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_第二十八章

我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除了大街上幾隊卡車和馬車組成的部隊外,城鎮空虛荒涼,漆黑一片。幾隊即將開拔的部隊和大炮孤零零地佇立着,不一會兒人流車流匯在了一起,整個隊伍人頭攢動,緩慢蛇行。我們車子的散熱器蓋快要貼着前面那輛卡車的後擋板了——那卡車上堆滿了各種物資,很高很高,上面還覆蓋着一塊被雨水打溼了的帆布。不知爲什麼,卡車總是走走停停,因此整個隊伍也是跟着卡車或馬車走走停停。我忍不住跳下車來,想看看前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穿過一輛輛的卡車和馬車,從溼漉漉的馬頸下鑽過,拐過大路,跨過水溝,我走向田野,只見樹木下的行列冒雨停頓在大路上。我都走了一公里了,隊伍還是紋絲不動,我只好回去找救護車了。交通擁堵路線很長,估計也許會延伸到烏迪內。皮安尼在駕駛座上睡着了,我也很快在他旁邊入睡了。過了幾個鐘頭,我隱約聽到前面那輛卡車推上排檔的聲音。這聲音令我很快清醒過來,我接着叫醒了皮安尼,開車前行。可交通還是相當擁擠,我們就這樣一會兒前行,一會兒打盹。

雨還在下個不停。到了夜裡,部隊又停了下來。我冒雨跑出去看看艾莫和博內羅怎麼樣了。兩名工兵部隊的上士搭乘博內羅的車子,看到我上車,立即起立,讓座行禮。博內羅說他們奉命留下修橋,但找不到原來的隊伍就搭這趟順風車了。兩個上士請求我准許博內羅說出我是哪兒的人,我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們。博內羅告訴他們我是美國人,原則上不允許任何人搭車的。一個上士笑了,另一個問博內羅,我是否來自北美洲或者是否是南美洲的意大利人。博內羅告訴他們我是北美洲的英吉利人,他們很吃驚。一路上他們都彬彬有禮,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過了一會兒,我去後面找艾莫去了,他車子上還有兩個妙齡女郎。我大喊他的名字,他才從角落裡扔下菸頭,擡起頭來,衝我大笑。艾莫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只好求助我和她們談。他邊和我說話邊把手放在女郎腿上,還友好地擰了一下。女郎迅速裹緊大圍巾,把他的手推向一邊去了。他讓女郎告訴我她們的名字,以及此行的目的何在。

一個女郎一言不發,低頭望着地面。另一個皮膚黝黑,體型肥胖,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她只是狠狠盯着我,用某種方言說了幾句話,可惜我一字也沒聽懂。我指着旁邊的姑娘問是否叫索雷拉,她點點頭,微微一笑。我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膝蓋以示友好,但我覺得我碰她使她全身僵硬。她的妹妹看上去小她一歲,始終低着頭,沉默不語。艾莫又一次把手放在姐姐的大腿上,還是又一次被推開了。艾莫一直對着那姐姐發笑,並告訴兩姐妹我是好人,不用害怕。女郎並不迴應,還是死死地盯着他。我覺得這兩姐妹的樣子很滑稽,活像一對兒野雞。

艾莫有點生氣,他不明白既然二姐妹不喜歡他,爲何又要搭乘他的車子。他說自己一招手,她們就上來了。“別怕,我不會××你們的,況且也沒有地方做那事兒。”艾莫的話有些粗魯,女郎也很快明白了他的話。女郎裹緊圍巾,驚恐地望着艾莫。艾莫再次強調沒有危險,只是話語依然很粗魯。只要他一說粗話,女郎就緊張,身子也緊跟着僵硬起來。她就那樣僵坐着,眼睛狠狠盯住艾莫。她掩面哭泣,我看到她的嘴脣抽動,接着眼淚也緊貼豐腴的面頰滾落下來。妹妹還是低着頭,緊緊抓住她的手,二人偎依着。我們都沒想到那個原本很不友善的姐姐竟然開始哭泣了。

艾莫心裡很是過意不去。他告訴我並沒有存心嚇她們,沒想到她們這樣膽小。爲了彌補自己剛纔的過失,艾莫從揹包裡拿出兩片乾酪遞給她們,希望她們別再哭了。姐姐並沒有接受乾酪,依舊啜泣,妹妹接過乾酪狼吞虎嚥,她同時把另一塊遞給姐姐,兩人都開始吃乾酪了。姐姐邊吃邊抽泣,艾莫說過一會兒就會好起來。不知怎麼的,艾莫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想法,他問身邊的兩姐妹是否是處女,兩個女郎都點點頭。艾莫說那就好。

兩姐妹的情緒明顯好轉。

艾莫單獨倚靠在一個角落裡,我撇開她們,移向艾莫那邊。又過了一會兒,堵車現象依然嚴重,我回到了皮安尼車上。一撥又一撥的部隊浩浩蕩蕩地開過,唯有車馬隊伍依然停滯不前。我想或許是因爲這鬼天氣把行程阻礙了吧!也許是有的車子走的路給大雨弄得泥濘不堪,也

許是人或馬匹都倦了,不小心睡着了,也許是……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即使大家都很清醒,堵車的事件在城市裡也時有發生。馬車和機動車混在一起,但二者並沒有多少聯繫,更談不上互幫互助。

艾莫車上有兩個好姑娘。她們二人夾雜在撤退官兵的行列裡,太危險了。她們二人很可能是虔誠的教徒。如果沒有戰爭,或許我們都在牀上睡覺呢,這萬惡的戰爭!我實在是睏倦了,就躺在牀上小憩片刻,睡姿如牀板般平直。靜靜的雨中,我思念着你,我遠方的愛人,凱瑟琳。你到底在何方啊?或許此刻你正在熟睡吧,那你睡覺時靠在哪一側呢,你是否夢到我們團聚時的情景了呢?或許你還躺在牀上,輾轉反側,被無盡的思念所吞噬,那一定是思念我吧?西風緊,大雨滂沱。上帝啊,這西風能把我的愛人刮到我的懷中,帶到我的牀上嗎?真希望如此。我親愛的凱瑟琳,你能像這雨點一樣落在我的面前該有多好啊!哦,我看到你了。你終於來到了我的面前,我們相擁而泣,淚水混着雨水,模糊了我們的雙眸。“我能感受到你現在很難受,不過等一會兒就好了,天就要亮了。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去取些水來。看到你如此難受,我心如刀割,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希望這場罪惡的戰爭早點結束吧!親愛的,快睡吧!”

我始終在說夢話。“你沒有什麼不舒服吧?”她關心地問道。

“你一直都在我身邊,從未走遠?”

“當然,我不會走,你需要我時我就在這兒。”

“——”皮安尼開口了,“你剛纔在說夢話,快醒醒,隊伍又行進了。”

“我剛纔睡着了,還做了個美夢,而且一直在講英語。”我看看錶,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我伸手拿來了後座那瓶巴勃拉酒。

雨終於小一些了。我們繼續前進,走走停停。天亮時我們到達了一個小山崗,我看見前面的道路既遠又長,望不到盡頭。萬物在一剎那間彷彿都靜止了,只有步兵還在緩緩行進。我們又開始前進了,但車子走得太慢。爲了早日到達烏迪內,我們只好放棄寬闊的大道,改走羊腸小徑,那裡是一片田野。

到了夜裡,附近的許多農民也加入了撤退的行列。許多滿載傢俱和雜物的馬車前後相隨。我們前面的一輛車上還裝着縫紉機,他們帶走的都是對他們而言最寶貴的東西;還有一輛車子上坐着幾個女人,相互依靠着避雨。有些人跟着車子,儘量緊靠,以免走散。我們這個行列居然還出現了一隻可愛的小狗,它驚恐地躲在馬車下隨隊伍前行。田野裡十分潮溼,車子根本無法開過去。路邊的水溝裡積滿了水,道路一片狼藉,很是泥濘。我從車上下來,沿着大路前行,想找一個可以望見前方的地方,這樣也好穿過田野加快行進速度。我原本記得許多小道,但如今卻不記得了。過去每次經過時都是順着公路開車疾馳,所以看到的每條小道幾乎沒什麼差別。然而現在不同,我想要穿過擁堵的行列,必須要找到一條合適的小路。前方戰局如何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天氣好轉,奧軍的飛機必然會來掃射我們的行列,到時候要是有司機棄車而逃,或者馬匹被炸死,道路上的交通將完全癱瘓,整支隊伍就全完了。

雨勢漸弱,或許天就要晴起來了。我心急如焚,沿着大路繼續往前走,有一條小路夾在兩塊農田之間,路兩邊以樹籬作爲分界線。我覺得這條小路正是我要找的,於是迅速跑回去通知皮安尼轉彎,然後接着去通知博內羅和艾莫。

“如果此路不通,你們可以返回來。”我說。

“可是這些人怎麼辦呢?”博內羅問我。他旁邊的那兩名上士還在,雖然鬍子拉碴,但看上去精神抖擻,很有軍人氣質。

“讓他們幫忙推車吧!”我回去找艾莫了,順便告訴他我們將抄近路的消息。

兩個姑娘睡着了。艾莫輕輕問我她們該怎麼辦。

我考慮片刻,認爲她們幫不上什麼忙,他應該找一個能推動車子的幫手。艾莫建議讓她們坐到車子後面的空位上去,我只好勉強同意。

“你去找一個健壯的漢子幫忙推車吧!”我提醒艾莫。

“意大利狙擊兵脊背寬廣,魁梧健壯,你看找他們如何啊,我的中尉?”艾莫一邊說,一邊朝我壞笑。

“好。那你幹什麼呢?”

“我,噢,我太餓了。”艾莫這個機靈

鬼在偷換話題。

“那條小路上應該有可以吃飯的地方,我們可以在那裡吃些東西的。”

“中尉,你的腿能堅持嗎?”

“當然沒問題。”我站在車子踏板上,望見皮安尼的車子正順着那條小路往前開,博內羅也轉了彎,緊隨其後。樹木的禿枝下,隱約露出車子來。我們很快就隨着前面的兩輛救護車到了一家農舍門前。那座農舍很低矮,但是卻很長,門前還有一座棚子,許多葡萄藤纏繞在上面。農舍裡空無一人,我們進去了。開了這麼長時間的慢車,散熱器裡的水都燒開了,院子裡恰好有口井,皮安尼開始爲散熱器換水。我四處走走,發現這座農舍是建在平原上一塊微隆的高地上,站在這裡可以望見遠處的鄉村、小路、籬笆、農田,還有成排的樹木以及撤退的隊伍。兩個姑娘已經醒來,正在打量院落以及兩輛救護車。三名司機聚在井邊,而那兩個上士正在屋子裡東張西望,其中一個還從屋裡拿出一座時鐘來。

“趕快放回去,你的同伴呢?”他看看我,走進屋子,把時鐘放了回去,告訴我他的同伴上廁所了。

“我們是不是要吃早飯了,中尉?”看來博內羅是餓了,“走到這兒花了這麼長時間,我們一定要飽食一頓。”

“這麼說來,從這條路走到另一條路,會不會通到什麼地方?”我問他。

“一定會的。”

“好吧,我們吃飯。”博內羅和皮安尼走進屋子裡。

“你們也一起吃吧!”艾莫招呼那兩個姑娘,邊說邊伸出手來想扶她們下車。姐姐衝我們搖搖頭,她們好像並不情願進入空無一人的屋子,只是目送我們進去。

“她們真難對付。”艾莫嘟囔了一句。我們一起走進農舍,博內羅和皮安尼已經在廚房裡了。這間屋子很高大,但很黑,置身其中有種被遺棄的感覺。

我們看了一圈,發現能吃的東西幾乎都被主人帶走了。博內羅運氣好,在地窖裡找到了一大塊白色的乾酪。皮安尼還在地窖裡發現了酒和蘋果。

“這頓早餐真豐盛!”

皮安尼把那個用柳條筐包着的酒缸拿出來,順便拔下木塞,接着一口銅鍋就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味道真好,香着呢。”皮安尼說,“博內羅,你幫忙找些大口杯來吧!”

兩位上士也走了進來。

博內羅遞上乾酪,讓他們也吃一些。

“謝謝您的盛情款待,只是我們該走了。”一個上士向我們敬了一個禮,然後喝了一點酒,吃了一點乾酪。

“我們還要前進的,別擔心。”博內羅說。

“行軍打仗吃飽是關鍵。”我說。

“嗯?”上士不解。

“吃飯是最重要的。”

“是的,但時間也很寶貴。”上士迴應說。

“我看啊,這兩個傢伙吃飽了。”皮安尼說。兩個上士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我明白,他們恨我們這批人。

“你知道路嗎?”一個上士問我。

“不太清楚。”我告訴他。他們彼此對看一眼,那神情很複雜。

“我看我們還是早點動身吧!”一個上士對我說。

“很快,我們這就走!”我又喝了一杯紅葡萄酒,那味道美極了。我還吃了一些乾酪和蘋果。

“我們把剩下的乾酪帶走。”我走出去了。博內羅出來時手捧那一大缸酒。

他愛惜地看着那缸酒,連連抱怨酒缸太大了,不好帶走。

“要不我們拿個軍用水壺來裝吧,實在是太大了。”他使勁往水壺裡裝酒,直到酒都溢了出來,灑在院落鋪的石頭上。酒都被我們倒空了,博內羅抱起酒缸,把它擺放在大門內側。

他得意揚揚,奧軍就是打進來了也沒酒喝。

我和皮安尼領頭,繼續開始我們的旅途。兩個姑娘在吃乾酪和蘋果,上士也坐到了博內羅旁邊,艾莫悠閒地抽着煙。就要出發了,我回頭望一眼這座農舍,屋子很矮,但材質很好,是上好的石屋,很牢固的。就連井邊的鐵欄也好極了。前方的道路充滿曲折,狹窄泥濘,兩邊佈滿了高高的樹籬,使這條本來就不甚寬廣的道路變得更加狹窄。這些都顧不得了,我們只有前進,因爲我們的目的地還在遠方,因爲後面還有車子跟隨着我們,更因爲我們都想早點結束這可惡的戰爭,走向和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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