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

張無忌去牽了坐騎,和趙敏並騎直奔關內。心想義父如確是落入丐幫之手,丐幫要以他來挾制明教,眼前當不致對他有所傷害,只是屈辱難免;但芷若冰清玉潔,遇上了陳友諒之險毒、宋青書之無恥,若遇逼迫,惟有一死。言念及此,恨不得插翅飛到盧龍。但趙敏身上有傷,卻又決計不能無眠無休的趕路。

當晚兩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歇。張無忌躺在炕上,越想越是擔心,走到趙敏窗外,但聽她呼吸調勻,正自香夢沉酣。

他到櫃檯上取過筆硯,撕下一頁帳簿,草草留書,說道事在緊急,決意連夜趕路,事成之後,當謀良晤,囑她小心養傷,緩緩而歸。將那頁帳簿用石硯壓在桌上,躍出窗外,向南疾奔而去。

次晨購買馬匹,一路不住換馬,連日連夜的趕路,不數日間已到了盧龍。但如此快追,中途並未遇上陳友諒和宋青書,想是他晚上趕路之時,陳宋二人和掌鉢龍頭正在客店之中睡覺,是以錯過。

盧龍是河北重鎮,唐代爲節度使駐節之地,經宋金之際數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氣迄自未復,但仍是人煙稠密。張無忌走遍盧龍大街小巷、茶樓酒館,說也奇怪,竟一個乞兒也遇不到,他心下反喜:“如此一個大城,街上竟無化子,此事大非尋常。陳友諒說丐幫在此聚會,當非虛言,想是城中大大小小的化子都參見幫主去了。只須尋訪到他們聚會之所,便能探聽到義父和芷若是否真被丐幫擒去。”他在城中廟宇、祠堂、廢園、曠場到處察看,找不到端倪,又到近郊各處村莊踏勘,仍是不見任何異狀。

到得傍晚,他越尋越是焦躁,不由得思念起趙敏的好處來:“若是她在身旁,我決不致這般束手無策。”只得到一家客店中去借宿,用過晚飯後小睡片刻,捱到二更時分,飛身上屋,且看四下裡有何動靜。

遊目四顧,一片寧靜,更無半點江湖人物聚會跡象,正煩惱間,忽見東南角上一座高樓上兀自亮着火光,心想:“此家若非官宦,便是富紳,和丐幫自拉扯不上半點干係……”念頭尚未轉完,遙遙似乎望見人影一閃,有人從樓窗中躍了出來,只是相隔甚遠,看不清楚,心道:“莫非有綠林豪客到這大戶人家去做案?左右無事,便去瞧瞧。”

當下展開輕功,奔到了那巨宅之旁,縱身翻過圍牆,只聽得有人說道:“陳長老也忒煞多事,明明言定正月初八大夥在老河口聚集,卻又急足快報,傳下訊來,要咱們在此等候。

他又不是幫主,說甚麼便得怎麼,當真豈有此理。”聲音洪亮,語帶氣憤,說的卻顯然是丐幫中事。張無忌一聽之下,心中大喜。

聲音從大廳中傳出,張無忌悄悄掩近,只聽丐幫幫主史火龍的聲音說道:“陳長老是挺了不起的,那個他奶奶的金毛獅王謝遜,江湖上這許多人尋覓了二十多年,誰也抓不到一根獅毛的屁影子來聞聞,陳長老卻將他手到擒來,別說本幫無人可及,武林之中,又有哪一人能夠辦到……”張無忌又驚又喜,心想義父下落已知,丐幫中並無如何了不起的高手,相救義父當非難事,湊眼到長窗縫邊,向裡張望。

只見史火龍居中而坐,傳功、執法二長老、掌棒龍頭及三名八袋長老坐在下首,另有一個衣飾華麗的中年胖子,衣飾形貌活脫是個富紳,背上卻也負着六隻布袋。張無忌暗暗點頭:“是了,原來盧龍有一個大財主是丐幫弟子。叫化子在大財主屋裡聚會,那確是誰也想不到的了。”

只聽史火龍接着道:“陳長老既然傳來急訊,要咱們在盧龍相候,定有他的道理。咱們圖謀大事,他奶奶的,這個……

這個,務當小心謹慎。”掌棒龍頭道:“幫主明鑑:江湖上羣豪尋覓謝遜,爲的是要奪取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現下這把寶刀既不在謝遜之手,不論怎麼軟騙硬嚇,他始終不肯吐露寶刀的所在。咱們徒然得到了一個瞎子,除了請他喝酒吃飯,又有何用?依兄弟說,不如狠狠的給他上些刑罰,瞧他說是不說。”史火龍搖手道:“不妥,不妥,用硬功夫說不定反而壞事。咱們等陳長老到後,再行從長計議。”掌棒龍頭臉露不平之色,似怪幫主甚麼事都聽陳友諒的主張。

史火花取出一封信來,交給掌棒龍頭,說道:“馮兄弟,你立刻動身前赴濠州,將我這封信交給韓山童,說他兒子在我們這裡,平安無事,只須韓山童投誠本幫,我自會對他兒子另眼相看。”掌棒龍頭道:“這送信的小事,似乎不必由兄弟親自走這一趟罷?”史火龍臉色微沉,說道:“這半年來韓山童等一夥鬧得好生興旺。聽說他手下他媽的甚麼朱元璋、徐達、常遇春,打起仗來都很有點兒臭本事。這次要馮兄弟親自出馬,一來是要說得韓山童歸附本幫,服服帖帖,又須察看他自己和手下那些大將有甚麼打算,二來探聽這一路明教人馬有他媽的甚麼希奇古怪。馮兄弟肩上的擔子非輕,怎能說是小事?”掌棒龍頭不敢再說甚麼,便道:“謹遵幫主吩咐。”

接過書信,向史火龍行禮,出廳而去。

張無忌再聽下去,只聽他們盡說些日後明教、少林、武當、峨嵋各派歸附之後,丐幫將如何興盛威風。這史火龍的野心似反不及陳友諒之大,言中之意,只須丐幫獨霸江湖,稱雄武林,便已心滿意足,卻沒想要得江山、做皇帝,粗言穢語,說來鄙俗不堪。他聽了一會,心感厭煩,尋思:“看來義父和芷若便是囚在此處,我先去救了出來,再將這些大言不慚的叫化子好好懲誡一番。”右足一點,輕輕躍上一株高樹,四下張望,見高樓下有十來名丐幫弟子,手執兵刃,來往巡邏,料想便是囚禁謝遜和周芷若之所。

他溜下樹來,掩近高樓,躲在一座假山之後,待兩名巡邏的丐幫弟子轉身行開,便即竄到樓底,縱身而上。但見樓上燈燭明亮,他伏身窗外,傾聽房內動靜。聽了片刻,樓房內竟是半點聲息也無。他好生奇怪:“怎麼一個人也沒有?難道竟有高手暗伏在此,能長時閉住呼吸?”又過一會,仍是聽不到呼吸之聲,探身向窗縫中張望,只見桌上一對大蜡燭已點去了大半截,室中卻無人影。

樓上並排三房,眼見東廂房中無人,又到西廂房窗外窺看。房中燈光明亮,桌上杯盤狼藉,放着七八人的碗筷,杯中殘酒未乾,菜餚初動,卻一人也無,似乎這些人吃喝未久,便即離房他去。中間房卻黑洞洞地並無燈光。他輕推房門,裡面上着門閂,他低聲叫道:“義父,你在這兒麼?”不聽得應聲。

張無忌心想:“看來義父不在此處,但丐幫人衆如此嚴密戒備,卻是爲何?難道有意的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嗎?”突然聞到一陣血腥氣,從中間房傳了出來。他心頭一驚,左手按在門上,內力微震,格的一聲輕響,門閂從中斷截。他立即閃身進房,接住了兩截斷折的門閂,以免掉落地下,發出聲響。

他只跨出一步,腳下便是一絆,相觸處軟綿綿地,似是人身,俯身摸去,卻是個屍體。這人氣息早絕,臉上兀自微溫,顯是死去未久。摸索此人頭顱,小頭尖腮,並非謝遜,當即放心。跨出一步,又踏到了兩人的屍身。他伸指在西邊板壁上戮出兩個小孔,燭光從孔中透了過來。只見地下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屍體,盡是丐幫弟子,顯然都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他提起一屍,撕開衣衫,但見那人胸口拳印宛然,肋骨齊斷,拳力威猛非凡。

張無忌大喜:“原來義父大展神威,擊斃看守人衆,殺出去了。”在房中四下察看,果見牆角上用尖利之物刻着個火焰的圖形,正是明教的記號,又見窗閂折斷,窗戶虛掩,心想:“是了,適才我見這樓上有黑影一閃,便是義父脫身而去了,只不知義父如何會被丐幫所擒?想是他老人家目不見物,難以提防丐幫的詭計。他們若非用蒙汗藥物,便是用絆馬索、倒鉤、漁網之類物事擒他。”

他心中喜悅不勝,走出房外,縮身門邊,向下張望,見衆丐兀自來回巡邏,對樓上變故全不知情,尋思:“義父離去未久,快去追上了他,咱爺兒倆迴轉身來,鬧他個天翻地覆,方教羣丐知我明教手段。”思念及此,豪氣勃發,適才見那黑影從西方而去,當下縱身躍起,在一株高樹上一點,躍出圍牆,提氣向西疾奔。

沿着大路追出數裡,來到一處岔道,四下一尋,見一塊岩石後畫着個火焰記號,指向西南的小路。張無忌大喜,心想義父行蹤已明,立時便可會見。明教中諸般聯絡指引的暗號,他曾聽楊逍詳細說過,又見這火焰記號雖只寥寥數劃,但勾劃蒼勁,若非謝遜這等文武全才之士,明教中沒幾人能畫得出來。

此時他更無懷疑,沿着小路追了下去,直追到沙河驛,天已黎明,在飯店中胡亂買了些饅頭面餅充飢,更向西行,到了棒子鎮上。只見街角牆腳下繪着個火焰記號,指向一所破祠堂,他心中大喜,料想義父定是藏身其間,走進門去,只聽得一陣呼幺喝六之聲,大廳上圍着一羣潑皮和破落戶子弟正自賭博,卻是個賭場。

賭場莊頭見張無忌衣飾華貴,只道是位大豪客來了,忙笑吟吟的迎將上來,說道:“公子爺快來擲兩手,你手氣好,殺他三個通莊。”轉頭向衆賭客道:“快讓位給公子爺,大夥兒端定銀子輸錢,好讓公子爺雙手捧回府去啊!”

張無忌眉頭一皺,見衆賭客中並無江湖人物,提聲叫道:“義父,義父,你老人家在這兒嗎?”隔了一會,不聽有人回答,他又叫了幾聲。

一個潑皮見他不來賭博,卻來大呼小叫的擾局,當即應道:“乖孩兒,我老人家就在這兒,你快快來擲骰子啊。”衆潑皮鬨堂大笑。

張無忌問那莊頭:“你可曾見到一位黃頭髮、高身材的大爺進來,是一位雙目失明的大爺?”那莊頭見他不來賭博,卻是來尋人,心中登時淡了,笑道:“笑話奇談,天下竟有瞎子來賭骰子的?這瞎子是失心瘋的嗎?”

張無忌追尋義父不見,心中已沒好氣,聽這莊頭和那潑皮出言不遜,辱及義父,踏上兩步,一手一個,將那莊頭和潑皮抓了起來,輕輕一送,將兩人擲上了屋頂。這兩人雖未受傷,卻已嚇得殺豬般的大叫起來。張無忌推開衆人,拿起賭檯上兩錠大銀,說道:“公子爺把銀子捧回府去了。”揣在懷內,大踏步走出祠堂。衆潑皮驚嚇得呆了,誰敢來追?

他續向西行,不久又見到了火焰記號。傍晚時分到了豐潤,那是冀北的大城,依着記號所指,尋到一處粉牆黑門之外。但見門上銅環擦得晶亮,牆內梅花半開,是家幽雅精潔的人家。他拿起門環,輕敲三下。不久腳步細碎,黑門呀的一聲開了,鼻中先聞到一陣濃香,應門的是個身穿粉紅皮襖的小鬟,抿嘴一笑,說道:“公子爺這久不來啦,姐姐想得你好苦,快進來喝茶。”說着又是一笑,向他拋了個媚眼。

張無忌猶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問道:“你怎識得我?

你姊姊是誰?”那小鬟笑道:“你明知故問,快來罷,別讓我姊姊牽肚掛腸啦。”伸手握住了他右手,引着他進內。

張無忌大奇:“怎地她跟我一見如故?”轉念一想:“啊,是了,想必芷若寄身此間,知我日內必定循着記號尋來,命這小鬟日夜應門。唉,多日不見,芷若原是牽肚掛腸,想得我苦。”他心中一陣溫馨,便隨着那小鬟,經過一條鵝卵石鋪的小徑,穿過一處院落,來到一間廂房之中。只聽得檐間一隻鸚哥尖起嗓子叫道:“情哥哥來啦,姊姊,情哥哥來啦。”張無忌臉上一紅,心想:“連鸚哥兒也知道了。”

只見房中椅上都鋪着錦墊,炭火熊熊,烘得一室皆春,几上點着一爐香。那小鬟轉身出去,不久託着一隻盤子進來,盤中六色果子細點,一壺清茶。那小鬟款款的斟了茶,遞在張無忌手中,卻在他手腕上輕輕捏了把。張無忌眉頭一皺,心想:“這丫頭怎地如此輕狂?”礙着周芷若面子,卻也不好說她,問道:“謝老爺呢?周姑娘在哪裡?”

那小鬟笑道:“你問謝老爺幹麼?喝乾醋麼?我姊姊就來啦,瞧你這急色兒的模樣,你啊,好沒良心,到我們這兒,心上卻又牽記着甚麼周姑娘、王姑娘的。”張無忌一怔,說道:“你滿口胡言亂語,瞎扯些甚麼?”

那小鬟又是抿嘴一笑,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只聽得環珮丁冬,帷子掀開,那小鬟扶了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女子進來。

只見她膚色白膩,眉毛彎彎,頗具姿色,右嘴角上點着一粒風流痣,眼波盈盈,欲語先笑,體態婀娜,嫋嫋婷婷的迎了上來。張無忌只覺濃香襲人,心下甚不自在。只聽那女子道:“相公貴姓?今兒有閒來坐坐,小女子真是好大的面子。”一面說,左手便搭到了他肩頭。

張無忌滿臉通紅,急忙避開,說道:“賤姓張。有一位謝老爺子和一位姓周的姑娘,可是在這兒麼?”那女子笑道:“這兒是梨香院啊,你要找周纖纖,該上碧桃居去。你給哪一個小妮子迷得失了魂,上梨香院來找周纖纖了?嘻嘻!”

張無忌恍然大悟,原來此處竟是所妓院,說道:“對不起。”

閃身便即出門。那小鬟追了出來,叫道:“公子爺,我家姐姐哪一點比不上週纖纖?你便片刻兒也坐不得?”張無忌連連搖手,摸出一錠從賭場搶來的銀子往地下一擲,飛步出門。

這麼一鬧,心神半晌不得寧定,眼見天色將黑,夜晚間只怕錯過了路旁的火焰記號,便向一家客店借宿,心頭思潮起伏:“義父怎地又去賭場,又去妓院?他老人家此舉,到底含着甚麼深意?”睡到中夜,突然間驚醒:“義父雙目失明,怎能一路上清清楚楚的留下這許多記號?難道是芷若從旁指引?

還是敵人故意假冒本教的記號,戲弄於我?甚至是引我入伏?

哼,便是龍潭虎穴,好歹也要闖他一闖。”

次晨起身,在豐潤城外又找到了火焰記號,仍是指向西方。午後到了玉田,見那記號指向一家大戶人家。這家門外懸燈結彩,正做喜事,燈籠上寫着“之子于歸”的紅字,看來是女兒出嫁,鑼鼓吹打,賀客盈門。張無忌這次學了乖,不再直入打聽謝遜的下落,混在賀客羣中察看,未見異狀,便即出來找尋記號,果在一株大樹旁又找到了。

火焰記號引着他自玉田而至三河,更折而向南,直至香河。此時他已然想到:“多半是丐幫發見了我的蹤跡,使調虎離山之計將我遠遠引開,以便放手幹那陰毒勾當。”他雖然焦急,卻又不敢不順記號而行,只怕記號確是謝遜和周芷若所留。“倘若他們正給厲害敵人追擊,奔逃之際,沿路留下記號,只盼我趕去救援,我若自作聰明,徑返盧龍,義父和芷若竟爾因此遇難,那可如何是好?事已至此,只有跟着這火焰記號,追他個水落石出。”

自香河而寶城,再向大白莊、潘莊,已是趨向東南,再到寧河,自此那火焰記號便無影無蹤,再也找不到了。他在寧河細細查察,不見有絲毫異狀,心想:“果然是丐幫將我引到了這裡,教我白白的奔馳數日。”

當下買了匹坐騎,重回盧龍,在估衣店買了件白色長袍,借了硃筆,在白袍上畫了個極大的火焰,決意堂堂正正的以明教教主身分,硬闖丐幫總堂。

他換上白袍,大踏步走到那財主巨宅門前,只見兩扇巨大的朱門緊緊閉着,門上碗口大的銅釘閃閃發光。他雙掌推出,砰的一聲,兩扇大門飛了起來,向院子中跌了進去,乒乒乓乓一陣響亮,兩隻大金魚缸打得粉碎。

這數日之中,他既掛念義父和周芷若的安危,又連遭戲弄,在冀北大繞圈子,心中鬱怒難宣,這時回到丐幫總舵,決意大鬧一場。他劈破大門,大踏步走了進去,舌綻春雷,喝道:“丐幫衆人聽了,快叫史火龍出來見我。”

院子中站着丐幫的十多名四五袋弟子,見兩扇大門陡然飛起,已是大吃一驚,又見一個白衣少年闖進,登時有七八人同聲呼喝,迎上攔住,紛紛叫道:“甚麼人?幹甚麼?”

張無忌雙臂一振,那七八名丐幫弟子砰砰連聲,直摔出去,只撞得一排長窗盡皆稀爛。他穿過大廳,砰的一掌,又撞飛了中門,見中廳上擺着一桌筵席,史火龍居中而坐。一干丐幫首領聽得大門口喧譁之聲,正派人出來查詢。張無忌來得好快,半路上迎住那匆匆出來查問的七袋弟子,劈胸抓住,便向史火龍擲去。

那財主模樣的主人坐在下首,眼見那七袋弟子向席上飛來,伸臂往那人身上抱去,一抱抱個正着,但覺一股勁力排山倒海般撞到,腳下急使“千斤墜”,要待穩住身形,不料登登登連退七八步,背心靠上了大柱,這才停住,雙手一鬆,將那七袋弟子拋在地下,一口氣喘不過來,全身癱軟,倒在柱邊。羣丐見此情景,無不駭然。

便在此時,張無忌“咦”的一聲,驚喜交加,見圓桌左首坐着個女少,赫然便是周芷若。她身旁坐着的卻是宋青書。

周芷若驚呼一聲:“無忌哥哥!”站起身來,身子一晃,便委頓在地。張無忌吃了一驚,搶上前去俯身抱起。他身子尚未挺直,背上拍的一聲,砰的一響,已被宋青書擊了一掌,再被另外一名丐幫高手打了一拳。

張無忌此時九陽神功早已運遍全身,這一掌一拳打在背上,掌力拳力盡數卸去。他抱起周芷若,縱身躍回院子,問道:“義父呢?”周芷若顫聲道:“我……我……”張無忌問道:“他老人家可好嗎?”周芷若道:“我給他們點中了穴道……”

張無忌只是關心謝遜,又問:“義父呢?”周芷若道:“不知道啊,我給他們擒來此處,一直不知義父他老人家的下落。”張無忌在她腿關節上推拿了幾下,將她放在地下。哪知周芷若被點中穴道的手法甚是特異,他這兩下推拿竟不奏效。她雙足着地,卻無法站直,兩膝一彎,便即坐倒。

羣丐紛紛離座,走到階前。史火龍抱拳道:“閣下便是明教張教主了?”張無忌心想他是一幫之主,倒不可失了禮數,當下抱拳還禮,說道:“不敢。在下擅闖貴幫總舵,還乞史幫主恕過無禮之罪。”史火龍道:“張教主近年來名震江湖,在下如雷……這個貫耳,今日見到老兄身手,果然厲害得緊,嘿嘿,佩服,佩服”張無忌道:“在下來得魯莽,倒教史幫主見笑了。我義父金毛獅王在哪裡?請他老人家出來相見。”

史火龍臉上一紅,隨即哈哈一笑,說道:“張教主年紀輕輕,說話卻如此陰損。我們一番好意,請謝獅王來……來那個……喝一杯酒,哪知謝獅王不告而別,還下重手傷了敝幫八名弟子,他奶奶的,這筆帳不知如何算法?卻要請張教主來打打算盤了。”

張無忌一怔,心想:“那八名丐幫弟子果是我義父以重手拳所殺。看來他老人家確已不在此間,但到了何處呢?”便道:“這位周姑娘呢?貴幫又爲甚麼將她囚禁在此?”史火龍一怔,道:“這個……”陳友諒插口道:“人道明教張無忌武功雖強,卻是個蠻不講理的小魔頭……哈哈……”張無忌沉着臉道:“怎樣?”陳友諒道:“今日一見,嘿嘿,果然是樹的影兒,人的名兒,半點也不錯。”張無忌道:“我怎麼蠻不講理了?”

陳友諒道:“這位周姑娘乃峨嵋派掌門,名門正派的首腦人物,跟貴教旁門左道之士又有甚麼干係?這位宋青書兄弟是武當派後起之秀。他和周姑娘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當真是門當戶對,一雙兩好。他二人雙雙路過此間,丐幫邀他二位作客,共飲一杯,何以明教教主竟來橫加干預?真是好笑啊好笑!”羣丐隨聲附和,哈哈大笑。

張無忌道:“若說周姑娘是你們客人,何以你們又點了她的穴道?”

陳友諒道:“周姑娘一直好好的在此飲酒,談笑自若,誰說是點了她的穴道?丐幫和峨嵋派淵源極深,世代交好。峨嵋派創派師祖郭女俠,是敝幫上代黃幫主的親生女兒。敝幫上代耶律幫主是郭女俠的親姊夫。武林中若非乳臭小兒的無知之輩,這些史實總該知曉。我們丐幫豈能得罪現任峨嵋派的掌門?張教主信口雌黃,怎不教天下英雄恥笑?”

張無忌冷笑道:“如此說來,周姑娘是自己點了自己的穴道?”陳友諒道:“那也未必。這兒人人親眼目睹,張教主飛縱過來,強加非禮,一把將周姑娘抱了過去。周姑娘掙扎不服,尊駕自是順手點了她的穴道。張教主,雖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如此大庭廣衆之間,衆目睽睽之下,張教主這等急色舉動,不是太失自己身分了麼?”

張無忌口才本就遠遠不及陳友諒,被他這麼反咬一口,急怒之下,更是難以分辯,只氣得臉色鐵青,喝道:“如此說來,你們定是不肯告知我義父的行蹤了?”

陳友諒大聲道:“張教主,貴教光明使者楊逍,當年姦殺峨嵋派紀曉芙女俠,天下武林同道,無不髮指。你如自恃武功高強,又來幹這種卑鄙齷齪的勾當,只怕難逃公道。”

張無忌轉頭對周芷若道:“芷若,你倒說一聲,他們如何擄劫你來此處?”周芷若道:“我……我……我……”連說了三個“我”字,忽爾身子一斜,暈了過去。

羣丐紛紛鼓譟,叫道:“明教魔頭殺了人啦!”“張無忌逼奸不遂,害死了峨嵋派的掌門!”“殺了淫賊張無忌,爲天下除害。”

張無忌大怒,踏步向前,便向史火龍衝去,心想:“擒賊先擒王,只要抓住了史火龍,好歹着落在他身上,逼問出我義父的下落。”

掌棒龍頭和執法長老雙雙攔上。掌棒龍頭揮動鐵棒,執法長老右手鋼鉤、左手鐵柺,兩個人三件兵刃,同時向他打來。張無忌一聲清嘯,乾坤大挪移心法使出,叮噹一聲響,執法長老右手鋼鉤格開了掌棒龍頭的鐵棒,左手單拐向他脅下砸去。

旁邊傳功長老長劍遞出,叫道:“這小子武功怪異,大夥兒小心了。”刷刷刷三劍,吐勢如虹,連指張無忌胸口小腹。

張無忌見他招數凌厲,叫道:“好劍法。”側身避開,左手食指點向他大腿。傳功長老長劍圈轉,劍尖對準張無忌指尖戮去。這一下變招既快,劍尖所指更是不差釐毫,單此一劍,已是武林中罕見的高招。張無忌心中暗贊:“丐幫名揚江湖,百年不衰,幫中臥虎藏龍,果是有傑出的人材。”那日在彌勒廟中曾見玄冥二老和丐幫高手交戰,只是身藏樹中,不敢探首,所見不切,此刻親自交手,才知傳功、執法兩長老足可列名當世一流高手。掌棒龍頭火候較淺,卻也只是稍遜一籌而已。

瞬息間,丐幫三老已和張無忌拆過了二十餘招。陳友諒突然高聲叫道:“擺殺狗陣!”羣丐荷荷高呼,刀光似雪,二十一名丐幫好手各執彎刀,將張無忌圍在垓心。這二十一人或口唱蓮花落,或呻吟呼痛,或伸拳猛擊胸口,或高叫:“老爺、太太、施捨口冷飯!”張無忌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這些古怪的呼叫舉動,旨在擾亂敵人心神。只見羣丐腳步錯雜,然進退趨避,卻是嚴謹有法。

傳功長老喝道:“且住!”退了兩步,橫劍當胸。執法長老和掌棒龍頭也各躍開。排成“殺狗陣”的羣丐卻仍是奔躍來去,絲毫不停。傳功長老叫道:“張教主,我們以衆欺寡,原本不該,但丐幫中任何一人均非閣下對手。除奸殺賊,可顧不得俠義道中單打獨鬥的規矩了。”張無忌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傳功長老又道:“我們人人均有兵刃,張教主卻是空手,丐幫所佔便宜未免太多。張教主要使甚麼兵刃,儘管吩咐,自當遵命奉上。”

張無忌心想:“這位傳功長老武功既高,人也仗義,與陳友諒這幹人倒是頗有不同。”說道:“跟各位玩玩,又何必掄刀動杖?在下要用兵刃,自己不會取麼?”

他說到此外,身形一晃,已從殺狗陣中閃出,雙手分在陳友諒與宋青書二人肩頭一按,夾手奪了二人手中長劍,側身斜退,又回入陣地。他一出一入,二十一名舞刀急奔的幫衆竟沒碰到他一片衣角。羣丐正自駭然,只聽他朗聲說道:“貴幫‘殺狗陣’的名字取得甚好。只是殺狗容易,要想降龍伏虎,此陣便不管用。”說着雙劍一振,一股勁力傳到劍身之上,但聽得喇喀兩響,雙劍從中折斷。

掌棒龍頭大呼:“大夥兒上啊。”鐵棒向他胸口點到,執法長老的鉤拐也舞成兩團雪花,疾卷而至。張無忌向左一衝,身子卻向右方斜了出去,乾坤大挪移手法使將出來,但見白光連連閃動,噗噗噗之聲不絕,殺狗陣羣丐手中的彎刀都被他奪下拋下,一柄柄都插在大廳的正樑之上。二十一柄彎刀整整齊齊列成一排,每柄刀都沒入木中尺許。

猛聽得陳友諒叫道:“張無忌,你還不住手?”張無忌回過頭來,只見陳友諒手中又執着一柄長劍,劍尖指在周芷若的後心。

張無忌冷笑道:“百年來江湖上都說‘明教、丐幫、少林派’,教派以明教居首,幫會推丐幫爲尊,各位如此作爲,也不怕辱沒了洪七公老俠的威名?”

傳功長老怒道:“陳長老,你放開周姑娘,我們跟張教主決一死戰。丐幫傾全幫之力,拾奪不下明教教主孤身一人,竟要出此下策。咱們大夥兒還有臉面做人麼?”

陳友諒笑道:“大丈夫寧鬥智,不鬥力。張無忌,你還不束手待縛?”

張無忌大笑道:“也罷!今日教張無忌見識了丐幫的威風。”突然間倒退兩步,向後一個空心筋斗,凌空落下,雙足已騎在丐幫幫主史火龍的肩頭。他右掌平放在史火龍的頂門,左掌拿住他後頸的經脈。

這一招聖火令武功竟如此輕易得手,連張無忌自己也頗出意料之外。他原意是使一招怪招、出其不意的欺近史火龍,心中算定了三招厲害後着,要快如閃電的將史火龍擒拿過來,只怕陳友諒心狠手辣,說不定真的會向周芷若猛下毒手。哪知他所想好的三招厲害殺手竟一招也使不上,史火龍不經招架,便已被擒。他騎在史火龍肩頭,猶如兒童與大人戲耍一般,形相甚是不雅,但既已制住對方頂門要穴,卻也不願縱身下地,以致另生波折。

羣丐見幫主被擒,齊聲驚呼。張無忌右手手掌平平按在史火龍頂門的“百會穴”上,那“百會穴”是足太陽經和督脈之交,最是人身大穴,他只須掌力輕輕一吐,史火龍立時經脈震斷而斃,無藥可救。羣丐誰也不敢動彈。一陣呼喝過後,大廳上突然間一片寂靜,人人睜大了雙眼望着張無忌和史火龍,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忽聽得屋頂上傳下來輕輕數響琴簫和鳴之聲,似是有數具瑤琴、數枝洞簫同時奏鳴。樂聲縹緲宛轉,若有若無,但人人聽得十分清楚,只是忽東忽西,不知是從屋頂的哪一方傳來。

張無忌大奇,實不知這琴簫之聲是何含意。陳友諒朗聲道:“何方高人駕臨丐幫?若是明教羣魔,不妨就此現身,何必裝神弄鬼?”

瑤琴聲錚錚錚連響三下,忽見四名白衣少女分從東西檐上飄然落下庭中,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瑤琴。這四具琴比尋常的七紡絃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是七絃齊備。四名少女落下後分站庭中四方。跟着門外走進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執一枝黑色長簫,這簫卻比常見的洞簫長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是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

八女站定方痊,四具瑤琴上響起樂調,接着洞簫加入合奏,樂音極盡柔和幽雅。張無忌不懂音樂,然覺這樂聲宛轉悅耳,雖是身處極緊迫的局面之下,也願多聽一刻。

悠揚的樂聲之中,緩步走進一個身披淡黃輕衫的女子,左手攜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女童。那女子約摸二十七八歲年紀,風姿綽約,容貌極美,只是臉色太過蒼白,竟無半點血色。那女童卻相貌醜陋,鼻孔朝天,一張闊口,露出兩個大大的門牙,直有兇惡之態。她一手拉着那個美女,另一手卻持一根青竹棒。

羣丐一見這兩個女子進來,目光不約而同的都凝視着那根青竹棒。張無忌見這許多女子進來,自覺仍是騎在史火龍肩頭,未免太過兒戲,但陳友諒的劍尖不離周芷若後心,自己可不能輕易放開了丐幫幫主。但見羣丐人人目不轉睛地瞪着那女童手中的竹棒,似乎天下唯有這根竹棒纔是第一要緊的物事,甚麼白衣少女、黑衣少女、黃衫少女,以及這個醜女童本人,誰都是對之視若無物。他暗暗詫異,打量這竹棒時,只見那棒通休碧綠,精光溜滑,不知多少年來經過多少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卻也不別無異處。

那黃衫美女目光一轉,猶似兩道冷電,掠過大廳上衆人,最後停在張無忌臉上,冷冰冰的道:“張教主,你年紀也不小了,正經事不幹,卻在這兒胡鬧。”這幾句話中微含責備之意,但辭語頗爲親切,猶似長姊教訓幼弟一般。

張無忌臉上一紅,分辯道:“丐幫的陳長老以卑鄙手段,制住我的……我的同伴,我只好擒住他們的幫主。”

那美女微微一笑,柔聲道:“將人家幫主當馬騎,不太過份一點嗎?我從長安來,道上聽人說明教教主是個小魔頭,今日一見,唉,唉!”說着螓首輕搖,頗有不以爲然的神色。

史火龍突然大叫:“張無忌你這小淫賊,快快下來!”想伸手去扳他腿,苦於後頸經脈被拿,半點勁道也使不出來。張無忌聽他當着婦道人家的面斥罵自己爲“小淫賊”,又羞又怒,左手一股內力從他後頸透了過去。史火龍全身痠麻難當,忍不住大聲:“啊喲,啊喲”的呻吟起來。

羣丐見張無忌如此無禮,而本幫幫主卻又這等孱弱,無不羞憤交集,均覺史火龍在敵人手下居然出聲呻吟,實大失英雄好漢的身分,別說他是江湖上第一大幫之主,便是尋常一個丐幫弟子,也不該對敵人低頭示弱。

陳友諒道:“張無忌,你放開我們史幫主,我便收劍如何?”

他不待方答應,當即還劍入鞘。他料得這一着必可收效,果然張無忌說道:“甚好。”身形一晃,已站在周芷若身邊,但見她雙眉深鎖,神情委頓,不由得甚是憐惜,扶她在庭中一張石鼓凳上坐下。

陳友諒轉向那黃衫美女,拱手說道:“芳駕惠臨敝幫,不知有何教言?尊姓大名,可得見示否?”又問那醜陋女童道:“小姑娘,你這根竹棒是哪裡來的?”

那黃衫美女冷冷的道:“混元霹靂手成昆在哪裡?請他出來相見。”張無忌聽到“混元霹靂手成昆”七字,心下大奇,卻見陳友諒臉上陡然變色。但他神色迅即寧定,淡淡的道:“混元霹靂手成昆?那是金毛獅王謝遜的師父啊。你該問明教張教主纔是。”黃衫美女道:“閣下是誰?”陳友諒道:“在下姓陳,草字友諒,乃丐幫的八袋長老。”

黃衫美女嘴角向史火龍一撇,問道:“這傢伙是誰?模樣倒是雄糾糾的一副英雄氣概,怎地如此膿包?給人略加整治,便即大呼小叫,不像樣子。”

羣丐都感臉上無光,暗自羞慚,有些人瞧向史火龍的眼色之中,已帶着三分輕蔑,兩分氣惱。陳友諒道:“這位便是本幫史幫主。他老人家近來大病初癒,身子不適,你是客人,我們讓你三分。若再胡言亂道,得罪莫怪。”說到最後兩句,已是聲色俱厲。

那黃衫美女神色漠然,向一名黑衣少女道:“小翠,將那封信還了給他。”那黑衣少女應道:“是!”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託在手中。張無忌一瞥,見封皮上寫着:“面陳明教韓大爺山童親啓”,另一行寫着四個小字:“丐幫史緘。”

掌棒龍頭一見那信,登時滿臉紫脹,罵道:“小賤婢,原來途中一再戲弄老子的偷信賊,便是你這死丫頭。”挺起手中鐵棒,便要撲上前去廝拚。那黑衣少女格格一笑,說道:“我丫頭是丫頭,可是沒死。這麼大的人,連封信也看不住,不害羞。”說着纖手一揚,那封信平平穩穩的向掌棒龍頭飛來。

掌棒龍頭當即一把抓住。

張無忌那晚曾見史火龍命掌棒龍頭送信去給韓山童,以韓林兒爲要挾,脅他歸降丐幫,此時聽了這番對答,料知必是那些白衣黑衣少女途中戲耍掌棒龍頭,盜了他的書信,以致他迫得重返盧龍。但掌棒龍頭武功精強,聽他說話,竟是直至此刻方知戲耍他的人是誰,那麼這八名少女若非有過人的機智,便是身具極高武功,更可能是那黃衫美女暗中主持,將一位丐幫高手耍得團團亂轉。想到此處,不禁對那黃衫女子好生感激。

那黃衫美女說道:“韓山童起義淮泗,驅逐韃子,道路傳言,都說他仁厚好義,不擾百姓。既是這麼一位英雄人物,豈能爲了兒子而背叛明教,投降丐幫?你們就算將這信送到韓大爺手中,那也只自討沒趣而已。我見這位龍頭大哥胡塗得可笑,又因丐幫中有件大事,須他親自在場,才截下他的信來。”

張無忌抱拳道:“多謝大姊援手相助,張無忌有禮。”黃衫女子還了一禮,道:“不必客氣。”

黃衫女子又向丐幫衆人道:“你們以爲擒住了韓林兒,便能逼迫韓山童投降麼?掌棒龍頭大哥,那日你在道上接連受阻,以爲改行小道,便能避過麼?嘿嘿,就算避過了,這信送到韓山童手中,於你丐幫也無好處。”

陳友諒心中一動,接過那封信來,只見封皮完好無缺,撕開封皮,抽出信箋,一瞥之下,臉色登時大變。原來一封向韓山童招降的信,已變成丐幫嚮明教投誠的降書,文字中卑躬屈膝,盡極謙抑,自罵過去所作所爲實是萬惡不赦,聲稱自今而後,決定痛改前非,務懇明教寬洪大量,既往不咎,收錄作爲下屬,俾爲驅趕元虜的馬前先行。

黃衫女子冷笑道:“不錯,這信我是瞧過啦,可不是我改的。我看了此信才知掌棒龍頭早已着了人家手腳,上了大當。

我念着跟丐幫上一代的淵源,不願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幫,到今日如此出醜露乖,這才截下來。你們想想,此信由丐幫掌棒龍頭親手送到了明教手中,丐幫今後還有顏面立足於江湖之上麼?”

傳功長老、執法長老、掌鉢龍頭、掌棒龍頭等先後接過信來,一看之下,無不驚怒,心下卻又不禁暗叫:“慚愧!”果如黃衫女子所言,這封卑辭奴言、沒半分骨氣的降書一落入明教之手,丐幫醜名揚於天下,所有丐幫弟子,再難在人前直立。如此說來,黃衫女子截下這封書信,實是幫了丐幫一個大忙。然則偷換書信,卻又是何人?

黑衣少女小翠笑道:“你們想問:這封信是誰換的,是不是?”丐幫不答,但人人臉上均露出急欲知曉的神色。小翠道:“掌棒龍頭,你除下外袍,便知端的。”

掌棒龍頭早已滿臉脹得通紅,頸中青筋根根凸起,聽得此言,當即雙手拉住外袍兩邊衣襟一扯,噗噗數聲輕響過去,釦子盡數崩斷。他向後一甩,已將外袍丟下,喝道:“那便怎地?”只聽得他身後羣丐齊聲“咦”的驚呼,似乎瞧到了甚麼怪異物事。掌棒龍頭道:“甚麼?”轉過身來,只見六七人指着他的背脊。掌棒龍頭更是焦躁,雙手一陣亂扯,撕破內衫前襟,將貼肉的衣衫除下,露出一身虯纏糾結的肌肉,揮過內衫一瞧,只見衫上用靛青繪着一保青色大蝙蝠,雙翼大張,猙獰可怖,口邊點着幾滴紅色血色點。

傳功長老、執法長老等齊聲叫道:“青翼蝠王韋一笑!”

韋一笑從前少到中原,聲名不響,但近年來在江湖上神出鬼沒、大顯身手,威名之盛,已頗不下於白眉鷹王。張無忌心下暗喜:“若非韋兄這等來無影、去無蹤的輕功,原是難以戲弄得這掌棒龍頭全無知覺。”

掌棒龍頭一怔,提起那件內衫,劈臉向張無忌打來,罵道:“好啊,原來是你們這批魔崽子戲弄老夫。”張無忌衣袖一拂,那內衫被一股勁風帶得冉冉上升,掛在庭中一株銀杏樹丫枝之上,臨風飄揚,衫上那隻吸血大蝙蝠更顯得栩栩如生。張無忌笑道:“掌棒龍頭,敝教韋蝠王手下留情,你難道不知麼?他當日若要取你性命,你便怎樣?掌棒龍頭一想,不由自主的打個寒噤。

陳友諒心知此越鬧越臭,只有攔下不理,是爲上策。問那黃衫女子道:“請問姑娘高姓,不知與我們有何淵源。”

黃衫女子冷笑道:“跟你們有甚麼淵源?我只跟這根打狗棒有些淵源。”說着向醜女童手中的青竹棒一指。

羣丐早認出這是本幫幫主信物打狗棒,卻不明何以會落入旁人手中,各人的眼光都瞧着史火龍,但見他臉色慘白,不知所措。傳功長老問道:“幫主,這女孩拿着的打狗棒,是假的麼?”史火龍道:“我……我看多半是假的。”

黃衫女子道:“好,那麼你將真的打狗棒取將出來,比對比對。”史火龍道:“打狗棒是丐幫至寶,怎能輕易示人?我也沒隨身攜帶,若有失落,豈不糟糕?”羣丐一聽,都覺這句話不成體統,身爲丐幫幫主,怎會怕打狗棒失落?

那女童高舉竹棒,大聲道:“大家來看。這打狗棒是本幫……本幫一代代傳下來的棒兒,怎麼會假?”羣丐聽她口稱“本幫”,暗自驚奇,走近細看,見這棒晶潤如玉,堅硬勝鐵,確是要本幫幫主的信物無疑。各人面面相覷,不明其理。

黃衫女子道:“素聞丐幫幫主以降龍十八掌及打狗棒法二大神功馳名天下。小虹,你先向史幫主討教討教降龍十八掌的功夫。小玲,你待小虹姊姊勝了之後,再向史幫主討教討教打狗棒法的功夫。”兩名手持長簫的少女應聲躍出,分站左右。

陳友諒怒道:“姑娘不肯見示姓名,已是沒將丐幫放在眼中,更令兩名小婢向我們幫主挑戰,江湖上焉有這個道理?史幫主,待弟子先料理了這兩個丫鬟,再來領教這位姑娘的高招。咱們要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如此輕視丐幫。”史火龍道:“他奶奶的,很好,就請陳長老下場。”陳友諒刷的一聲拔出長劍,緩步走到中庭。

那小虹道:“姑娘叫我討教降龍十八掌,你會這路掌法?

使降龍十八掌是用劍麼?”陳友應諒喝道:“史幫主何等身分,怎能跟你小丫頭動手過招?降龍十八掌的神功,豈是你小丫頭輕易見得的?”說着又踏上一步。

黃衫女子向張無忌道:“張教主,我求你一件事。”張無忌道:“姑娘請說。”黃衫女子道:“請你將這姓陳的傢伙攆了開去,將那冒充史幫主的大騙子揪將出來。

張無忌先前只一招便將史火龍擒住,覺得他功夫實在平庸之極,再想起那日韓林兒一口濃痰吐去,史火龍竟然沒能避開,心下早已起疑,又見他事事聽陳友諒指點,自己沒半點主意,憑他武功、識見,決不能爲丐幫之主,這時聽黃衫女子說他是“冒充幫主的大騙子”,前後一加印證,已自明白了六七成,一點頭,已欺到史火龍身前。

史火龍一招“沖天炮”打出、砰的一拳,打在張無忌胸口,張無忌哈哈大笑,說道:“降龍十八掌神功,是如此膿包嗎?”伸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將他提了出來。陳友諒自知非張無忌敵手,不等他動手,已自行退入了人叢之中。

那醜女童突然放聲大哭,撲將上來,抓住史火龍亂撕亂打,叫道:“你害死我爹爹,害死我爹爹,你這惡賊。”史火龍被張無忌拿住後心穴道,動彈不得。他身材高大,那女童的小拳頭只打到他肚子。張無忌手臂一拗,將了腦袋按了下來。那女童抓住他頭髮一扯,史火龍滿頭頭髮忽然盡皆跌落,露出油光晶亮的一個光頭。原來他竟是個禿頭,頭上戴的是假髮。亂抓之下,那女童忽然又抓下了他一塊鼻子,卻無鮮血流出。

衆人驚奇已極,凝目細看,原來他鼻子低塌,那高鼻子也是假裝的。羣丐一陣大譁,齊問:“你是誰?怎地來冒充史幫主?”

張無忌提起他身子重重一頓,只摔得他七葷八素,半晌說不出話來。張無忌微微一笑,自行退開,心想此人冒充史火龍,真相既然大白,自有羣丐跟他算帳。

掌棒龍頭性如烈火,上前左右開弓,啪啪啪啪打了他七八個重重的耳光。那假幫主雙頰紅腫,大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是陳……陳長老叫我乾的。”執法長老心頭一凜,喝道:“陳友諒呢?”卻已不見陳友諒人影,料想他一見事情敗露,早已逃之夭夭。執法長老道:“快追他回來!”數名七袋弟子應聲而出,追出門去。

掌棒龍頭罵道:“直娘賊!你是甚麼東西,要老子向你磕頭,叫你幫主。”提起蒲扇大的巴掌,又要往他臉上摑去。執法長老忙伸手格開,說道:“馮兄弟不可魯莽。你一掌打死了他甚麼事都查不出來了。”轉身向那黃衫女子抱掌行禮恭恭敬敬地道:“若非姑娘拆穿此人奸謀,我們至今兀自矇在鼓裡。

姑娘芳名可能見示否,敝幫上下,同感大德。”

黃衫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女子幽居深山,自來不與外人往還,姓名也沒什麼用處。至於這一位小妹妹,你們之中難道沒人認得她嗎?”

羣丐瞧着這個女童,沒一人認得。傳功長老忽地心念一動,踏上一步,道:“她……她……她的相貌有點像史幫夫人哪……莫非……莫非……”

黃衫女子道:“不錯她姓史名紅石,是史火龍史幫主的獨生女兒。史幫主臨危之時,要他夫人抱了這孩子,攜帶打狗棒前來找我,替他報仇雪恨。”

傳功長老驚道:“姑娘!你說史幫已經歸天了?他……他老人家是怎麼死的?”

上代丐幫幫所傳的那降龍十八掌,在耶律齊手中便已沒能學全,此後丐幫歷任幫生,最多也只學到十四掌爲止。史火龍所學到的共有十二掌,他在二十餘年之前,因苦練這門掌法時內力不濟,得了上半身癱瘓之症,雙臂不能轉,自此攜同妻子,到各處深山尋覓靈藥治病,將丐幫幫務交與傳功、執法二長老,掌棒、掌鉢二龍頭共同處理。

但二長老、二龍頭不相統屬,各管各的,幫中污衣淨衣兩派又積不相能,以致偌大一個丐幫漸趨式微。待這假幫主最近突然現身,年輕的丐幫弟子從未見過幫主,而傳功長老等人和史火龍一別二十餘年,見這假幫主相貌甚似,又有誰想得到竟會是假冒的?

黃衫女子嘆了口氣,說道:“史幫主是喪生在混元霹靂手成昆的手下。”

張無忌“咦”了一聲,心想自己在光明頂上親眼見到成昆屍橫就地,怎麼會去殺死史火龍?那麼定是他在上光明頂之前乾的事了,問道:“請問姑娘,史幫主喪生已有多久了?”

黃衫女子道:“去年十月初六,距今兩月有餘。”張無忌道:“這就奇了。不知姑娘何以知道是成昆那老賊下的毒手。”

黃衫女子道:“史夫人言道:史幫主和一名老者連對一十二掌,那老者嘔血而走。史幫主也爲那老者掌力所傷。史幫主自知傷重不治,料想那老者三日之後,必定元氣恢復,重來尋釁,當即向夫人囑咐後事,說出仇人姓名,乃是混元霹靂手成昆。史幫主雙臂癱瘓之症,其時已愈了九成,他曾得降龍十八掌中的十二掌真傳,武功已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但竭盡全力,十二掌使完,仍是難逃敵人毒手。”女童史紅石聽到這裡,放聲大哭起來。

傳功長老臉現悲憤之色,將骯髒的衣袖替史紅石擦去淚水,說道:“小世妹,幫主之仇,即我幫上下數萬弟子之仇,咱們終當擒住那混元霹靂手成昆,碎屍萬段,以報幫主的大恨。不知你媽媽眼下在哪裡?”

史紅石指着黃衫女子,說道:“我媽媽在楊姊姊家裡養傷。”衆人直至此時,方知那黃衫美女姓楊,至於她是何等人物,仍是猜不到半點端倪。

黃衫女子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史夫人也捱了成昆一掌,傷勢着實不輕,長途跋涉來到舍下,已然奄奄一息,今後是否能夠痊可,那也……那也難說。”

執法長老恨恨的道:“這成昆不知跟老幫主有何仇怨,竟爾下此毒手?”黃衫女子道:“據史夫人轉述史幫主遺言,他和這成昆素不相識,仇怨兩字,更是無從說起。因此他老人家直到臨終,仍是不明原由。據史夫人推測,多半是丐幫中人甚麼地方得罪了成昆,因而找到史幫主頭上。”執法長老沉吟道:“這成昆爲了躲避謝遜,數十年前便已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不知所終,丐幫弟子怎能和他結仇?看來其中必有重大誤會。”

掌鉢龍頭一直在旁靜聽,一言不發,這時突然抓起一柄彎刀,架在那假冒史火龍的禿子頸中,喝道:“你叫甚麼名字?

爲甚麼膽敢假冒史幫主?快快說來,若有半字虛言,哼,哼!”

說着彎刀一斜,將一張椅子劈爲兩半,隨即又架在那禿子頸中。

那禿子嚇得魂不附體,道:“我……我……小人名叫癩頭黿劉敖,本是山西解縣亂石岡山寨中的一名頭目,這天下山做沒本錢的買賣,撞到了陳友諒陳長老,還有陳長老的師父。

陳長老一腳將小人踢翻了,提劍要殺,小人連忙磕頭求饒。陳長老對小人左瞧右瞧,忽然說道:‘師父,這小賊挺像咱們前天所見的那個人哪。’他師父搖頭道:‘嘿嘿,年紀不對,鼻子塌了,又是個禿頭。’陳長老笑道:‘弟子有法子弄他像來。’於是叫小人跟着他們到解縣,住在客店之中。陳長老去弄了些石膏,裝高了小人鼻子,又叫我戴上假的白頭髮,喬扮成這等模樣……各位老爺,小人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來戲弄諸位,只是陳長老這麼說,小人只好這麼幹。小人狗命一條,全捏在他手裡,那……那是無可奈何,小人家中尚有八十歲的老孃,衆位大爺饒命則個。”說着雙膝跪倒,磕頭便如搗蒜。

執法長老沉吟道:“陳友諒出身少林派,他師父是少林寺的高僧,他……他還有甚麼師父?”

這一言提醒了張無忌,當即接口道:“不錯,他師父便是成昆。”於是將成昆化名圓真、混入少林寺拜神僧空見爲師等情簡略說了,跟着又說圓真如何偷襲光明頂,終於爲殷野王所擊斃,但屍身卻又突然失蹤。

掌鉢龍頭和執法長老齊聲道:“此事已無可疑。在光明頂上,成昆乃是假死,混亂之中悄悄溜走了。”傳功長老怒道:“原來罪魁禍首竟是陳友諒這奸賊。他師徒二人野心勃勃,妄圖獨霸天下,是以害死了史幫主,命這小毛賊冒充,做他們傀儡,再想進一步挾制明教,籠絡少林、武當、峨嵋三大派。

這奸計不可謂不毒,野心不可謂不大。宋青書呢?宋青書到哪裡去了?”各人這些時候中只注視着丐幫幫主、黃衫女子、史紅石等人,沒防到宋青書竟也步着陳友諒後塵,不知何時溜之大吉了。

說到此時,印證各事,陳友諒的奸計終於全盤暴露。

傳功長老向黃衫女子深深一揖,說道:“姑娘有大德於敝幫,丐幫不知何以爲報。”

黃衫女子淡淡一笑,笑道:“我先人和貴幫上代淵源甚深,些些微勞,何足掛齒?這位史家小妹妹,你們好好照顧。”躬身一禮,黃影一閃,已掠上屋頂。

傳功長老叫道:“姑娘且請留步。”

那四名黑衣少女、四名白衣少女一齊躍上屋頂,琴聲丁冬、簫聲嗚咽,片刻間琴簫之聲飄然遠引,曲未終而人已不見,倏然而來,倏然而去。衆人心下均感一陣悵惘。

傳功長老攜了史紅石的手,向張無忌道:“張教主,且請進廳內說話。”羣丐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請張無忌先行。

張無忌走進廳內,和傳功長老等分賓主坐定,周芷若坐在他肩下。張無忌請問了傳功長老、執法長老諸人的姓名之後,便道:“曹長老,我義父金毛獅王若在貴幫,便請出來相見,否則亦盼示知他老人家的下落。”

傳功長老嘆了口氣,道:“陳友諒這奸賊玩弄手段,累得丐幫愧對天下英雄。不瞞張教主說,謝大俠和這位周姑娘,確是我們在關外合力請來,其時謝大俠身染疾病,昏迷在牀。我們沒經動手過招,就請他大駕到了此間。五日之前的晚間,謝大俠突然擊斃了看守他的敝幫弟子,脫身而去。所斃丐幫人衆,棺木尚停在後院未葬。張教主若是不信,可請移駕到後院審察。”

張無忌聽他言語誠懇,何況那晚丐幫弟子屍橫斗室,自己親眼目睹,便道:“曹長老既如此說,在下焉敢不信?”又問:“從盧龍一路向西,留有敝教聯絡的記號,在下查得卻非本教兄弟所作,不知此事跟貴幫有關否?”

傳功長老道:“說不定是陳友諒那廝所作的手腳,說來慚愧,兄弟實無所知。”

張無忌點點頭,沉吟片刻,便即明白:“那成昆在光明頂上出入自如,我教的記號他自然知道。此人既然未死,這些玄虛自是他鬧的了。但若我義父竟是落入了成昆手中……”念及此事,額頭不禁出汗,定了定神,問史紅石:“小妹妹,這位楊姊姊住在哪裡?你從前認識她麼?”

史紅石搖頭道:“我從前不識。爹爹死後,媽媽同我,帶了爹爹的竹棒兒,坐車走了好幾天,就不坐車了,上山去。媽媽走不動了,歇一歇,在地下爬了一會,後來到了樹林外邊,媽媽大叫幾聲。後來一個穿黑衣的小姊姊出來,後來楊姊姊出來,問了媽媽許多話,拿這棒兒去了半天。後來媽媽昏了過去。後來楊姊姊便帶了我,又帶了八個穿白衣裳、黑衣裳的小姊姊,坐了車子來啦。”她年紀幼小,說不出個所以然,問到地名日子,也是一概不知,從她口中竟探不到半點端倪。

傳功長老道:“貴教韓山童大爺的公子,卻在敝幫。”他轉頭吩咐了幾句,一名丐幫弟子匆匆進去。

過不多時,只聽得韓林兒破口大罵的聲音從後堂傳出:“你們這些個個不得好死的臭叫化,又來欺騙老子!我們張教主身分何等尊貴,豈能駕到你們這臭叫化窩來。你乘早送老子上西天去。鬼鬼祟祟的奸計,一概不管用。”丐幫衆長老聽了,均有慚色。

張無忌敬重韓林兒的骨氣爲人,站起身來,搶上幾步,見他怒氣衝衝的從後壁大步踏走出來,便道:“韓大哥,我在這裡,這幾天委屈了你啦。”

韓林兒一怔,不勝之喜,當即跪下拜倒,說道:“張教主,果然是你老人家來啦,這可想煞了小人,你快傳下號令,將這些臭叫化兒殺個乾淨。”張無忌含笑扶起,說道:“韓大哥,丐幫諸位長老也是中了旁人奸計,致生誤會。此刻已分解明白,原來大家都是好朋友。韓大哥瞧在兄弟面上,不必介意。”

韓林兒站起身來,向傳功長老等怒目而視,本想痛罵幾句,一出心中怒氣,但教主既已如此吩咐,只得強自忍耐。

執法長老道:“張教主今日光降,實是敝幫莫大榮寵。快整治筵席!大夥兒一來給張教主接風,二來向峨嵋派周掌門致歉,三來向韓大哥賠罪。”早有衆弟子答應了下去。

張無忌心懸義父安危,有許多話要向周芷若詢問,實是無心飲食,當即抱拳說道:“諸位美意,甚是感謝,只是在下急於尋訪義父,只好日後再行叨擾,莫怪,莫怪。”

傳功長老等挽留再三。張無忌見其意誠,倘若就此便去,不免得罪了丐幫,只得留下與宴。席間丐幫諸高手又鄭重謝罪,並說已派丐幫中弟子四出尋訪謝遜下落,一有訊息,立即遣急足報與明教知道。張無忌謝了,與諸長老、龍頭席上訂交,痛飲而散。

丐幫衆高手見他年紀雖輕,但武功既高而絕無傲人之態,豁達大度,殷殷以攜手共抗韃子爲勉,衆人均是大爲心折,直送至盧龍城外十里,方始分手。

第三十章 東西永隔如參商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三十二章 冤蒙不白愁欲狂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第二十四章 太極初傳柔克剛第十二章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二十九章 四女同舟何所望第二十九章 四女同舟何所望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書此中藏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十三章 不悔仲子逾我牆第三十一章 刀劍齊失人云亡第二章 武當山頂松柏長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三十七章 天下英雄莫能當第三十七章 天下英雄莫能當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第十六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十八章 倚天長劍飛寒鋩第七章 誰送冰舸來仙鄉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七章 誰送冰舸來仙鄉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全書完)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二十二章 羣雄歸心約三章第十五章 奇謀秘計夢一場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三十一章 刀劍齊失人云亡第三十一章 刀劍齊失人云亡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二章 武當山頂松柏長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二十五章 舉火燎天何煌煌第十三章 不悔仲子逾我牆第一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二十九章 四女同舟何所望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七章 誰送冰舸來仙鄉第三十二章 冤蒙不白愁欲狂第三十五章 屠獅有會孰爲殃第二十四章 太極初傳柔克剛第十六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第一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妝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第三十七章 天下英雄莫能當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十八章 倚天長劍飛寒鋩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一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二十五章 舉火燎天何煌煌第十二章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二章 武當山頂松柏長第二十二章 羣雄歸心約三章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書此中藏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全書完)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一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第一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十六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第六章 浮槎北溟海茫茫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一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十三章 不悔仲子逾我牆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二十九章 四女同舟何所望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第三十章 東西永隔如參商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第二十章 與子共穴相扶將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二章 武當山頂松柏長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二十章 與子共穴相扶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