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得到了同類的理解,得到了其他種族的讚賞、敬佩,即便是收穫了再多的榮譽、再多的心理安慰,也依然沒有擋住加藤鷹身體毀滅的步伐,甚至連拖慢一絲一毫的作用都沒有。沒有辦法,所謂的自然規律就是這麼一回事,冰冷、客觀、無情。人心齊泰山移終歸不過是一句空話,自然規律之所以被稱爲自然規律,就是因爲它不以任何生物的意志爲轉移。
在漫長的生命中,零號已經無數次的見證過‘好人沒有好報’的例子,她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但上方的青空中,加藤鷹原本漂亮的羽毛被燒焦、原本強健的肌肉被碳化、原本神駿的身體在高溫的作用下蜷縮、捲曲,隨後被壓縮成類似於真空袋裡的經典德州扒雞造型,最後連這個造型都維持不住,完全變成了一團灰燼,永遠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目睹着這一幕幕悽慘的畫卷,零號還是感覺到,心中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
如果這片大陸上,真的存在輪迴就好了。
零號下意識的想着:在上一世積善行德的生物,就讓它在下一世的輪迴中獲得福報,從最舒適的起點裡,過完幸福的一生;而上一世爲非作歹的生物,就讓它在下一世的輪迴中遭到報應,自出生起就受苦受難,一輩子倒黴到極點,最後用一種極爲滑稽的死法,終結這痛苦的一生……
不對,不能這樣!
想着想着,零號忽然驚覺,自己的思想,正在朝着一個危險的方向發展!如果大陸真的有輪迴,那麼評判善惡的標準該怎麼確定呢?或者說的更明確一點,這個標準該由誰去制定呢?
爸爸反覆給自己強調了很多次,絕對不要寄希望於‘復活’和‘輪迴’這種事情,當時自己有些不以爲然,現在仔細想想才發現,輪迴這種事情聽起來很美好,但實質上是行使了神的權柄,將某一位智慧生命,置於神的位置上!
既然是智慧生命,就必然會有偏好、有厭惡、有自己的是非觀,當它成爲了神,所有的生命都必須要強迫自己的行爲符合它的意志,這該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啊!零號第一次發現,往日她所憧憬的八級魔獸‘孟婆’是一位多麼狂妄的存在,她要做的事情又是何等的邪惡,此時零號的心中,竟然不由的升起一種:啊,金色要塞一直試圖殺掉孟婆,這簡直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了!
沉浸於這種想法的零號,被一股衝擊而來的熱浪驚醒了,擡眼一看她才發現,加藤鷹生前當然可以控制好自己的力量,讓這些能量都以二級魔法‘灼熱之息’的功率進行輸出,而它此刻已經死了,那些被它強行聚斂起來的能量便失去了約束,以一種類似於自爆的形式爆發了出來!
赤紅色的能量雲團,呈標準的球形向外徐徐擴散,雪原上的一切無機物都不是這能量的一合之敵,接觸的同時就直接灰飛煙滅,至於活物……沒有活物,這種威力的爆炸範圍非常有限,魔獸們都被剛纔的超大範圍灼熱之息趕跑了,在場的只有凌默這一行人罷了。
雖然知道自己的身體素質早已今非昔比,但習慣了撐起魔法罩或魔法盾進行防禦,現在只能依靠自己肉體的零號,面對如此熾熱的能量洪流還是有些發毛,運起體內能量支撐的同時,再次下意識的將皮卡丘和雪人寶寶護在了自己身下。
面對滾滾熱浪,皮卡丘懶散的打了個哈欠,這玩意威力也就這麼回事,即使沒有主人的保護,爆炸的熱浪也最多隻能燒焦它的金毛,連灼傷皮膚都做不到!畢竟這熱浪,只不過是些殘餘能量爆炸而成的罷了。而雪人寶寶比皮卡丘更加的安靜,它擡起萌萌噠的大頭,用兩顆黑珍珠……錯了,黑玻璃珠製作而成的眼睛,由下至上傾慕的仰視着零號泛着溫柔光芒的側臉,眼中閃過一片晶瑩的光芒。
很快,熱浪便過去了,由於周圍的積雪此時都被融化,到處都是煙霧繚繞蒸汽升騰的,零號抹了抹溼噠噠的額頭,感覺自己剛纔着實有點小題大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最後用力抱了抱皮卡丘與雪人寶寶,便將它們從自己懷抱裡放了出來,說道:“魔法這東西,有的時候真是特別擅長製造虛假的光影效果啊,明明沒那麼強的威力,卻搞得和世界末日快要來……”
吱。
零號說不下去了,輕微的、彷彿體重很輕的人踩在厚厚積雪上時,所發出那種‘吱呀’聲傳入耳朵,讓她所有的動作都僵在了半空,整個人彷彿成了一臺雕塑,隨後,她一點一點的低下彷彿生鏽的脖子,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懷裡的雪人寶寶,正看到對方圓滾滾身子的腰部,那個剛纔被自己稍稍用力抱了抱的位置,出現了一個深深的手印!和那種把手按進鬆軟的積雪時,產生的手印一模一樣!
這……這特麼的不可能!!
零號發誓,雖說是‘用力’抱了抱,但她真的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充其量只不過是異地戀雙方相遇時的那種擁抱力度罷了,怎麼可能對七級魔獸層次的雪人寶寶造成傷害,還留下這麼深的一道印痕呢?!
零號這邊陷入深深的震驚之中,雪人寶寶倒是不甚在意,雖然看它的表情,很容易就能夠感受到它此時到底有多麼的痛苦,但它卻根本懶得低頭檢視自己的傷口,只是向零號張開了雙臂,做出了一個求抱抱的姿勢!
“這……”不小心將雪人寶寶抱成了重傷,零號此時明顯猶豫了,她有些不再敢碰觸對方的身體,但看到雪人寶寶期待的眼神,又實在是不忍拒絕,只好伸出手,輕輕的握住了雪人寶寶圓圓的小手,問道:
“小夥伴,你現在是什麼回事,爲什麼這麼脆弱?”
雪人寶寶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它似乎不太想和零號討論這個問題,很想岔開話題,但很明顯它現在正處於一種非常糟糕的狀態,從體表開始,它的身上淌下一股股的細流,將它原本光潔的皮膚沖刷的溝壑縱橫,身體也在以肉眼看見的速度縮小,和那些在春暖花開之時,隨着溫度升高,進而逐漸融化的雪人一模一樣!
對了,融化?!
零號一下子醒悟過來,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便急聲問道:“小夥伴,難道是剛纔加藤鷹的超大範圍魔法,將雪原上的積雪融化的七七八八,導致你的本源受損了嗎?對了,你是地縛靈型的惡靈,環境對你的影響還是挺大的!”
雪人寶寶愣了愣,應該是沒想到零號居然從這個角度考慮,悄悄的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雪人寶寶連忙奮力點頭,表示認同零號的說法,同時嘴裡還嘀咕着什麼,控訴那隻鷹做事不經過大腦。由於點頭太過急切,動作過大,咔的一下,一條雪花砌成的胳膊直接斷裂,被零號‘啵’的一聲拔了下來!
“這……這該怎麼辦?!”
零號握着雪人寶寶的胳膊,一時間有些慌神、有些手足無措,尤其是那截斷掉的胳膊在她的手裡迅速融化,短短兩三秒內就徹底化作雪水,滴落下來滲入地下,更讓她徹底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雪人寶寶疼的齜牙咧嘴,但一點都不在乎,還反過來安慰零號,告訴它這種情況只不過是暫時的,等到大型魔法的餘波散去,周圍的溫度再次下降,身爲此地主人的它,很快就會再生出來,獲得一個全新的身體。
所以,小夥伴,別管這些無聊的事啦,伸出手來,在我冬眠之前,再抱我一次好不好?
感受到雪人寶寶話語裡的懇求,甚至可以說是乞求,零號心頭一顫的同時,又生怕再次傷到對方,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凌默。凌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毫不在意的說道:
“它讓你抱,你就抱唄……”
得到了凌默的肯定,零號稍稍放下心來,伸開雙臂,將雪人寶寶輕輕往懷裡擁,有了上次的教訓,她特意動用了武者的能量控制了力道,使這一抱的力氣絕對低於正常人類女孩的平均值,然而沒想到的是,她環過去的胳膊剛剛碰觸到雪人寶寶的腰身,還沒來得及拉動,對方的身體竟然咔嚓一聲,從中斷裂開來,生生被零號這一抱給腰斬了!
與此同時,凌默沒說完的後半句話慢悠悠的傳了過來:“抱唄,反正這也是它能享受的最後一個擁抱了。”
“……!!”
零號猛然回頭,帶着無法接受、還有一絲質問的眼神看向凌默,而凌默只是攤了攤手,淡然的說道:“別看我,雪人寶寶馬上就要死了,它剛纔是在騙你。”
“騙我?!哪句話在騙我?不是說地縛靈根本不會騙人的嗎?!”
“從‘我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因爲加藤鷹胡亂放火’開始,都是在騙你。”儘管雪人寶寶只剩下了殘缺的上半身,還渾身都是裂紋,悽慘的躺在了地上,但凌默還是完全無視了對方乞求的眼神,自顧自的對零號說道:
“當然,它的欺騙是個善意的欺騙,因爲將它逼死的罪魁禍首不是加藤鷹,而是你呀。”
零號用顫抖的手指向自己,難以置信的問道:“我?!”
“沒錯,就是你,準確的說,你的善意就是它的死因,只不過雪人寶寶不想讓你太過愧疚,刻意的想要隱瞞事實罷了。”凌默的話語如同利箭,一根根的插入零號的心臟:
“忘了雪人寶寶的成因了嗎?整個世界上所有下雪的地方,那些不受小夥伴歡迎或者不被父母重視,尤其是年末、聖誕節還只能和雪人玩耍的小孩子,他們心頭惡念映射到腐爛之地,所扭曲而成的一個集合體!‘沒有朋友’纔是它最重要的屬性與執念,現在它有了你這麼好的一個朋友,心頭的怨念早就消散的差不多了,等於是存在的根基都被動搖了啊。”
不等零號說話,凌默繼續說道:
“當然,如果在它心中只是一個普通朋友,雪人寶寶的情況還不會如此嚴重。但你剛纔面對危險時,下意識的把它護在懷裡的舉動,如同親友一般誠摯,如同母親一般慈愛,一次也就罷了,還連續兩次!這行爲徹底擊碎了雪人寶寶的心房,讓它認定你爲它的摯友。都已經有摯友了,生前的執念都已經徹底被彌補了,還有什麼存在下去的理由呢?”
將事情原原本本徹徹底底的給零號剖析了一遍,凌默最後總結道:“所以,恭喜你了,前聖女殿下,你成功的超度了一位七級的惡靈,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
“一點都不可喜啊!!”零號感覺心中劇痛,不由自主的吼了出來:“我、我可是一不小心,將雪人寶寶殺了啊!!”
凌默面帶微笑,指了指零號面前,說道:“真的不可喜嗎?你爲什麼不問問快要死了的雪人寶寶呢?”
零號猛然低頭,看向癱倒在泥地裡的雪人寶寶,對方的身體此時已經徹底軟化,一顆圓圓的雪人頭都癱軟成了餅狀,五官都不甚分明瞭,注意到零號看向自己,它臉上帶着解脫神色,略顯歉意的說道:
小夥伴小夥伴,怕你鑽牛角尖,本來想瞞着你的,我撒了謊,真是抱歉啦。不用爲超度我感到自責,能夠完成生前可望而不可即的願望,是腐爛之地每一隻怨靈的夢想,能夠這樣死去,不知有多少鬼魂羨慕我吶。
小夥伴小夥伴,我現在超開心的,死亡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唯一的遺憾就是…嗯,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第一次交到了一生的摯友。這兩件愉快的事情交織在一起,而這兩份喜悅,又會給我帶來許許多多的喜悅。我本應該獲得了這種如夢一般的幸福時光纔對。可是,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快樂的時光,會如此短暫呢…
小夥伴小夥伴,我不恨艾歐,不恨它如此殘忍的安排我的命運;我不怨這個世界,不怨它給了我希望又奪走;相反,我感謝它們,因爲這短短一小會兒的幸福,足以抵償我千年的痛苦時光了。
小夥伴小夥伴,如果有來生,如果有下次,我希望你能將愛分批次的給我,不要讓我一次吃得那麼飽,讓我能多享受一段時間,謝謝啦。
小夥伴小夥伴,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啊。
每說一句,雪人寶寶的身體就多融化一分,到了最後,它就變成了一團普通的雪堆,在熱浪的烘烤下,悄無聲息的融進地下去了。唯有那小半截胡蘿蔔鼻子還留在地上,散發着晶瑩的光芒。
模糊的視線中,零號彷彿又看到了雪人寶寶心疼的揪下鼻子,滿臉不捨的朝自己遞過來的動作,彷彿又聽到了雪人寶寶小心翼翼的討好聲音:
給你,小夥伴,這可是我最好的東西了吶。
她慢慢的將胡蘿蔔從地上撿起,慢慢地將其抱在胸口,用茫然的視線掃視了下週圍,隨後,她發出了一聲仿若孤狼受傷般的嚎啕: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