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夜晚,空氣中漂浮着絲絲縷縷的寒氣。寧真不甚喜歡杭州,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同大差不差的妖魔化都市如出一轍。江南的味,散也沒散個乾淨,保留的古典建築分外突兀,平添對比鮮明的違和感。
或許,在蘇州停駐的太久,小橋流水蜿蜒而入寂寞的心腸,此後,所有的風景,再難入眼。堵車中,目光所及之處,一片光怪陸離。她倏然收回目光,收回難言的感傷。收回在這個塵世的無根無路的漂泊感。
下車的時候,空氣裡的寂冷讓她渾身一顫,三人走進五星級賓館。她從錢包裡拿出銀行卡,直接開了兩間房。martin是她的客戶,她有必要招待。至於鬱嘉平,不在她的範圍之內。鬱嘉平墨黑的伏犀眼斂出一道晦暗不明的光束,然後一張vip金卡擺在了櫃檯上。
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她含笑與martin道了晚安,便進了自己的房間。鬱嘉平站在門口,看房門冷冰冰的合上。合上她的身影。彷彿便合上了一場旖夢,合上夢幻泡影。面色冷峻的鬱嘉平在這一瞬間,眸上薰染上狹長凌厲的澀意。
她疲憊的擱下包,手機便響了起來。數月未見的手機號碼重現,不只是那霸氣的末尾四位數,原來每一個數字都刻下痕跡,刻下的都是斑駁的殘忍和疼痛。響了很久,她沒有理會。一輪結束,很快新的一輪,然後接着一輪。鍥而不捨咄咄逼人,她的脣角都是譏誚的冷笑,果然是鬱大少爺的作風呢。
她直接按了一下靜音,脫下這昂貴的玫紅色的套裝,起身去沖澡。連熱水都沖刷不了這一腔的冰冷。穿着浴袍吹頭髮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桌子上的手機依然在閃個不停,任那一串數字如何抖動,於她眼裡不過是跳樑小醜。
她端坐在紅色雕花的椅子上,手指在發間穿梭。鏡中的她裸|露的肌膚都是嫣紅一片,瞬間那個俊朗的身姿挺拔的屹立在她的身旁,修長骨骼分明的手指靈活的在她發間穿梭,他的眸光是足以讓人溺水的溫柔,還薰染着令她畏懼的情|欲,他壞心眼的吹向她的脖頸,絲絲癢意從肌膚上一直撓進靈魂。寒山寺那一晚,信是有緣的那一晚,歲月靜好的那一晚,只不過開了一個荒謬殘忍的頭。
吹完頭髮,手機不再閃動,屏幕上顯示,53個未接來電。一分鐘後,一條短信進來。
寧真,對不起。我就在你的門外,我們該談談。
脣角譏誚的笑容更甚,她直接把手機關機,鑽進被子裡,疲憊的做夢。殊不知,她好夢正好,有人不得安寢。鬱嘉平在她的門前徘徊了很久。
直到第54個電話,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滿腹無法排解的鬱火直飈上頭頂,引動四肢,彷彿全身的骨骼都隨着緊握的拳頭,嘎嘎的響。這54個電話,一波接一波瘋長的不甘,徹底到了爆發的臨界點。
鬱嘉平給肖榮撥了個電話:“在做什麼?”
肖榮頓感不妙,小心的說道:“在陪老婆呢。”
此言一出,鬱嘉平戾氣更甚,毫不留情的說道:“快點滾出來,我們去擊劍。”
“這麼晚了?”肖榮分明委屈。
“這麼說,你想罷工?”
“來,來。馬上來。”
自然,今晚的鬱嘉平戰鬥力特別強。肖榮欲哭無淚。
一夜無夢,奔波的疲憊盡消。寧真洗簌的時候,對着鏡子展顏一笑,露出雪白的八顆牙齒,如同最標準的禮儀示範。三人去吃了早飯,鬱嘉平的眼瞳分明有一絲深陷,還有睡眠不足的縷縷血絲繚繞。彷彿一夜才過,便被霜打了一番。
martin很自然的開玩笑,說他不夠朋友,問他昨晚去哪裡逍遙快活,還故作遺憾的說都不給他介紹箇中國美女。換做以前,鬱嘉平是無所謂的,鬱少一向最拿的出手的,一是有錢,二還是有錢,三便是女人。
可是當着寧真的面,再面對寧真一臉客套的笑容,他真恨不得一手撕掉寧真臉上這張波瀾不驚的麪皮。寧真不僅不動容,反而加入martin的話題,如此一來,martin更是揭短揭的不亦樂乎。最後martin蓋棺定論:“jenny,鬱嘉平這樣的男人,按中國話說,就是壞男人。中國壞男人很多,jenny如果要找好男人,可以參考我。”
這段話說的何止是撇腳,寧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眉梢流轉間分外動人。鬱嘉平已經一臉鐵青,指甲掐進掌心,一點痛感都沒有。
然後便是旅遊,環西湖、留影斷橋殘雪、漫步白堤、回味雷峰塔。若是不看車水馬龍和林立高樓,倒也不失爲一方淨土了。正是旅遊的好時節,人潮涌動。martin從揹包裡掏出單反相機,每到一處便開始留影。
當她臨風站在斷橋上,martin大喊了一聲:“jenny!”她回眸一笑。整個畫面就此定格,風吹起她披散的長髮,她的眉眼還有着來不及掩蓋的寂寥。鬱嘉平呼吸一滯,人來人往都成了她的背景。
只要有寧真的地方,彷彿整個世界,都成爲黑白的背景。
鬱嘉平不由分說的大步走過去,一把摟住寧真,手臂牢固的不給她推搡的機會,他勢在必得的笑容和她滿臉的委屈掙扎就此定格在鏡頭前。有martin在,寧真不好太過抗拒。於是鬱嘉平得逞的摟着她拍了一張又一張。
下午的時候,他們去太子灣。清明雨後,太子灣的鬱金香正是濃妝豔抹美不勝收。還有怒放的白色、粉色和紅色的樹樹桃花,花海之間,人流之中,有蝶紛飛。當她站在桃樹下、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紅。溫暖的金色光線把她的臉鍍上迷離的煙霞。
當他摟着她的肩膀,貌合神離的合影時,他在她的耳邊嘆息:“寧真,你非要辜負大好春光?蝶若不戀花,花自枯萎。如今,我就是這蝶,圍着你轉,不好嗎?”
她油然嘆息:“人道青春不等閒,莫錯一曲蝶花戀。無人相問落花殘,不如終老流水憐。你只看到這花開的正好,可是花期太短。鬱嘉平,我寧可凋零隨流水,你明白嗎?鬱嘉平,我手臂上的疤還在,你別逼人太甚。我對你,這輩子,都不可能。你記住了。”
鬱嘉平渾身一顫,幾乎是踉蹌的退後兩步。結束太子灣一行,已經是下午五點。在martin最後一個big hug中,結束這趟杭州之行。martin許諾後面大批量訂單很快下給寧真,付款方式也是以最好的方式。
鬱嘉平負責把martin送到機場,寧真獨自打車去火車站坐車回蘇州。當寧真決絕的身影離開鬱嘉平的視線,鬱嘉平的心臟處怦然在破裂。
在漫無邊際的痛苦和煎熬中,命運一步步把她推到絕處,如今,她的心,宛如金剛石般堅不可摧。置之死地,方能後生。不經歷絕望,如何海闊天空?
情場失意、職場得意。寧真迎來了事業上的高|潮。martin回國後,很快下了一個大訂單過來,付款方式是40%預付,另外60%發貨前付清。這已經是非常優待的付款方式了,風險全部推到了買方。寧真也很順利的把訂單下給了許氏工廠。
爲此事,寧真請陳英慧和何秦海吃一頓,三人k歌k到嗨。陳英慧笑着拍她的肩膀:“寧真就是寧真,這麼厲害,這筆單子的利潤都夠你回老家買一套房子了。我就說嘛,跟你混絕對沒錯。”
她醉眼朦朧的說道:“這只是運氣,不過開張大吉,值得慶賀。”
而一切,終究沒有這麼容易過去。martin回國後不僅是下了訂單,還把遊玩的所有照片打包email給她。她解壓到桌面,慢慢的一張張瀏覽起來。藍眼睛的martin笑容燦爛,她會心一笑。而更多的是,她和鬱嘉平的照片。鬱嘉平時而摟着她的腰,時而攬着她的肩膀,甚至吻上她的側臉。
鋪天蓋地的曖昧,似乎當時鬱嘉平的呼吸就在耳邊。她心下一沉,臉上浮上譏誚的笑容,直接關閉了界面。如今,她已連再看一眼的心情都沒有。
她沒有多看一眼的心情,可是有人有,而且是看的不亦樂乎。深夜,鄭易雲躺在牀上,黑暗中依舊那麼溫和的眉眼和俊秀的臉龐,在電腦屏幕上的春光燦爛中,慢慢、慢慢的凝結成一片猙獰和扭曲。
鄭易雲冷颼颼的嘆息:“寧真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又勾搭上了鬱嘉平,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他!有哪一點比他差!我本想放過你,是你放不過我!”
放不過他的,或許只是他自己!
這夜,寧真很清楚的記得,是五月四日。她躺在牀上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來電人,正是本該與她老死不相往來的鄭易雲。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接聽。
手機通了,寂靜的夜裡,是清晰可見的呼吸,兩人俱是沉默了半晌。最終她打破這種窒息的沉默:“鄭易雲,有事嗎?”
疏離的語氣,讓鄭易雲更是不甘。他勉力壓制着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瘴氣,勉力心平氣和的說道:“寧真,好久不見。”
“易雲,你最近好嗎?”熟悉的聲音近在耳邊,感傷襲上心頭,脫口而出的話語分明是情真意切。這一聲“易雲”更是久違的呢喃。
鄭易雲眉色不動:“寧真,你果真是好本事呢,青出於藍勝於藍,若是我帶過的每個徒弟都像你這樣,那豈不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了?這個訂單拿的好啊。”
餘音繞樑。寧真渾身一顫。這才記起,當時在鄭易雲那邊住了些時日,她的郵箱就掛在鄭易雲電腦上的foxmail客戶端上。後來她忘了這事,也沒改過密碼,所以鄭易雲一直是能收到她的郵件的。自然,包括martin的訂單。
面對鄭易雲的陰陽怪氣,她反而鎮靜下來:“鄭易雲,這個訂單,多虧你的功勞。這樣,等結算後,其中一半利潤都歸你。”
“一半利潤?這可不是小錢,我哪當得起?”
“就當是我們兩清吧。你如果覺得不夠,七成也可以。”
“哈哈,哈哈,我只不過是指點了你一下,你寧真還真是大方啊!”鄭易雲一臉鶩色,鍵盤上的手指就在痙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幕上鬱嘉平吻寧真的那個鏡頭。
“我只是不喜歡欠人。”她語無波瀾。
“可是,我不喜歡這種還法。你知道,我不缺那點錢。你當真要還債?就不知道,你敢不敢還了……”一閃而過的戾氣。
“除了身體,你想讓我怎麼還,我都能還。這是我欠你的。天經地義。”
“就算會毀了你?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我不用考慮。”她的眸光裡沒有一絲情緒。善和恩慈,本來就是難得而且可遇不可求的,別人付出了,如今收回一些他們想要的報酬,天經地義不是嗎?她不是那種拿了好處還裝蒜的人。
她從來沒想過,他們曾經是朋友,友情之間的付出理所當然。或許是,卑微了太多年,連一點點帶有目的的善和恩慈,都如此頂禮膜拜。
鄭易雲咬牙切齒:“那好,你可不能食言。屬於我的報酬,我自然要來取。”
電話掛斷,鄭易雲憤恨的把手機砸到牆上,刺耳的撞擊聲,他鬱氣難出,“你這個蠢女人,你從來不欠我的,從來就不欠!你爲什麼要這麼蠢!”
蠢到他一動作,便噁心自己。
下章算是大虐吧~~親愛的,你們一定要hold住啊!!!!
放心,只虐心,不會虐身的。想打夫人的,趕緊準備好傢伙哈!!!!
如果明晚來得及,會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