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兩日,宮中便忙成了一團,不論丫鬟還是太監,都在忙着除夕夜的盛宴。
夜晚,清音是冥帝榻上的寵奴,白日裡,便是妖妃身側的貼身侍婢。全朝上下,都知道了她身份的特殊,暗地裡,卻都在揣測着,既然那般得寵,冥帝爲什麼連一個封號都沒給。就這樣,讓她守着這尷尬的身份。
清音自己倒是沒有想那麼多,要是讓她爲妃,她情願當一名丫鬟,每天,做着固定的事情,冥帝的執着,卻更是讓她有了害怕,他那麼執着的,想要讓自己爲他生下一名皇子。
喝下了妖妃爲自己備好的湯藥,清音將碗放到桌上,卻見她怔怔的望着自己,已然走了神。
“妖妃,”清音低喚,走到她身旁,“差不多了,晚宴就要開始了。”
清音攙扶着她的手,兩人一同跨出了聖心殿,一路上,長廊間彩燈齊掛着,就連那園子裡的樹上都掛滿了紅色。積雪,被鏟堆在一處,高高的摞成半人高。
遠遠的便望見,那搭建而起的露臺,紅色的地毯鋪滿。臺下,一把鑾椅安放在正中的位置,冥帝已經就座了。
身後,依次坐着皇親國戚,清音一眼便望見了冥燿同冥恤。
靈茉就坐在冥帝的旁邊,看見兩人過來,她雙眼放光,便急忙招呼,“妖姐姐。”
眸光在見到清音之後黯淡下去,卻絲毫掩蓋不住臉上的欣喜,她離開位子,一把拉住妖妃將她按坐在冥帝的身側,“都等您好久了。”
清音跟着妖妃,站在了她的身側。旁邊,早便有嬪妃幸災樂禍的忍住笑意,錦帕下,掩住的嘴角勾勒出嘲諷之意。
帝王的女人,哪怕再怎麼得寵,沒有身份,便什麼都不是了。
冥帝上半身靠在身後的椅背之上,他斜睨着清音,只見她一臉祥和,安靜的注視着臺上。
露臺上,絲竹之聲奏起,零星而下的飄絮,絲毫不影響臺下人的興致,有的巴望着,有的探着腦袋,酒樽起,美酒下肚。
冥恤卻是滿面心思,對於那敬來的酒更是應承的端了端酒樽,一口都沒有喝下去。
冥燿卻始終低着頭,薄脣緊抿,劍眉隱入髮絲,滿腹心事。
清音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那灼熱的視線,她一動不動的盯着前方。若有所思。
每逢佳節倍思親,況且是除夕呢。
她仰起下巴,對着上頭零落的飄絮,冷冷的,與臺上的熱鬧格格不入。
冥帝見她一臉落寞,與平常更是判若兩人,他一手撐起下頜,微涼的眸子輕眯起。
舞姿,配合着聲樂,曼妙的身段,一曲閉,便有管事的公公執着名冊上來,原來,那些舞娘都是官家的千金,這名爲獻舞,實則,是爲冥帝選妃納嬪的。
清音收回視線望着上方,女子們均嬌羞的低着腦袋,等着被選入。
公公一一報上各家女子的名冊,詳細至生辰八字、容貌特徵。
冥帝並未細看,只是嘴角輕勾,能登得上這臺的,自然便是傾城容顏,才華具備。
他手一揮,公公便明白了。
從此,後宮之中,只不過是多了些孤魂罷了,送上門來的,又豈會有拒絕的道理。
最是無情帝王家,清音望着那些陸續走下去的背影,神色黯然的轉向了一邊。
期間,不斷的有丫鬟過來換着甜點,整盤的桂花糕自她眼前端過,她一下便憶起了答應涼妃的事。
“娘娘,奴婢想走開一會。”清音俯下身,在妖妃的耳畔輕語。
她只當是清音心裡難受,便點頭答應了,“那你下去吧,要是累了,就早些歇着。”
清音沒想到妖妃會答應的這麼爽快,她欣喜點頭,便跟在那名丫鬟的後面出去了。
眼見着那丫鬟就要拐入一邊的園子,清音加快腳下的步伐跟了上去,“這位姐姐,請等一下。”
丫鬟回頭,清音一愣,便喊出了聲,“葉丫頭。”
葉丫頭看清了身後的人,剛要驚呼,望了望四周,還是小聲的湊上前去,“清音。”
兩人許久沒有見過面了,碰到一起,話自然就多了,“清音,你怎麼出來了?”
“哦,”她指了指葉丫頭手上的那盤糕點,“這桂花糕,能不能給我啊?”
“你想要就拿去嘛,”她將手上的托盤塞到清音手中,“就算拿回去,也是各自分了。”
清音接過,果然是沁人心脾,“葉丫頭,謝謝你哦。”
她一手擺了擺,便輕碰一下清音的手肘,“我不能多作逗留,還要傳膳呢,等有空,我就去找你。”
“好,”清音點頭,催促道,“那你快去吧。”
葉丫頭沒有絲毫的猶豫便急匆匆的跨步向前,清音瞅了瞅四周,還好,都集中在了露臺那裡,不會有人發現自己。
她小心的端着托盤,循着記憶中的路線向前走去,才走了幾步,隱隱的,便聽到了身後輕微的腳步聲。
她頓足,心慌的不敢回頭,手心溼膩的緊抓住那托盤的邊沿,恐慌的感覺越來越強,咬了咬牙,便拔開步子飛一般的向前跑去。
自己也不知道,竟能跑得那麼快,通通通的差點將那地面都砸穿了。
身後,那步子卻是緊緊跟上,手肘向後撞去,卻被那男子的雙手給輕易的束縛,困囚在自己的懷裡,“清音,是我。”
她怔愣,那聲音,像是恤王爺的。
“我放開你,你別叫。”冥恤像是在打着商量,鬆了鬆手上的勁道。
清音忙的點頭,生怕晚一點。男子就要將她窒息了。
冥恤見她同意,這才鬆開手,清音膽戰心驚的拍了拍胸口,這恤王爺,想要嚇死人嗎?
見她一臉餘悸,冥恤忍着笑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清音拍了下他的手,“恤王爺,您嚇死奴婢了。”
“清音,”冥恤靠在身後的牆壁上,冷酷的下巴正對着她的視眼,“你還要自稱奴婢嗎?”
清音口乾舌燥,愣是擠出了幾字,“恤王爺的意思是?”
他眉眼一挑,眸中的失落泄露幾分,“皇上的那人,難道還是奴嗎?”
清音無言以對,她努力的扯起笑容,便 仰望着身前的男子,“恤王爺,您怎麼不在觀看晚宴,跑這裡來了?”
“你不也跑出來了嗎?”冥恤雙臂抱於身前,實在不忍心見她一臉強裝起來的堅強。
“裡面,太吵了。”清音暗忖,便想了這麼個理由。
冥恤並未說穿,他慢慢的俯下身,湊近了清音。
見他突然的靠近,清音嚇得差點就將那托盤扔掉,她故作鎮定的直視着冥恤,“恤王爺,您……您該回去了。”
冥恤不語,高大的身影逼近,冷酷的氣息籠罩在清音的上頭,她只覺不對勁,剛要逃離,脣上便被那冰涼給觸了上來。
還未來得及深入,清音便逃也似的推開身子,一張小臉驚的通紅,雙目圓瞪着。
冥恤維持着原先的姿勢,他眼一冷,便沉聲問道,“清音,我的碰觸,就讓你那麼難受嗎?”
清音慌忙搖頭,“不……只是奴婢,已經是皇上的人了。”
就像是宣誓般,一句皇上的人,便讓冥恤收住身子,也讓清音自己,怔在了當場。
兩人尷尬的對望着,直到有嘈雜的腳步聲傳來,清音才福身,迅速轉過了身子,“恤王爺,奴婢還有事,先告退了。”
也不管他是否同意,清音便迅速離開了,步伐不斷的加快,最後便是直接的小跑了。
冥恤望着清音逃離的背影,無奈的站在了遠處,他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靠在牆壁之上,倦怠的閉上了眼。
直到確定身後無人,清音才放慢了腳步,一手輕撫着自己的脣,下一刻,便狠狠的咬了咬。
她一路走着,來到冷宮前。
推開並不嚴實的大門,清音小心翼翼的跨入,手心裡冒出了細細的冷汗,她再度望向身後,見沒人,才急匆匆的喚着,“涼妃,涼妃……”
邊喚,還邊望着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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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探出了女子的腦袋,涼妃見到她似是一愣,滿臉的難以置信。她以爲清音只是隨便的答應下,沒有想到,她竟還記着。
清音直到進入大殿,這才放下了忐忑的心,她將那桂花糕擺在桌上,招呼猶在呆愣着的涼妃過去,“餓壞了吧,快過來呀。”
涼妃沒有絲毫的猶豫,她乖乖的走上前,雙手撐住桌沿,望着那一盤糕點,倒是顯得不知所措,“這……是給我的?”
清音笑着點頭,倒了一杯茶放在旁邊,她一手攙扶住女子的手腕,將她拉坐下來。
“今日是除夕之夜,奴婢也只能弄來這些了。”
她知足的伸出手,拈上一塊,放到口中輕咬,“還是那個味道,好香呢……”
見她一臉的滿足,清音也跟着會心的笑了起來。有時候,人就是這樣。一件小小的事,便能讓自己樂上半天。
“謝謝你,”涼妃忽的擡頭,一句謝意倒是讓清音不知該怎樣反應了,“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清音。”她笑眯着眼回答,將糕點往她面前推去,“娘娘您再用點吧。”
“好,”涼妃滿口答應,她心情大好的又拿起一塊,“清音,你是第一個允諾了我,而做到的人,我本來真的沒有抱什麼希望,沒有想到,你真的還記得。”
清音但笑不語,她坐到了涼妃的身側,這裡的人,每個人身上都像是有着不同的故事。
“以前,很多人都答應過我,答應過要替我向皇上求情,答應過,可以給我自由,可是到頭來呢?”涼妃淒涼的環顧着四周,“我就天天在這陰冷的冷宮裡面盼啊盼的,呵……卻只盼到了你。”
聽着她的話語,清音莫名的憐憫起來,這樣的耗着過日子,想來定是生不如死吧。
“她們向我打聽皇上的秘密,甚至,皇上身上的血咒,”涼妃望着清音,臉一下便黯淡無光,“可是,跨出這冷宮的人,便沒有再回來過。”
涼妃的話語,帶着幾分絮叨,她只想找個人同她說說話,陪着她,傾聽。
“皇上的血咒?”再一次聽人說起,清音難免好奇,便多問了一句。
“對,皇上是被人下了咒的,”涼妃見她皺着眉,便急欲幫她解答,“皇上的咒啊,是可以解的咒。”
女子的話未說完,便被一道男聲給阻了去。
“這冷宮,倒是熱鬧的很啊。”
那般熟悉的邪魅氣息,清音不用回頭,便知道是誰了。
涼妃聽罷,更是全身猛地一顫,如臨大敵,雙眸不可思議的圓瞪着。
清音哪裡還敢坐着,兩人慌慌張張的起身,情急之下,將那凳子都絆倒在了地上。
“臣妾參加皇上。”
“奴婢參加皇上。”
顫抖的身子,趴在地面上。
冥帝並未急着讓兩人起身,他悠閒的踱上前一步,選了一張椅子坐下來。
“清音,你怎麼會在這?”
清音聽見了冥帝不慍不火的問話,她穩住心神,便答道,“奴婢,走錯道了。”
她緊張的屏住呼吸,望了身邊的涼妃一眼。
冥帝邪肆的輕笑,陰霾的視線,落在了桌上那盤桂花糕上面。黑邃的眸子,更加深沉了。
“涼妃,你剛剛想說什麼?”
跪着的女子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的搖着頭,“臣妾,臣妾什麼都沒有說。”
“哎……”冥帝嘆息着站了起來,他背對着二人,望向了外頭,“這段日子,讓你受苦了,除夕之夜,怎麼能就用這些甜點呢?”
男子的語氣,倒是極其溫柔的,甚至,帶着一絲憐惜。
跪着的兩人聽聞,均安心的呼出一口氣,冥帝以眼示意身側的福公公,“給涼妃,一碗蓮子湯……涼妃,這可是你最喜歡的。”
“是。”福公公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走上前。兩人擡頭,清音一瞧,便覺出了異樣。
涼妃更是害怕,她縮着身子,腦袋使勁的磕下去,“皇上饒命啊,臣妾什麼都沒有說。”
冥帝旋身,直對着涼妃,“朕只是賜你一碗蓮子湯罷了,怎麼,你怕裡面有毒?”
語氣輕巧,滿含戲謔,讓人一下真是辨不清裡面的真僞。
清音見福公公步步逼近,她忙的雙手張開,擋在了涼妃的身前,“皇上,是奴婢自己要來的,不關涼妃娘娘的事。”
冥帝一蹙眉,表情似是很苦惱,他食指摩挲着堅毅的下巴,望向清音,“清音……,怎麼什麼事都要扯上你呢?”
就連這冷宮,她也要插上一腿。
清音見他語氣似有軟化,便跪爬着上前,“皇上,娘娘真的什麼都沒有說,您就饒了她這次吧,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來了。”
她害怕,又是因爲自己,而連累了其他人。
冥帝雙目緊盯着涼妃,她卻是不敢正視冥帝,只是一個勁的躲着福公公手中的碗,身側的兩名侍衛見狀,便走上前去,一人一邊架住了涼妃的肩膀。
清音想要阻擋,卻被另兩人以相同的方式阻止,她跪在地上,只是不斷的衝着冥帝喊,“皇上,皇上……”
福公公一手固定住涼妃的下巴,碗一傾斜,便向着她的嘴中灌去。
女子驚恐的搖着頭,喉嚨緊閉,雙眸不斷的向着清音眨動,救我,救我。
再一次的無助,這異世,自己原來竟是這樣的渺小,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受到傷害,可惡的是,自己一點力都使不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清音奮力掙開兩人的束縛,她上前,雙手一下便抱住了冥帝的腿,“皇……”
話還未說完,涼妃一聲淒厲,那藥已然灌了下去。
只見她雙手死死的卡住自己的脖子,臉上的神情痛苦難耐,雙眼,死睜着,整個身子匍匐在地上,不斷抽動。素色的衣裙平鋪,開在那蒼白的地面之上。一圈,一圈的漾開。
清音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她鬆開手上的力,嘴裡只是嘟囔,“涼妃……”
“怕什麼,”冥帝不以爲意的睬了身下的女子一眼,“朕只是嫌她太話太多……毒啞她的嗓子罷了。”
如此的漫不經心,卻是一名身份最爲尊貴的帝王所說出來的,一次次的,冥帝在她眼前,將他的暴戾陰寒展露出來,清音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心涼的閉上了眼睛。
如果冥帝是好人,那麼這些無辜受罪的,又算什麼呢?
她捫心自問,是什麼讓自己如此堅持,清音擡頭望向冥帝,只見他雙眸淡定,潭底,乍現出了一抹嗜血的興奮,緊盯着地上痛苦挪動的涼妃。
一個,有愛的人。
他是嗎?
他有愛嗎?
“我要拿什麼來堅持?”她幽幽的開口,頹敗的坐倒在了地上,渾身無力,像是被抽去了精魂,只剩下一副軀殼。
她的聲音很輕,飄渺的讓人抓不住,但是離她最近的冥帝卻清晰的聽進去了,他將視線落在了女子蒼白無神的臉上,堅持,還是她想要放棄了。
放棄什麼?冥帝自己也說不清,卻莫名的心慌不安,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一點的抽離自己,永遠都回不來了。
三步開外,涼妃一手伸向兩人,彎曲成痛苦的弧度。
窒悶的空氣中,只有她嘶啞的啊啊聲,上一刻還坐在自己的身側,同她說着話,如今,卻是被毒啞了,再也講不出來。
無聲的世界,清音不願想,更加不敢想。
“清音……”冥帝蹲下身子,他一手攬上女子的肩,欲要將她往懷裡面帶。
熟悉的麝香味撲面而來,她雙手抗拒的擋在他胸前,原先迷惘的眸子一下便清亮了,直瞪瞪的瞅着身前的冥帝。
他雙眸定在清音的一雙手上,她的抗拒之意。小手緊攥起,上半身更是向後拉去,一聲不響的,就這麼盯着自己。
冥帝望入她的眼,一絲恐慌逐漸蔓延,放在她肩上的手,也改握在了她的腰間。
清音卻是不願讓他碰觸,手上猛的使勁,竟將冥帝推開了一大步,他猝不及防的撐住桌沿,女子早便拔開步子向外奔去。
望着她的背影,冥帝怔愣的呆在了原處,他不知道,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殘忍,卻並沒有想過,清音能否接受得了。
她是不是對自己,真的想要放棄了?
想也不想,冥帝便毫不猶豫的衝了出去,他緊隨着清音的步子,追出了冷宮。
清音碎步跑着,她不要留在那裡,一刻都不要。感覺再呆下去,自己就要撐不下去了……
沒幾下,冥帝便追了上去,一手往她腰身一帶,便將清音壓入了自己的懷裡。
空虛感再度被填滿,他安心的閉上眼,將臉埋入了清音的頸間,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以及滿滿的急迫,手上的力重的,差點便要將她的腰肢掐斷,“清音。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