,儘管修補過後的模樣更加的怪異。

生活單調、乏味,科恩就用自己以前橫掃千軍的雄才大略抓來些小動物,圈養在房屋後面,增添了一些生氣。

看他做這些,女子笑,笑得那麼自然,那麼平靜。

他甚至想到了以後的生活,他知道她是做什麼職業的,他想找個適當的時間,勸她重新選擇職業……這是個諷刺,以前他可沒這麼詳細的勾畫過自己的未來。

就這樣過活好了,不去想金戈鐵馬,不去想報仇雪恨……

就這樣生活……

就這樣……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平靜得像沒有一絲漣漪的水面。

※※※

這天下午,科恩如同往常一樣準備好了飯菜,蹲在外面的小路旁邊等她回來。但她始終沒有回來……

眼看夜色如墨,科恩徹底的慌亂了,順着小路,他向着鎮子方向找尋。走出大概五里的樣子,發現她正吃力的爬行在路上,身後拖着一條長長的血跡,模糊不清。

科恩幾步衝過去,抱起她單薄的身體,才檢視一下傷處,他就猶如被雷電擊中一樣……那是人爲的傷,這樣的傷,選這樣的地方下手,是野獸都做不出來的事情!

被他擁在懷裡的她,蒼白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用微弱的聲音說:“我……我回來了……呢!”

“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科恩小心的擦去她臉上的沙礫,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

“是我自己……不小心呢……”

科恩緊抱着她,嘴裡詠念着咒語,整個人都散發出強烈的白光,但卻不能阻止絲絲生命從她的身體消散出去。

“不要放棄!我不會放棄的!”

科恩咒罵着所有能咒罵的東西,再次使用治療魔法。但是沒有用,她的身體太虛弱,她是魔屬人,她不能完全適應神屬的魔法……

“帶我……回去吧!”她輕聲說。

科恩點着頭,把她輕輕的橫抱在胸前,小心翼翼的邁着步,帶這個女子回家。

她平躺在牀上,雙眼平靜的注視着他,蒼白的臉上出現紅暈。

“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她說:“我叫坦妮。”

科恩點着頭,除了點頭,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真的很丟臉呢!”坦妮輕輕的咳了兩聲:“嚇到你了嗎?”

“沒有……”

“人生就是這樣,誰都想不到明天會發生什麼。”她擠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我……我原來還指望能把你交上去換錢……”

科恩握住她的手,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她實情──其實自己能換很多錢。

“不知道爲什麼,我沒有下定這個決心,你不會怪我吧?”她的手冰涼:“你可以繼續住在這裡,我把這裡送給你好嗎?”

“好的。”

“但是有一件事情拜託你。”

“嗯!。”

“你一定要做到。”她的眼神滿是擔憂:“我不管你是不是記起自己是誰,我都要你完成。”

“我……我一定完成!”

“那就太好了,我……我有個妹妹,她叫琴倫,今年夏天,她就滿七歲了。”坦妮提高了點聲音:“她在特拉法帝國首都的一個魔殿裡,我,我把她寄養在那裡的。”

“你一定很奇怪吧!我已經是一個低賤的妓女了,卻要把妹妹送到魔殿去……可對我來說,她就是我的希望,我不想讓她知道我是個妓女,不想讓她忍受別人的冷眼。她在魔殿長大,就能有一個乾淨的出身,以後的生活,就能幸福……”

“我要你……我要你找到她……讓她幸福的長大,以你的軍官身份,這應該不成問題。”坦妮指指自己脖子上的項煉:“你要記住,她跟我有一樣的項煉。”

“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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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我都要給魔殿送去足夠的銀幣,但今年看來是不行了,所以,你一定要在秋天找到她……不然的話,她會被趕出來的……”坦妮的眼神已經沒有了神采,但她的手卻很用力的抓着科恩的手:“你……發誓!以你真正的身份發誓!”

科恩的喉頭乾嚥了一下,但在她殷切的目光注視下,還是說出了這個艱難的誓言。

“我……科恩.凱達發誓,以斯比亞帝國第十七任皇帝的名義發誓,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我將完成你的願望。”

坦妮的眼睛又睜得大大的,不敢相信。

“你……你剛剛說你叫什麼?”

“科恩.凱達。”

“魔屬聯盟的敵人……魅影軍團的指揮官?”

“是的。”

“原來,我竟然救了一個敵人。”坦妮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這就是我的報應。”

“沒有報應!”科恩大聲喊叫:“這個世界上,沒有報應!”

“算了吧!你是誰又有什麼要緊?你要記住,首都南方一百里的地方,有一座三面被河流圍繞的高山,我妹妹就在山頂的那個魔殿裡。”坦妮伸出手,撫摩着科恩的臉,微笑着說:“我……我……我真該用你去……換錢……的。”

“我記住了。”

“我記得,你從來都沒有笑過。”她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就算是爲我,笑一笑吧!我、我好想看……你的……”

這就是坦妮最後說出的一句話,說完之後,她就沒有了呼吸……就連科恩臉上的笑容,她也沒能看到。

科恩緊緊的抱住她已經沒有生命的身體,臉上保持着笑容,眼角慢慢滑流出一滴眼淚。

那是一顆晶瑩的淚水,一顆早在菲謝特倒下時就應該滑落的淚水,此時此刻,它終於流了出來。

慢慢的,淚水劃過科恩微笑的臉頰,掉了下去。

她是被人殺死的,幾處深淺不一的傷口分別屬於不同的武器。

她每天忍受屈辱而活,不敢表露出一絲不滿,一個人居住在偏僻的野外,她還是被人殺死了!

是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會對一個這樣的女子下毒手!

拖着這樣的傷,她還在地上艱難的爬行……

平淡過生活的想法被眼前的一切擊得粉碎,心中僅有的寄託在眼前消逝。

還能怎麼逃避?逃避得了嗎?既然逃避不了,那就站出來好了……所帶來的一切後果,自然是需要有人來承擔的。

科恩的身體一陣陣的戰慄,喉頭髮出一陣分不出是笑還是哭的低嚎,淡紫色的頭髮無風而動,逐漸變成黑色,那一雙明亮的黑色眼睛裡,又翻滾起熊熊怒火。

“既然這世界沒有秩序,就讓我成爲秩序;既然沒有人執行公理,就讓我成爲公理;沒辦法逃避命運,逃避讓我失去一切;不能再恐懼責任,恐懼帶來滅亡……”他鄭重的取下她脖子上的項煉,掛到自己脖子上:“我是科恩.凱達,我是一國之君,我有能力,我有膽識,我能完成你交代的事。同時,我會笑着生活下去,我要笑着融入這個世界,那些殘害別人性命的愚人,他們會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