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姐說:“叫你去,你就去,出了婁子我扛着,你怕什麼?”
車伕跳下車,慢騰騰地去了。
柳小姐問白永和:“白老爺,你的官服還在不在?”
白永和先是奇怪,繼而打趣地說:“我老虎都不當了,還要這張皮做甚?”
“我就是要與虎謀皮。不知你注意到了沒有,湖北是獨立了的,那些穿袍袍褂褂的大小官員,不是嚇跑了,就是把官衣官帽藏了,扔了。進入河南,不時能看到花翎頂戴,可見,河南還在皇上手裡。如果你的官衣沒有扔掉的話,何不取來一用?”
白永和說:“本來是要往江裡扔的,沒來得及。爲了這身官服苦了我半生,要它還有甚用?我正想在路上找個僻靜處把它扔了呢。”
“快穿戴起來,應付一下場面。”
兩人手忙腳亂地打開包袱,取出剛纔還認爲一錢不值的官服,白永和一經穿上,人就威風多了。
柳小姐和白永和如此這般地商議了幾句,邊整蟒袍,邊笑着說:“你別說,人是衣架子,官服一穿,虎虎生威,還真有那麼點意思。”
白永和說:“什麼那麼點意思?本來就是貨真價實的縣太爺嘛,還沒到任,就被您擢升了州大人。”說笑過後,又不放心地說:“可不要露了餡哦!”
柳小姐說:“這是急中生智,沒辦法的辦法。幾個土豹子,哪裡能分清楚誰是州官,誰是縣官。”
柳小姐給白永和把衣帽整了整,滿意地打量了一番,伸出她那嫩藕般的手,在白永和肩上輕輕拍了拍:“白老爺,白兄,成敗在此一舉,就看你的了!”
白永和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車伕過來,身後跟着一羣土匪。車伕急急巴巴地說:“車上坐着我們大老爺,你們最好不要驚動他老人家,惹急了,後邊大隊人馬可不是吃素的!”車伕一面大聲喊叫着,一面阻擋着土匪。
一個賊頭賊腦的頭目,把車伕推開,揮了揮手,衆土匪從四面圍住了馬車。那個頭目大模大樣地用刀尖去挑車轎簾子,嚇得車伕雙腿打戰,閉上了眼睛。土匪挑起簾子,往裡一瞧,不要說,裡面果真端坐着花翎頂戴的知州大老爺和他的夫人。大老爺緩緩睜開眼,目光如炬,四下裡一掃,便問:“車伕,是誰在老爺面前撒野?”
車伕早嚇得六神無主,哪裡還敢說句硬撐話,吞吞吐吐不知如何答對。誰知,那裡“知州”大老爺早動了怒,把車轎用力一拍:“車伕,過來問話!”
車伕戰戰兢兢地走到車前,往裡一看,啊呀,果真是“知州”大老爺坐在車上。於是,腿也不抖了,腰也挺直了,壯起膽子說:“回大老爺話,給他們說大老爺剛剛到任,下來
微服私訪,他們不信,說我騙人哩。哎,你們都過來瞧瞧!”
這些草寇哪裡見過州大老爺?所以,只看了一眼就傻了,不敢再看第二眼。那個頭目也搞不清面前的這位是真是假,不敢說話。這時,“州大老爺”又發了話:“你們幾個是做什麼的?光天化日之下,膽敢攔劫公車,阻撓老爺我公幹。啊?”說着說着,就跳下車來,用手指了指土匪頭目:“是不是要在老爺我頭上開刀?不怕死的往前走!”
沒有人敢動一步。少頃,那個頭目才半信半疑地說:“州老爺出行坐四擡大轎,前呼後擁,老爺你怎麼坐了馬車,也沒有人左右伺候?”
土匪以守爲攻,在尋找破綻。
白永和眉頭一皺,心裡就有了轍。對那個頭目說:“沒聽見老爺我是微服私訪嗎?微服私訪什麼不能坐,什麼苦不能吃?”
“那,那,既是微服私訪,還穿官衣,不怕露了餡?”
“老爺我出來幾天,把你們這些人的情形摸了個八九不離十,正趕着回州衙,這不就現了官身嗎?老爺的事還用爾等操心!”
俗話說做賊心虛。大凡強盜,只能他以強凌弱,爲非作歹,一旦遇上強勢之人,特別是官家,就像老鼠碰上貓,不等你動手,就虛相畢露。這不,經州大老爺的嚴厲訓斥和威嚇,幾個山賊一個個被嚇愣了,呆頭呆腦地跪在那裡不敢動彈。“州大老爺”見狀,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爾等本來也是良民百姓,放着地不種,何故要做這等不義之事?如果能翻然醒悟,改惡從善,大老爺我且放一馬。如再攔路行劫,作惡鄉里,本州一定嚴懲不貸,格殺勿論!還不把刀槍放下!”
車伕也厲聲叫喊:“聽見了嗎?大老爺叫你們把手裡的傢伙都扔下!”
那隻狗見主人發了怒,也跟着動了怒。兩眼圓睜,脖頸上的毛豎了起來,往前一撲,只“汪汪汪”幾聲狂吠,嚇得土匪後退了幾步。
衆土匪見了“州大老爺”先是一嚇,又見一隻形容醜陋的大狗齜牙咧嘴,躍躍欲試,又添了一嚇。一個個把手中的刀槍棍棒扔下,乖乖地散去,只有土匪頭目還跪在那裡聆聽州大老爺的訓示。州大老爺就勢命車伕說:“你回頭看看,捕頭他們來了沒有?”
車伕佯裝往遠處瞧,嘴裡像煞有介事地說:“遠處路上起了塵土,大約是捕頭他們趕了上來。”
土匪頭目一聽捕頭就要過來,立即爬起要走,那狗便撲了上去,土匪頭目往前邊瘋跑,那狗在後邊窮追不捨。前邊的土匪看見後邊的頭目瘋跑起來,更是沒命地四散而去,一會光景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土匪走了,白永和這才鬆了口氣,氣鬆了,身子就立站不住,看着,看着,就靠着車轅杆溜了下去。柳小姐忙過去扶白永和,說:“嚇暈
了吧。”
白永和說:“不是嚇暈了,是撐暈了。”
其實,柳小姐在目睹化險爲夷的整個過程中,心都提到嗓子眼,大氣不敢吭一聲,隨時都在作最壞的打算。心想,萬一不行就破財消災,破財消災還不行,就與這夥強盜拼了,大不了在長江賺下的命扔在這裡,正好和身邊這個男人浪漫同歸。但隨着事態的微妙變化,她又忍不住地心裡發笑。笑白永和假戲真做的上乘表演,笑車伕惟妙惟肖的默契配合,笑縣太爺“夫人”坐山觀虎鬥的悠閒自在。作爲主角,白永和心裡比誰也緊張,只是事到臨頭,不得不硬裝好漢。他別的不怕,就怕把柳小姐給虜走了,毀了人家姑娘。他甚至設想,萬一破財還不中,就讓車伕揚鞭催馬飛奔而逃,由他一人來抵擋。只要柳小姐能逃活命,舍自己一條命算得了什麼。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柳小姐豎起大拇指說:“白老爺不辱使命,真不愧是智勇雙全的大丈夫!”
車伕也說:“不曉得白老爺真的是官家,臨陣不慌,亂中取勝,小的佩服,佩服!”
“你們過獎了。我們那裡有一句話,叫做‘人死鬼活賊發財,老實疙瘩吃不開’,對付這號人,不能太老實。狼虎兩家怕,誰能嚇詐住誰,誰就佔了上風。不過,今天能虎口脫險,一是憑了柳小——柳夫人的高招,二是靠了車把式您的機智。三人一臺戲,這臺戲可是唱得妙啊!”
白永和拍了拍那隻豎着雙耳諦聽的狗,說:“對了,還有它的一份功勞呢!”
三人說笑過後,白永和安頓車伕說:“把刀槍統統放在車上,以防萬一。”
車伕說:“好主意,有了傢伙,遇着三個兩個好對付。”
雖說有驚無險,但不免心有餘悸。這一天,他們早早住了驛站。再行一日,就到了信陽。信陽是京漢鐵路的一個大站,這裡的火車還跑着。他們給車伕結了賬,並多給了幾天的盤纏,算是對車伕一路關照的回謝,並囑咐車伕今後少跑這條道,免得有個三長兩短。臨行,還把那隻狗特意託付給車伕。白永和說:“難爲它追隨我們幾百裡,其心可鑑,其行可嘉。這隻狗你就領走吧,也好給你做個伴,壯個膽。”車伕也關照老爺、太太走好。並隨手給狗餵了一點乾糧,狗吃完,回頭看了看白永和,白永和擺了擺手,說你走吧。那狗就跟着車伕上了路。
坐上火車,再不用爲土匪的事提心吊膽。白永和與柳小姐便可以海闊天空地神聊,細微末節地探尋,心靈之間的溝通可以說無甚掛礙,只剩一張薄薄的情感之紙相隔,只要有誰輕輕一捅,緊閉的閘門就會應聲而開,洪波激流就會決堤而瀉。可是,誰也沒去捅這層薄紙,他們心裡明白,此時模糊勝清楚,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何況,白永和始終沒有弄清楚柳小姐的底細,而柳小姐始終關心的是,白老爺心裡還有沒有愛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