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本就如流水般從指縫間匆匆逝過,更何況是短短三日。明日一早便是我啓程返回龍城的日子。
馬車已經一早備下,織金色的帳幔配上墨黑的捲簾,四匹駿馬臨風侯立,比來的時候要舒適得多。司慕贏竟是派朱雀親自送我返回,在眼下戰事一觸即發的節骨眼上,抽調一名三品將軍護送我,他對我算是思量備周。
此時的暗香,正在收拾着行裝,她在牀上墊上一塊藍色方形大棉布,一件一件的將我的衣服鋪平疊好,壘起來,再紮緊,動作細緻而又緊緊有條。
望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我心中有些煩躁。
這兩天,我幾次欲找司慕贏,試着挽回,可他始終避而不見,不是與風將軍商議城防,便是與朱雀探討行軍佈陣,書房的燭火日日搖曳至深夜四更。而我,總是靜靜的站立在那寒風之中,望着那微微跳動的燭火,映照着他的身影,折射在了那糊着厚厚窗紙的雲紋木窗之上。隔着遙遠的距離,默默的看着他踱來踱去,時而低頭沉思,時而負手而立。一任時間分分秒秒流淌……
心冷,所以感覺不到那冬日夜風的刺骨;麻木,所以絲毫不覺臉蛋、手腳已是凍僵。日日站至那燭火是越來越弱,直至突然的熄滅,一室的黑暗與寂寥的暗夜同色。我方轉身離去,他依舊不會來,失望而歸……
真的就這樣會龍城嗎?司慕政,你贏了!你已經成功的讓我與他之間起了隔閡,想不到我終是敗在了你的手上,不過,我不甘心……
“娘娘!”暗香慢慢的靠近我,小心翼翼的說道。
“嗯?何事?”她的話將我的思緒拉回,我正了正神色,輕輕甩甩頭,驅走幾分眉間的愁緒。
“娘娘,東西已經全部收拾妥了,眼下時間已經不早了,娘娘還是早些歇息吧!明早一早還需趕路呢。”暗香一邊替我鋪好了牀鋪,一邊柔聲勸道。
是啊,不早了!他還是沒有來,我心中苦笑道。也不知明日他是否回來與我送別呢?贏,你真的對我已是徹底的心寒,決定要放棄我了嗎?就在我漸漸弄清楚自己對你的感覺時,你卻不在理我了……
如若明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到那時,是否我們的心會離得更遠呢?我不敢也不願去想……
次日一早,我從噩夢中驚醒,全身冷汗淋漓。深冬的天亮得很早,屋外已是一片陽光明媚。
遠方似有陣陣號角聲在低沉的長鳴着。渾厚而又蒼勁的聲音,有着十足的穿透力,帶着幾分沉重,又帶着幾絲振奮人心,似是來自恆古的陰暗的地府之中召喚,又似千軍萬馬奔騰一般的洶涌,這似乎不是普通的號角之聲,這更像是來自軍營之中的號角聲。
難道說兩軍開戰了?我騰的坐起身,隨手扯過衣服匆忙套上,兩腳登入小羊皮軟靴之中,鞋帶都顧不上系,便慌忙跑出了房門。邊跑邊隨手將自己散亂的髮絲胡亂的挽了下。
“暗香,暗香!”我高聲大喊道,聲音有着一絲焦慮。不知爲何,今日我的右眼眼皮自起牀後便不停地跳動着,心中擁堵得慌,一陣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娘娘,何時這麼急?”暗香從不遠處小跑着迎上來,面帶不解的問道。
“這兩邊仗打起來了嗎?”我神色正肅,眉頭輕蹙的問道。
“這奴婢也不清楚……”暗香如實回道。也是,女流之輩對這些事物知之甚少,問了也是白問。
“那皇上呢,還在嗎?”我又趕忙問道。
“皇上一早天沒亮就出城了!”暗香答道。
果然!我的心中一沉,那種不安的感覺愈來愈濃烈,總覺着會發生什麼意外。
“那太子呢?”我又問道,不知他是不是也去了。
“太子殿下也一同前往了啊!娘娘,女婢特意讓你多睡一小會,等下用完早膳我們就要趕路了,朱將軍已經在門口候着了。行裝女婢已是裝上了車,哎……娘娘,你去哪裡啊……”暗香在我的身後大叫道。
我無心去聽暗香說什麼要走的事,撩起裙襬便往府中前廳至高的那處塔樓一路小跑而去。蹭蹭蹭的拉着扶手,踏上那木製的狹窄的樓梯,轉了一圈又一圈,一層又一層。爬上了這行館之中用於瞭望的塔臺。
終於到了,我騰的推開了那兩扇門。
高處不勝寒,呼嘯的北風吹得我幾欲站立不穩,髮帶也被吹落,散亂的髮絲在空中狂亂的飛舞着,與飄然的衣襬一起形成了一抹妖異的風景。
頂着冷風,我勉強睜開眼,眺望遠方。
天!果然不出我所料,此時前方定城城牆之上的烽火臺已是點燃了連片連片的烽火,一直綿延至遠方,由於白日看不清那熊熊的火焰,只有那濃滾滾的黑煙直衝雲霄,昭告着兩軍已然在城外開戰。遙望數不清的黃色旌旗插在了城牆之上,隨風飄揚着,緊張的氛圍不言而喻。
沉重的號角之聲又再次吹響,直攝的我是心神不寧。趕忙下了塔樓,我匆匆跑至了門口。
朱雀已是在門口等候多時,見到我如此衣裝不整,髮絲散亂,他不由得驚訝的睜大了雙眼,詫異道:“娘娘,我們啓程也並不是那麼着急,不知娘娘爲何如此慌張?”
我微微皺眉,一邊打理着自己一邊問道:“烏赫來襲?”
“嗯!”朱雀答道。他突然伸出手替我拉正了下衣領,又道:“無妨,皇上已去親自督軍。次仗必勝!”他說的是信心滿滿,可是我的心依舊是煩躁無比。
突然,我抽出朱雀腰間的佩劍,奮力揮起斬向了馬車的繮繩,只聽“啪”的一聲,粗如麻花的繩子瞬間應聲斷裂,馬兒似是也感受到了我的煩躁,提起雙蹄,發出陣陣嘶鳴。
朱雀驚愕的望着我,嘴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忘了言語,也忘了出手阻止。少刻,他終於回神,一臉莫名的望着我道:“你這是做什麼啊!”
“朱雀,我不會走的。今日再次開戰,我的心中有着不好的預感,我害怕皇上會有事。我……我一定要親眼去看看才放心!”說話間我已是踩着腳蹬翻身上馬。
“那,我陪你一起去,皇上交代我務必要確保你的安全!”朱雀利落的卸下另一匹馬,輕輕一躍便穩穩坐好。一手遞上一條精緻的銀色皮質短鞭,狹長的丹鳳眼凝望着我,正色道:“如若無事,你可得安心與我返回龍城,不得再任性了,好嗎?”
“好!一言爲定!”我爽快的應道,只要贏平安無事,我也沒有什麼好記掛的。況且,如若我就這樣沒有與他道聲別就返回龍城,心中也抑鬱難忍。
但願我只是杞人憂天,但願他連戰連捷……
揚鞭一揮,策馬奔騰,兩抹身影少刻便直出了定城。
穿越了重重峽谷,跨過了層層密林,身後是黃沙滾滾,煙塵漫天舞。
我心急如焚,越來越近了,我彷彿已能聽到那雷鳴般的擂鼓之聲,那“嗷嗷”的馬兒的嘶叫衝鋒聲,那刀槍碰撞的“鐺鐺”聲,還有那熱血灑地的悲愴的哀鳴聲,聲聲都揪着我的心。
馬兒是愈跑愈快,前方不遠處軍營的輪廓已然漸漸清晰,漸行漸近,木柵欄門赫然敞開。
我與朱雀就這樣直闖入內,直奔皇帳!
利落的翻身下馬,兩名士兵一見我們前來,立即揭開了皇帳的幕簾,恭敬行禮道:“貴妃娘娘,將軍!”
奔入那帳中,卻不見司慕贏的身影,唯獨只有司慕政與水將軍正立於佈陣沙盤之前。
望着他們一臉凝重之色,我的心瞬間沉了下來,還是來晚了嗎?
見到我來,司慕政恖也無心驚訝,只是匆匆掃過我一眼,便怔楞的望着沙盤細細思索着。
一見此狀,朱雀立即沉了臉色,凝眉冷聲問道:“水將軍,究竟發生了何事?”
那水將軍是臉色陰鬱的詳細敘述道:“昨日半夜收到線報,今晨烏赫大將呼延赤烈將上門叫陣,是以本將軍便連夜派人知會皇上。而皇上與太子一早便已抵達,皇上親自坐鎮,領兵作戰,本已是大獲全勝,烏赫軍隊是節節敗退,一潰千里。其實本當見好就收,不知爲何皇上執意趁勝追擊,親帥精兵兩萬勢要拿下對方主帥。不想……就在方纔前方探哨回報,烏赫戰敗是假,埋伏於這裡的壺口奇襲是真。是以現下皇上已是深陷重圍,情況險急。”說罷,他用手指指向沙盤上一處羣山山隘壺口之地,深嘆道。
司慕贏深陷重圍!一時間,我懵了!腦中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知皇上爲何今日有些心浮氣躁,魂不守舍的,不然換做平日哪能這麼容易就中了對方的陷阱,哎……”水將軍猶在我的身後嘆息着。
心浮氣躁,魂不守舍,不會是因爲我吧……
天,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