匏瓜徒懸

謝蘭儀在忐忑中度過了她在建康皇宮的第一個夏天,但是,劉義隆一直沒有招幸她。縱使到滋畹宮來,也是找潘淑妃居多,幾乎是正眼兒都沒有瞥過這個曾經的弟媳。謝蘭儀心頭略鬆,每日練琴、刺繡、讀書,外人看來過得極其嫺靜,但她內心的恨毒,如發酵的酒一般,蒸騰起辛辣的氣息,並沒有一日會減少。

這日,劉義隆又來了。他抱了抱小劉濬,對潘紉佩笑道:“越發壓手了!你天天喂他吃什麼好的?”

潘紉佩笑道:“我吃什麼,他就吃什麼,怎麼我就不見胖呢?”她扭了扭腰肢,那纖細的一截彷彿兩手掌交握就能環住,讓人忍不住有想着“纖腰在抱”的綺思。

劉義隆目色不由灼烈起來,伸手想去抱一抱眼前的美人兒。潘紉佩嗔道:“陛下!兒子還在面前呢!”

劉義隆擰了擰眉頭,俟潘紉佩把劉濬的乳保叫進來,把劉濬帶出去了,才放鬆了些神色,由着潘紉佩柔媚地伺候着把外頭大衣裳解了。潘紉佩驚呼道:“啊呀,陛下出了不少汗,怎麼不早些寬衣?”

劉義隆笑道:“朝堂之上,人人正襟,我獨自解了懷,或只着深衣,像什麼樣子?”

“那,不能多用些冰塊?今年暑熱時間長,秋老虎厲害得很呢!”

劉義隆搖搖頭說:“虧你還是寒門出來的女郎,怎麼連夏季冰塊極貴都不知道?宮裡一夏用冰,夠民間一箇中戶人家吃喝十幾年!如今四面虎伺,國家又不夠富強,我當皇帝的還窮奢極欲,是不打算完成先帝遺志了麼?”

“先帝遺志是什麼?”

劉義隆捏捏潘紉佩的小臉蛋:“你個不讀書的人,說了你也不懂!”

潘紉佩讀書少,確實不大懂這些事,不過被劉義隆指着說自己“讀書少”,雖然是開玩笑,她還是有些沒面子。潘紉佩嘟着嘴道:“誰說的!我如今也日日跟謝氏讀書呢!”

謝蘭儀在宮裡,一直沒有名號。劉義隆果然注意起來,問道:“你跟她讀什麼書?”

潘紉佩好容易找到個顯擺自己的機會,興致盎然道:“是曹大家的《女誡》!”

“讀懂了什麼?”劉義隆饒有興致地問。

“嗯……”潘紉佩讀得一知半解,仰着頭想了半天說,“自然就是爲女人的應該遵守的規矩了。”

“具體呢?”

那頭又“嗯”了半天,一個字兒都答不上來,最後氣急敗壞道:“陛下是過來考評妾的麼?”

劉義隆哈哈笑道:“你這個笨蛋,哪裡經得起我考!叫謝蘭儀過來,請她當面說給你聽。省得你這個做弟子的不好好學着。師傅上課,敢情你盡日在瞌睡罷?!”

謝蘭儀通報進來,劉義隆纔好好地打量了她一番。和劉義康剛剛去世時比起來,她的憔悴之色消減了好多,皮膚由黃變白,眼睛也水靈些了。撩起眼皮的瞬間,劉義隆恍惚間回到了當年的玉燭殿,第一次與謝蘭修見面的時候,那個美麗天成而嬌俏聰慧的女子,那樣的驚鴻一瞥,讓他至今難忘,可惜,他們陰差陽錯,永遠暌違相隔,再沒有可能了。

劉義隆想得有些失神,突然聽見耳畔潘紉佩一聲輕輕咳嗽,他才警醒過來,清清喉嚨故作輕鬆地笑道:“這陣子也沒來看你,好像氣色好些了。”那廂冷冷一笑,沒有說什麼,半晌才微聞一聲:“謝陛下關心。”

劉義隆點點頭,似乎覺得有些難堪,幾乎都忘記了自己爲什麼要召見謝蘭儀過來,還是潘紉佩笑吟吟提醒道:“陛下不是要考評麼?《女誡》中內容,謝氏可是爛熟於心,憑陛下怎麼考,也是考不倒她的!”

沒等劉義隆出言考評,謝蘭儀已經開口了:“原來是問《女誡》!曹大家潛心撰寫此書,直是用親身做喻,無外乎‘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的含義罷了。”

她心中牢騷未減,劉義隆有些慚色,扯扯嘴角,顧左右而言他:“‘夫不賢,則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還是這層意思更貼切些。”

謝蘭儀冷笑一聲,不再答話,而劉義隆也明顯無話可說,自討沒趣,揮揮手道:“你下去吧。”潘紉佩瞟瞟這個,瞅瞅那個,欲打個圓場,可兩個人都是劍拔弩張的心態,雖然面子上不顯,說出來的話都跟刺兒似的。潘紉佩本就聽得一知半解,不敢亂勸,只好給謝蘭儀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行迴避。

第二日,她伺候好劉義隆上朝,便來找謝蘭儀,見她早早穿着襦衫小褲,打扮得跟宮裡的奴婢似的,在河邊澆蘭草。潘紉佩見她面色無波,嘆口氣道:“你何必違逆陛下呢?”

謝蘭儀清冷回眸,笑道:“那我和他說什麼呢?實在尋不出可以說的話啊!”

潘紉佩道:“陛下麼,朝堂上殺伐果決隨便他去,可回到後宮裡頭,還是希望有個解語人,有片溫柔鄉。你現在,既來之,則安之,若是還梗着那個想法,難道就一直這麼着見了他就烏眼雞似的?”

謝蘭儀怔了怔,又聽潘紉佩道:“我是真心尊重你,希望我們能均分雨露。你要知道,袁齊嬀是皇后,是陛下的結髮之妻,若是我們各自爲政,只靠一己之力,哪裡有辦法對付她這個奸猾陰毒的人?”

潘紉佩不復再是當年那個怯生生而善討好的寒門女孩子了,在權欲和地位的誘惑下,她一步一步地向魔障的深淵下滑,謝蘭儀對她心生警惕。但是,她說得也沒錯,自己如今什麼都沒有了,所剩的除了對玉秀的擔憂和思念外,就是對劉義隆和袁齊嬀的恨!她低下頭想了半天,終於把壺中的水盡數澆到河水裡,朗朗笑道:“我懂了!淑妃娘娘,以後我們同心同德,我願輔佐你做一代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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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淑妃讀《女誡》漸漸頗有心得,平時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漸漸樸素起來,平日裡葛布衣裳,頭上簪些鮮花,偏偏又很得時,素以爲絢,反而襯得她保養得宜的肌膚愈發紅的紅而白的白。

這日,劉義隆招幸潘紉佩,見她着一身窄褃葛衫,修得腰肢纖妙,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白藕似的腕子,腕上只有一個御賜的青玉跳脫,別無裝飾。劉義隆湊到她身邊嗅嗅,笑道:“咦,今日都不曾用薰香?”

潘淑妃笑道:“‘婦容,不必顏色美麗’,只要‘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也就足夠了。陛下會不會瞧着我粗衣鄙服,覺得我小家子氣?”

劉義隆笑道:“怎麼會呢?朕已經命人將先皇后爲先帝手縫的衣衫掛在玉燭殿中,讓後世子孫牢記‘勤儉持家,勤謹治國’的聖訓。後宮裡,你先有這樣的舉動,先爲嬪妃們樹立榜樣,我高興都來不及!”

潘紉佩抿着嘴一笑,百媚頓生,尤其在熒熒的燭光下更顯得美豔異常。

兩人共赴高唐,少頃事畢,潘紉佩在枕邊曼語道:“陛下既然納娶了謝氏,還是應當正了名位,封賞招幸纔是。”

劉義隆問:“你怎麼這麼大度了?”潘紉佩撅着嘴道:“我什麼時候好妒忌了?不過是以前看不慣那些小妮子總糾纏着陛下,怕您傷了身子而已。謝氏賢惠,這點我是不擔心的。”

劉義隆搖搖頭說:“她心裡的結沒有解開。做這種事,要兩情相悅纔好,否則,有什麼趣兒呢?不過,倒是真該給她正了名號,不然確實名不正言不順的,說不過去。”他忖了忖,說:“就封美人吧。不宜高位。”

潘紉佩比自己受封還高興,在榻上就謝恩:“陛下聖明!”劉義隆笑道:“顛兒什麼?還打算在榻上給朕叩頭不成?”潘紉佩笑嘻嘻在他臉上辣辣地親了一口,湊在他耳邊含混不清地說:“這裡要磕了頭,褥子攪得一團亂,陛下必不安枕,妾就拿蒲柳之姿來‘回報’陛下,可好?”說着,雙手齊上,又開始搓揉起劉義隆來。

劉義隆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給她揉捏得漸漸興動起來,笑道:“還說別的人是伐性之斧,怕傷了朕的身子,你這個小妮子豈不是變本加厲?”話這麼說,已經翻身把美人壓在身下。帳外燈燭朦朧,身下人兒媚笑如牡丹綻放一般。那眉眼,依稀有着那個念念不忘的影子,肌膚柔嫩光致,烏髮長而及踝。劉義隆半眯着眼睛,愈發懷念當年的人,因爲謝蘭儀在,他心中埋藏多年的希冀似乎離實現已經不再遙遠,噴薄而出的愛戀,夾雜着慾望,使人慾罷不能。

他吻着她,目光朦朧,情熱之時,口中幾乎逸出“阿修”兩個字,但帝王時時應有的警醒還是在那瞬間提醒了他,“阿”字出口,後半截便嚥了下去,同時停下來的,還有他激情蓬勃的動作。正在情熱中的潘紉佩覺察到一絲異樣,嬌聲呢喃:“奴是阿蘭……”

劉義隆突然舌根處涌起一股苦澀,他頹然翻身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潘紉佩正在熾烈之時,不知怎麼了,翻身撫着劉義隆的胸口。劉義隆把那雙小手拿到一邊,藹聲道:“我有些累了。”

潘紉佩雖然失落,但她深知此刻若是多言,必然會惹惱皇帝,便乖順地躺下來,對劉義隆說:“那妾爲陛下捶捶背吧。”劉義隆點點頭,少頃便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好嶄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