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闆面色更是發苦,這幾天果然是無人問津。要他把鋪子賣給那兩家,一來價錢壓得更低,二來這口氣也咽不下去,那是萬萬不肯的。看着蘇一一氣定神閒的模樣,錢老闆不光是臉色發苦,連嘴裡也不斷地泛出了苦味。
“小姐再添着一些,這價錢……等同於白送了……”
蘇一一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吧,那就一口價,再加一千兩!”
錢老闆又驚又喜,不知道這位明明年紀尚小,卻又十分精明的守財奴,一下子怎麼突然大方了起來。
“好,就這價錢!”錢老闆怕她反悔,急忙點頭答應。當下喚了賬房進來寫了文書,一式三份,竟把這四間通長的房子,以五千八百兩白銀,就賣給了蘇一一。
蘇一一喜孜孜地按了手印,攛掇着陳三也按一個,才把懷裡的銀票拿出來,一五一十地點給了錢老闆:“你這裡的夥計,若是願意留下的,還按原先你給的待遇辦。若是要跟着你走的,那我也不留,另出每人十兩銀子遣散費。這裡是六千兩銀子,你點着,也不用找了。”
只花了六千兩,就買了現成的鋪子,這筆買賣,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啊!看來,這盧傳宗這一撞,還大是巧妙……
錢老闆取了銀票,才覺得這價錢,還是算得便宜了。只是……他嘆了口氣,身家性命,倒還是性命重要。花錢免災吧……也只能這樣想了。
這樣一思量,錢老闆倒振作了精神,把“望來居”裡裡外外都跟蘇一一交代了一遍。蘇一一翻看那賬本,字跡清秀工整,每一條都記得十分詳細。哪怕一筆雜費,也交代了經手人的名字和用處。
儘管這時代還沒有發展出借貸記賬法,不如現代的賬本看得一目瞭然。但這位賬房先生,已經算是難得的人才。這樣的收付記載方式,倒有些收付記賬法的雛形。
“錢老闆,這位賬房先生不知是否南邊人?”
“那倒不是,他叫申波亭,原是寓居京都,家鄉在黃河郡,因爲水災逃了出來,妻離子散,只孤身一人。”
“若是不跟錢老闆南下,倒還請這位申先生留下。我按照原先的標準,再加上一倍!”
錢老闆嚇了一跳,他給申波亭每月五兩銀子,在行內已是極多。蘇一一竟願意支付十兩,這小姑娘怎麼一下子又這麼大方起來了?
“若是小姐願意仍用他,自然沒有走的道理……”錢老闆遲疑不定,“我原先給他定下的工錢,也有看他可憐之意,所以着意多給,小姐倒不必再行多付。”
蘇一一笑道:“我願意多給,是因爲他值這個價。況且,我要他做的事,可不單是照着這個樣子記記賬本而已。”
錢老闆不知道她還要給申波亭做什麼事,在他想來,賬房先生,也只能做賬房先生。
“那便依了小姐,想必我與他去談,沒有不應的。”
“有勞錢老闆把他引見給我了。”蘇一一欣然點頭。
“好,我就這去請他過來。”錢老闆叫了個夥計,吩咐了兩句。然後又上了茶,纔不過半盞共的功夫,申波亭便到了。
蘇一一有點詫異地擡了擡眉,來人的長相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一般來說,字如其人,蘇一一想來,這位名叫申波亭的賬房先生,應該長得極爲纖瘦。誰知進來的卻像是個莊稼漢子,也不能說是五大三粗,但也身材結實。一部絡緦鬍子,幾乎把他的面容整個兒地遮住。但還能看出來,並不是白面書生的形象。
“小姐,這位就是申波亭先生。申先生,這位是望安居的新老闆蘇一一小姐。”
申波亭看着蘇一一,顯然比蘇一一看到他,更顯得驚訝。這麼小的老闆?就算是世家大族讓培養接替人,也不該讓小女孩這麼拋頭露面吧?
“賬本上應該記得十分清楚,在下倒不知道小姐還要問什麼?”他眉宇微皺,顯出了三分不大耐煩的樣子。
錢老闆知道他的脾氣,急忙笑着打圓場:“是這樣的,小姐看了賬本,想要繼續留用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申波亭看了一眼蘇一一,半晌才收回目光,懶洋洋道:“既不用挪地兒,小姐不嫌我吃口閒飯,那我就留下吧!”
蘇一一笑着請他入了座,才轉首對錢老闆道:“你老如今忙着收拾,不用作陪了,我還有些事要問問申先生。”
錢老闆確實急於難下,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當下也不客氣,道了一聲便告退。
陳三看那賬本,就覺得頭疼,當下也尋了個理由,自去馬車裡打盹了。
“先生,我願給你加一倍的銀子。”蘇一一也不和他客套,直接開口見山。
申波亭沒有立刻答應下來,神色平淡地反問:“難道小姐還有旁事要交待我做麼?那倒未必做得來,我平生也只會記記賬而已。”
“我要請先生替我帶幾個小徒弟,日後放到分店去獨當一面。我看你這賬記得十分清楚,想必在記賬上頗有心得。我有一種新的記賬方法,只是如今仍在念書,等閒也不能出來,只得請先生代教。”
申波亭不屑:“還有什麼記賬法,比我這個還清楚明瞭麼?”
蘇一一也不和他爭辯,只是拿了毛病,在一房畫了表格:“其實跟先生的記賬法子也差不離什麼,只是這些數字,卻不用漢字,而用這種形式。”
阿拉伯數字在這個時代還不曾推廣,賬薄上還用大寫的漢字。“一萬零三百四十八兩三錢五分”,類似的記載煩瑣而難於每一位都對整齊。
“這樣的話,這一頁就可以記成這樣。”蘇一一在旁邊的宣紙上按照他的記賬方法,用數字寫了出來,“收和付,分成兩欄記下,收在左,而付在右。”
申波亭的目光,漸漸地從漫不經心轉至凝重,最後一瞬不瞬地看着蘇一一把數字一一摘抄下來。
“你從哪裡得來這樣的記賬方法?”申波亭看得一會,雙眼陡亮,竟似頗爲激動。
蘇一一看他領悟得極快,頓時放下子心,得意地笑道:“不單如此,我還有一套表格,可以把每月的結餘,更清晰地表現出來。”
申波亭這時不敢再小看眼前的女孩,頓時肅容追問:“是怎樣的表格?”
ωωω⊕ тt kān⊕ c○ “我把它們叫做報表。”蘇一一用毛病在宣紙上畫了一張資產負債表和一張利潤表,這兩張表在後世用得最廣,也最是實用。
“這張表格,左邊放置的是資產,按照其流動性和變現能力排列。而這邊則設計成我們應付的款項以及借進來的銀子,下方是各股東投入的股子。”
蘇一一耐心地講解了一遍,申波亭卻聽得眉頭越皺越緊,到得最後,仍然茫然搖頭。
“不懂?”蘇一一有點犯了難,以申波亭這樣的資質,都不能理解報表的用處,還怎麼讓別人明白?難道現代會計這一套,在這個時代行不通?
“確實不甚明白……”申波亭遲疑道,“左邊的這個表格我倒是懂了,可右邊的卻不明白,還有什麼借貸必相等,咱們經營的是藥鋪,並不是錢莊,哪來的借貸?”
蘇一一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額:“是我糊塗了,剛纔這賬本,我是按收和付記賬,難怪你聽不明白了。”
她只能從借貸記賬法的原理講起,直講得口乾舌燥,申波亭才漸漸地明白了過來:“雖說開始聽着是煩,但若是用得熟了,確實比以前的賬本容易……還有你的這個報表,這樣一來,鋪子裡的銀錢和運營情況,就更清晰明瞭。”
蘇一一舒了口氣,拿着一邊的茶杯猛灌了好幾大口,才點頭稱是。
“只還有一點不明白,你說的這個權益……”申波亭幼年前,絕對是個好奇寶寶,十萬個爲什麼問得沒完沒了。
“是這樣的,我們鋪子的資產,分成兩大類……”蘇一一干脆把會計學的原理,儘自己所能詳詳細細地講解了一遍。
大學裡要學一個學期的內容,到了申波亭這裡,卻只用了半天,就搞定了。雖說還有不少地方需要再實踐,但總的來說,還是讓蘇一一十分滿意這樣的結果。
“小姐放心,既然有這樣新式的記賬方法,我自己摸熟了,自會教給夥計們。”申波亭神色凝重地看着蘇一一在紙上做的記號。
“那就好,你莫看它學起來不大容易,但真學會了,就會發現這種記賬的方法,比老式的要不知好多少倍!”
這是經過實踐檢驗了的真理,蘇一一說來自然信心十足。
“嗯,我明白了。”申波亭動容地點頭。
陳三和蘇明鵬早在馬車裡飽睡了一頓,蘇一一卻仍然誨人不倦地在回答申波亭層出不窮的問題。
這時候,她方纔覺得自己教書育人的水平,實在是差。講的時候不覺得,待申波亭出來,才發現自己講的確實漏洞百出。
這一日雖是出了點狀況,但過程是曲折的,結果卻是美好的。所以,蘇一一回國子監的時候,心情尤其的好,如果……不是又出了一點小變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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