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山河染血,淚向天闕。

仲秋一到,天高氣清,涼爽了不少,但白日裡陽光普照,仍是悶熱的緊,尤其是晌午時段,外頭的風吹不入屋,還在月子裡的夏初七,正悶得抓頭皮,聽得梅子說趙樽將要出征的消息,幾乎登時便坐了起來。

“此話當真?”

她問得急切,梅子卻沒有馬上回答。她皺着眉頭,注意到了夏初七脣角口涎的痕跡,於是答非所問,“七小姐,你夢見了什麼?”

摸着下巴,夏初七考慮了一下,“我怎麼可能告訴你,我夢見了滿屋的黃金?它們金燦燦的顏色極是喜人,全都落在了我的屋子裡。然後我一得意,叉着腰就仰天長笑。結果樂極生悲,一不小心,把小十九掉地上了,哈哈。”

梅子翻白眼,“你不告訴,不也告訴我了?”

夏初七眨巴下眼睛,打了個呵欠,“一孕傻三年,我可以原諒自己的智商。”說罷,她瞄一眼梅子微微上翹的小嘴,伸手拍拍她,“爺要出征的消息,打哪來的?”

“外頭都在瘋傳,就咱剛曉得。”

輕“哦”一聲,夏初七拖長聲音,沒了動靜兒。梅子是趙樽的死忠,想到他又要去那腥風血雨的戰場,小臉兒滿是不高興,“七小姐,今日晚間爺應當是會來的,到時候你且勸他一勸,大晏又不止他一人,爲何每逢戰事,就想到他,等戰事一過,卻不認他。這不是虧得緊麼?”

梅子是個哆嗦的,叨叨的話,都是爲趙樽的不平。可夏初七卻像是沒有聽見去,等梅子說完,她考量一下,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梅子,把地道給我堵嚴實了。”

梅子訝然看她,奇怪了。

“爲何要堵?堵了咱爺可就進不來了。”

“就是要堵他。”輕哼一聲,夏初七兩隻手合攏,掌心對搓着,只覺這午覺睡得手腳發涼,渾身都不太舒坦。可她搓了好一會,梅子不僅沒動,也沒吭聲迴應,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她脣角一揚,笑着扯過被子來裹緊身子,方纔道,“行了,別傻愣着爲他抱不平了。你想想,我這做孃的,自打生下小十九,一口沒奶,一眼沒看,一下沒抱,心裡能好過麼?半個月過去了,他不抱小十九來見我,也不許我去看她,每次問及,就跟我玩閃爍其詞。如今更好,他索性拍拍屁股就要去南征,我這般嚇他一嚇,不算過分吧?”

“不,不過分……”梅子緊張地看她一眼,眼神一閃,囁嚅着脣答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逃也似的轉身走得飛快。

“七小姐,你先躺會,奴婢先去爲您準備茶點!”

“回來!”

不等她走出門兒,夏初七就喊住了她。

按理來說,梅子與她極熟稔了,被她一喝,也不應當驚成那般,可就在她的喊聲裡,夏初七明顯看到她微微發抖的身子。

“什,什麼?”

她在強作鎮定。夏初七什麼樣的人?看梅子這種心思單純的姑娘,一眼就看透了。思量一下,她懶洋洋打個呵欠,斜眼看她,“到底何事瞞我,老實交代,恕你無罪。”

“沒,沒啊。”

梅子笑着,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夏初七揚了揚眉,脣角笑容擴大,“親愛的梅子姑娘,我若連您這小模樣兒都不出來,就妄自稱了一回小諸葛。這麼跟你說吧,今日你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總歸我有十香軟骨散,九宮逍遙散、八仙桃花散,七醉……”

“別別別,七小姐,奴婢這便說給你。”梅子是曉得她個性的,聞言面色一白,身上雞皮疙瘩冒出一片。加之她原就是一個大嘴巴的姑娘,藏了秘密在心頭,一直搔搔的癢,被夏初七這麼一逼,自是竹筒倒豆子,一股腦全交代了。

“這事兒我也不曉得真假,我是聽她們亂嚼舌根子說的……說是上月十九夜裡,延春宮突發大火,燒到次日天亮才滅。有宮人說,燒燬的大殿裡有一個嬰兒,頭顱被劈成了兩半,那收殮的嬤嬤還說,像是剛出生的嬰兒……”

夏初七眉頭一跳,“是男嬰,還是女嬰。”

梅子搖頭,不敢看她,“誰曉得呢。”

不曉得爲何躲躲閃閃?夏初七眼睛一眯。

“延春宮是哪?”

“是前朝……不,就是貢妃娘娘的舊居。貢妃在前朝時得寵,延春宮修得極是華貴,可洪泰爺卻憎惡得緊,所以延春宮附近宮殿全都廢棄成了冷宮。就那奢華的延春宮,也二十多年未有人涉足……”

梅子聲音不高,可夏初七卻覺得字字刺耳,刺得她脊背涔涔冒着冷汗,冷得不再是手腳,而是整個身子都冰冷得像是落入了冰窟窿裡。

“七小姐,興許不是小郡主……”

梅子不僅是個大嘴巴,腦子也單純得緊,見夏初七面色難看便一心想要說話來安慰。可在這個時候,她越是安慰,便越是容易把她的思路引入悲途。

夏初七哆嗦一下,躺入被窩裡。

“下去吧。”

她瞬間蒼白的臉,嚇得梅子後悔不已,耷拉下腦袋,她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七小姐,那,那茶點還吃麼?”

“吃。”

夏初七很欽佩自己,總是在該缺心眼的時候缺心眼。就比如現在,明明心潮澎湃,憂急如焚,卻還能不動聲色的吃茶點,吃完還踏實地睡了一個下午。除了在夢裡見到趙樽威風凜凜的攻城掠地,夢見小十九滿臉是血的喊娘有些不愉快之外,她就像沒事兒人一樣,睡到日落天邊,睡到天際發黑,在醒來時,屋子裡已是漆黑一片。

“啊……”

她拍着嘴打了個呵欠,微微側頭,這才發現榻邊上立着一個身形頎長的影子。屋子裡沒有燭火,昏暗的光線裡,那人就像一隻落在暗夜裡的蒼鷹,冷漠,孤寂,高遠得令人無法直視。

世間上有一種人,哪怕他不言不語,不聲不響,一動不動,也可以影響空間裡的氣流速度,讓周圍的一切都圍在他的身邊運轉。他若高興,空間氣流便暖和,他若冷漠,就空氣都會一片冰冷。

夏初七想,趙樽就是這樣的人。

“你來了?”

她捋了援凌亂的頭髮,臉上帶着蒼白的笑,就像她心底從來沒有生出過懷疑一般。趙樽坐在牀沿,攬住她的身子,凝視的目光比之往日更爲專注。

“這都天黑了,你怎的還在睡?”

“不是坐月子麼?整日窩着催肥,不睡覺做甚?”

趙樽身子微怔。他看她一眼,那一眼,銳利得似利箭鑿在心底,但他卻什麼也沒問,只是慢慢起身,點燃了屋子裡的燭火,站在三尺外,靜靜看她。

“你臉色不好?”

“有嗎?可能是天冷了吧。”夏初七笑着擡起雙手捧着臉捂了捂,又扯高被子蓋到胸前,把脊背抵在牀頭,輕輕笑道,“一會得叫晴嵐換一牀厚些的被子。”

“嗯”一聲,趙樽沒有多說,也沒有主動解釋什麼,只是從隨身帶來的包袱裡取出兩雙嶄新的靴子來,放在她的面前。

“爺特地爲你備好的,看看可好?”

那是兩雙厚底方頭靴。一雙是石青色緞繡,一雙是錦邊彈墨,與普通的宮靴不同的是,靴面上點綴了幾顆流光溢彩的珠玉,拼成秋海棠圖案,海棠蕊中有小小粉珠,看上去栩栩如生,極是貴重。

“很美!不知穿上怎樣。”

夏初七撫着秋海棠,輕輕笑說。趙樽掃她一眼,握住她手的靴子,說了一句“試試”,彎腰便要爲她換鞋。

“不必試了,你準備的,自是好的。”

她阻止了他,笑着從他手上把靴子接過,放在枕頭邊上,順勢拉住他的手,拽坐在牀榻邊,方纔擡頭,認真地凝視他。片刻,他沒有說話,她慢慢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喚了一聲。

“趙十九。”

“嗯。”他回答。

“你可有話要對我說?”

趙樽身子微微一僵,側過身來,手臂攬住她倚入懷中,掌心順着她的脊背由上往下摩挲着,語氣凝重,“有。阿七,我要南征了。”

“多久?”她並不吃驚。

“大婚前趕回。”他聲音微哽。

“決定了?”她又問。

“決定了。”

“你掌了兵權,不必出戰的。”

“出戰不是爲趙綿澤,是爲我自己。”

爲自己?其實也只是爲了國家吧?夏初七前生是紅刺特戰隊的一員,自是明白“爲自己與爲國家”裡面所包含的意義。她牽了牽脣角,並不反駁他,只溫馴地點點頭。

“小十九呢?我想見見她,可以嗎?”

她的眼,有些反常的晶亮。

那一抹晶亮,很灼人。若仔細看去,可知是眼睛裡的溼潤在燈火下的反光。

趙樽很少看到夏初七這般無助的樣子,無助得她僞裝的堅強只須瞬間就能被徹底摧毀。他滯了片刻,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臉頰,冷峻的神色黯然得似乎有一腔的心事要與她說,卻終究又無法說出口。

“不是說了麼?她很好,在定安侯府,由菁華照看着。”

“趙綿澤沒有懷疑?”夏初七面色一凝,強笑。

“沒有。”趙樽道,“他並不知你懷孕。”

夏初七怔怔的望住他,茫然的注視了片刻,突的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極是緊張地問:“真的?你沒有騙我?”

趙樽緘默一瞬,嗓音喑沉沙啞。

“傻瓜,爺何時騙過你?”

“好吧。你纔不會騙我。”夏初七揉了揉眼淚,像是破涕而笑,又像是鬆了一口氣,“你且放心的去吧,等我出了月子,會想法子去定安侯府,瞧着我們小十九的。”

“阿七——”趙樽喊住她,輕描淡寫地道,“目前形勢嚴峻,你不要去,免得引起旁人的懷疑和……”

“呵”一聲,夏初七打斷他,眉目一寒,“做母親的人,總得親眼看看自家孩子才能放心的。趙十九,這些事情你就別操心了,你只管好好殺敵,保護好自己……”

趙樽抿緊脣角,遲疑良久,方道了一字。

“好。”

夏初七不看他,泰然自若,“幾時出發?”

“明日。”他答。

呵一聲,她眨眨眼,“明日我可送不了你,你當心着點兒。”

“不必相送的,爺習慣了。”

一句又一句平淡如流水的對白,兩個人都從容的應答如流,聽上去似是與往常每一次見面時的家長裡短沒有半分區別,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極其微妙的,尤其是戀人之間,情緒更爲敏感。它不必言說,不必明言,不必相詢,卻可以明白,彼此中間添了一些莫名的隔閡,一種誰也不願在趙樽出征之前戳破的隔閡。它或許如紙般薄,但到底還是隔在了二人中間,就像一鍋燒開的水,煎熬得人五臟六腑都疼痛,卻不能挪開。

“趙十九,你得保重。”

她撲入了他的懷裡,緊緊擁住他,小貓兒似的貼合着他,磨蹭着他,撒嬌似的與他共歡,把一頭原就凌亂的長髮折騰得散亂開來,瀑布一般落在她的身上,也落在他的肩膀,與他的長髮揉和輾轉在燃着紅蠟的火光中,映得他眉清目朗的面孔添了深邃,也映得她霜肌脂白的小臉兒,溫比玉,膩如膏,豔若春色。

“阿七,美極。”

“爺更美。”

她頷首窩在他的懷裡,眉在笑,眼在笑,脣在笑,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在笑。

邸深夜靜銷魂色,鸞枕鴛被一段歡。

一整夜的同牀共枕,兩人沒有提半絲不愉快的事情。她撫着他俊俏的眉眼。不怨,不恨,不問,不管,不思,不慮。他摟着她的身子,只吻,只愛,只憐,只惜,只寵,只疼……直到她氣喘吁吁地從他懷裡鑽出,說了一句話。

“告訴東方青玄,我想見他。”

那天晚上趙樽並沒有答應她的要求。他是不喜歡她見東方青玄的,從來都不喜歡。但他也沒有拒絕。在這樣的夜晚,在他臨行前的夜晚,不管是她,還是他,都不願再多增添對方的負擔。只想在這個接近中秋節的晚上,說一些令彼此都愉快的話。

她說:“月亮快要圓了。”

他說,“是啊,又一年中秋。”

她說,“要是中秋夜,你能在京中陪我數星星多好。”

他說,“你不適合數星,只適合數月。”

她問,“爲啥?”

他答,“月亮只有一個,適合你的智商。”

她嗔,“好,下次中秋,我來數星,我便數月。”

他慢慢轉頭,目光深深地盯住她,喟嘆一聲,把她攬入懷裡,喑啞着嗓子,一字一句道,“阿七,下一個中秋,我定會陪你渡過。”

她笑,“不,往後的每一箇中秋。”

八月初四,趙樽帶着“王命旗牌”領着南征大軍一路南下,直奔雲貴而去。

與往常趙樽每次出征的“三駕馬車”配套不同,這一次趙樽南下,沒有“左膀”陳大牛,也沒有“右臂”元祐。麾下將領只有新婚燕爾的駙馬都尉、三千營指使晏二鬼,擢升爲南征軍右將軍,打先鋒。另外,便是在皇城禁衛軍中做了許久都統的陳景,在趙樽南征之前,得到了建章帝趙綿澤的允許,破格提拔爲南征軍左將軍,隨同趙樽南征。

元祐沒有南下征戰,卻也沒有閒着。極賦戲劇性的是,他在趙樽出征的第二日,就被趙綿澤委以了重任,做爲南晏的和親使節,前往北狄爲烏仁公主的大婚送彩禮。而陳大牛也因北邊的防務問題,被趙綿澤在八月初八派往了遼東。

看上去這是很正常的軍務安排,可仔細一品,箇中又意味深長。三個人去了三個不同的方向。元祐前往北狄送彩禮,除了是對南晏與北狄關係破裂,有可能重燃戰火的最有力回擊之外,也是淡化了他在趙綿澤大婚之前有可能起到的作用,至於陳大牛前往遼東的意義也是一樣,至少可以確保在此期間,趙樽的勢力不會太深的滲入朝中。

如此一來,趙綿澤可謂一箭雙鵰,不僅那些因爲烏那、阿籲和安南三國來犯而蠢蠢欲動的周邊小國不敢再輕舉妄想,就連朝中懷有“別樣心思”的人,比如趙構之流,都得再一次審時度勢。

治大國,若烹小鮮。

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

趙綿澤初登大寶,深諳其中之道,也做得很好。可明眼人一看便知,他看似什麼都沒做,只是順勢而爲依了趙樽,卻招招都在算計着他。或者說,招招都是叔侄二人在互相算計。

經過了這樣多的事,朝中官員總算嗅到了一絲他溫仁的外表之下暗藏的狠戾。可即便這樣,都察院的言官們也有敢去捋虎鬚的。

八月初六,有人諫言,魏國公府七小姐因犯“天劫”,屢次觸動大晏國體,傷天子,令天子遇刺,損太皇太后,令太皇太后殞命,實在不宜爲大晏皇后。

趙綿澤朝議時未有表態,只說這樁婚事是洪泰帝定下,他雖爲帝,也不得不遵,更不能毀婚。可言官並未因他的推託之辭就此罷休。從八月初六到十五,言官一連九道上書奏摺,要趙綿澤另擇賢后。

九道奏摺,都被他推諉不採。

八月十五那日,中秋。

趙綿澤微服前往魏國公府,纔出東華門,就被都察院數名言官擋在宮門,言官高舉奏疏,與數名朝中重臣一起跪在青磚地上,高呼“萬歲”,便請皇帝三思而後行。

這一次,他們聯名上書,要趙綿澤棄夏氏而立賢妃。此舉,終於惹惱了趙綿澤。他最終雖然沒有再去魏國公府,卻在中秋之夜,一個人呆在御書房裡,侃侃寫了上萬字,連批言官九道奏摺,言辭懇切地爲夏楚清白名譽。

此事轟轟烈烈地鬧了一陣,終究以雙方各自妥協一步而告終——朝臣不再反對趙綿澤立夏楚爲後。但爲了安撫朝臣,趙綿澤也再沒踏足魏國公府。

那邊鬧得火熱,魏國公府裡卻清淨得很。

夏初七得知趙綿澤做的這些事,也只是一笑了之。不必用腦子猜,她也知曉這是趙樽所爲。他離開了京師,他的耳目卻未離開。他再次拿出天劫說事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牽制住趙綿澤,不讓他在自己離開的期間來霍霍她。

這就是趙樽。

每走一步,會算好七步。

夏初七活在他安排的軌道里,日子有些蕭條。

坐月子,實在太煩躁。魏國公府,也實在太冷清。八月初,顧阿嬌便請辭了,夏初七予了她一些銀子,沒有強留,只道有事勿忘。而以前每日緊盯她的阿記,樣子也鬆懈了不少,常常都是夏初七主動過去找她,她還在那裡發神,根本就沒有看見她來。

這個人走了魂兒!夏初七如此斷言。

可她沒有興趣問她,阿記似乎也沒興趣告訴她。兩個人每日對視一眼,各自撇開眼,進入自己的世界。阿記繼續做她的監獄長,她繼續風一陣,雨一陣的胡思亂想。

風一陣時,她好似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樣子還是一如往昔的樂觀、開朗、笑意吟吟。

雨一陣時,她臉色難看如暴風雨前的天氣,陰沉、晦暗,森冷,面無表情,嚇得身邊侍候的人,一個個惶惶不安,生怕她會突然火山爆發收拾人。

可她不僅沒有爆發,反倒一日比一日沉默安靜,並無半分快要崩潰的樣子,也不像上一次趙樽北伐時,她每日便樂滋滋的想方設法要隨他北上。

這一次,她絕口不提要南下。

甚至於,她都不提趙樽。

不提,可就是不想?

沒有人能猜測她的心思,也沒有人敢問。

這般的日子,楚茨院裡一片陰霾。

東方青玄是在趙樽離開的第十五天來的。

那一天,綿綿陰雨後,夜色很暗,天上不見半顆星星,他就那般衣冠鮮亮地立在她的門口,看着懶洋洋斜倚在榻上的她,脣上帶着如沐春風的笑意。

“聽說你找我。”

原來趙樽告訴他了,夏初七有些意外。

“那爲何這時纔來?”

東方青玄莞爾笑開,“本座公務繁忙,抽不開身。”

公務繁忙是世上最好的藉口。

夏初七“嗯”一聲,看着他容色妖冶的面孔,只覺眼前發花,喉嚨堵塞,那些盤旋在腦子裡許久的話,一個字都出不了口。

她不敢問那晚上延春宮裡被火焚的嬰兒是誰,更不敢問那天晚上延春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是第一次,她發現了自己的懦弱。原來,並不是所有事情,她都可以坦然面對的。原來她也有想逃避,想欺騙自己的時候。

“她死了。”

她想逃避,可東方青玄似乎並不想給她的機會,他眨了眨狹長的鳳眸,脣角一揚,噙笑的聲音漫不經心,卻很認真,讓人絲毫都不會懷疑他話中真假。

夏初七怔怔看他。

不知從哪拂來的風,吹得她身子發涼。

還未入冬,怎的就這樣冷?

她悻悻然的想着,怔忡着,下意識不想聽。

可東方青玄妖孽的身姿卻上前一步,補充了一句。

“是我殺的。”

夏初七腦子“嗡”的一聲,倏地瞪大雙眼,心臟像被人拉拽着狠狠抽扯,很痛,很痛,痛得仿若五臟六肺都在被人啃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睨着她顫抖的身子,東方青玄卻悠然自得。

“她沒有痛苦,本座的繡春刀很快。”

夏初七嘴巴張了張,狠狠扯着胸襟,似乎想要說點什麼,想問點什麼,或想罵點什麼,可一顆心卻似滾入了沸騰的油鍋,被油煎被火燒被切割,喉嚨發不了聲,像啞了,雙耳“嗡嗡”直響,像聾了。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空洞,讓她幾乎不能呼吸,渾身無力,僵硬的身子如同塗上了一層混凝土,半絲都不能挪動。

“你想哭,就哭吧。”東方青玄說。

她看着他,沒有說話,更沒有哭。

“你恨我?恨不得殺死我?”他嘲弄的笑。

她仍是看着他,沒有言語。

“你動不了手?”東方青玄瞄她一眼,垂着的左袖紋絲不動,只右袖拂了拂,右手慢慢垂下,像撫摸心愛之人一般摩挲一下繡春刀的刀柄,然後一寸一寸將它從鞘中抽出,緩緩走近,把刀柄遞到她面前。

“來。動手。”

夏初七像是剛剛回神兒,看看他,又低下頭,看看他白皙修長的指節,還有握在指節的中間,紋理漂亮作工精緻的繡春刀柄。

“刀很漂亮。”

她讚了一句,把東方青玄聽得微微一怔,她卻似未覺,慢慢擡起頭來,脣角輕顫。

“可你剛纔說了什麼?”

“我說你若是有恨,就殺了我。”

東方青玄笑着把刀柄再往前送了一分,她沒有去接,只是蹙起眉頭,頭部微微一偏,像是在審視他的表情,又像是疑惑他說的話。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一次是奇,二次就是怪了。

東方青玄不解地略微低頭,注視着她放大的瞳孔。

“楚七,你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眉頭鎖得更緊,心臟像被水草糾纏着,痛得一抽一抽的起伏,耳朵裡除了一陣模糊不清的“嗡嗡”聲,什麼也沒有。

“你在說什麼?”

她別開頭,不看他的嘴,再一次問。

“楚七你怎的了?聽不清我說話?”東方青玄終是慌了,“哐當”一聲,繡春刀應聲落地,在光滑的方磚地上砸出一條長長的劃痕。他卻未顧他心愛的繡春刀,一隻手猛地扼住夏初七的肩膀,另一隻胳膊把她往面前一抱。

“你聽見了嗎?嗯?”

她微微眯眼,似乎沒有聽見刀體落地的刺耳聲,只是看着方磚上那一條長長的劃痕,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繡春刀果然很快。”

“楚七——”東方青玄急臉都扭曲了。

“東方青玄,你皺着眉頭做甚?這不是你的風格。你不是說過嗎?人活着得笑,因爲死了,就要死很久。”

她出奇平靜的語氣,震撼着東方青玄。

“夏楚!楚七——你到底怎麼了?”

他的聲音像吶喊,像嘶吼,她卻絲毫未聞,只挪開眸子,望向燭臺上的火舌,繼續道,“這樣快的繡春刀,割破一個嬰兒的皮膚所需要的時間,可能比人體神經反射疼痛會更快。所以,她應該是真的體會不到……痛的。”

東方青玄看着她,一向從容的面色大變。

“楚七,你不要說這個。你先說,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聲音?你的耳朵怎麼了?”

夏初七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像是聽懂了他的意思,搖了搖頭,輕輕推開他,把掉在地上的繡春刀撿起來,塞到他的手上,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痛是人間至苦。不痛,是幸。大都督,你也給我一刀,如何?”

“你也想死?”東方青玄惱了,猛地拂開她手上的繡春刀。那一把可憐的刀再一次被它的主人摔在了地上,得到它這一生的第二次捨棄,發出“咣咣”的哭泣聲。

可刀在哭,夏初七卻看着她在笑。

“不。試試刀鋒,想感受一下她的感受。”頓一下,她又道:“大仇未報,我怎捨得去死?”

洪泰二十七年,大事頻傳。

八月二十,闔家團圓之日剛過去不久,南晏的和親使者元小公爺,就帶上南晏給烏仁公主的厚重彩禮,從京師渡口乘上官船一路北上,前往北狄去了。

八月二十二,定安侯家收養的小閨女滿月,在侯府裡請滿月酒。爲賀長公主,朝中去了不少的官吏,夏初七也偷偷的潛去了。

她去的時候是晚上,宴已散去,歌舞也罷,她的形跡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陪同她一起去的甲一發現,她去的時候,臉上寫滿了希望和期待,但等她從侯府裡出來的時候,頭頂上防風用的氈帽壓得卻更低了。仔細端詳,她的眼角,似乎還有一抹溼潤。

甲一沒有詢問。

他只是默默的走在她的身側。

夏初七也沒有解釋。

她只是默默的擡頭看着烏濛濛的天。

從定安侯府回去之後,夏初七更沉默了。從趙樽南去之日起,一直到九月初,她都沒有收到來自南邊的隻言片語,但九月初五,來自會川衛的八百里軍情急報卻傳入了皇城。

軍情文書上稱,大將軍王趙樽率領的南征軍已於八月二十晚間抵達會川衛,奪下金沙江一線城鎮,準備於八月二十一率領大軍往南繼續推進。

這算是南征軍的第一份捷報。

睡在乾元殿的趙綿澤,一眼沒閤眼。捷報便是喜報,也是他登極以來的第一份戰爭勝利,天不見亮,他便匆匆起牀洗漱,趕在滿朝臣工之前到達奉天殿,主持了這一日的朝議。

晉王再一次打了勝仗,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會爲趙綿澤打勝仗。

很多臣工都大感意外,卻敢想不敢言。而那些在趙樽出征之前,曾經上奏設想過他在重掌兵權之後會發生各種各樣變數的臣工,也不得不閉了嘴。

“朕是瞭解十九皇叔的。”

趙綿澤在大殿上,說了這一句話。

“陛下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無數將士的鮮血,換得的就是一句對皇帝的恭維。

亂世出英雄,盛世生產最多的就是貪生怕死之徒。奉天殿這個大晏最高的權力殿堂之上站着的王王大臣裡面,有太多人過慣了安逸享樂的生活,習慣了紙迷金醉的奢華,只要有人在前頭衝鋒陷陣,自是喜聞樂見,躲在這裡拍拍馬屁就好。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就像洪泰朝一樣,一個人人誇讚大將軍王勇猛的時代再一次來臨,屢戰屢勝的趙樽,再一次成了神。唯一的不同,他以前是洪泰帝的神,如今是趙綿澤的神。

當然,誇獎神的同時,誰也不會忘了封神之人。趙綿澤以其胸懷坦蕩,治國有方,被人稱頌爲聖主明君,朝廷文臣們在蘭子安的建議下,開始大肆揮毫,爲他歌功訟德,以期盛名遺於萬世。

自會川衛第一大捷始,雪片般的捷報,從南往邊,跨過千山萬水,繼續飛入漸漸生涼的京師,但夏初七仍是沒有收到趙樽的家書。

捷報上稱,八月二十五,晉王趙樽所率南征大軍出會川衛,於兩日後,奪下曲靖府、武定府、姚安府,正擬從牟定,直入楚雄。烏那、阿籲、安國三國大軍齊集楚雄、耳海一帶,準備奪回失地,八月底,雙方膠着一處。

八月二十七,武定告急,烏那等三國叛軍一改先前集中火力與大晏軍一決雌雄的姿態,改爲分兵三路作戰,以元江、洮江爲線,把南征大軍圍在中間,圍而不攻,避其主力,從昆陽一帶插入,與南征軍小股作戰。

如此一來,晉王着急了。

他似是急於速戰速決,不得已分兵殲敵,令南征軍左將軍陳景和左副將軍李青進入洮江一線,令南征軍右將軍晏二鬼領右路先鋒,佯攻牟定。可晏二鬼出師不利,在牟定遭遇叛國主力,身負重傷,南征軍傷亡上萬餘人。

消息傳入京師的時候,已是九月十七。

得此消息,舉朝譁然。

南邊局勢膠着,對於朝廷來說並非好事,可趙綿澤得到消息,卻不急不躁,臉上笑意終日未退。他的表情,令明眼人突地恍然大悟。

這一年的臘月二十七,不僅是晉王趙樽與烏仁瀟瀟的大婚,也是大晏帝后的大婚之日。晉王的大婚若是因爲戰事拖延,不算什麼大事,延遲再辦即可。但趙樽不在,卻不會影響帝后大婚。只要晉王一直被拖在南邊,那麼臘月二十七,皇帝就可高枕無憂了。

關心則亂,有些人急了。比如晴嵐,得到晏二鬼受傷的消息之後,她手足無措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魂不守舍,吃不好,睡不好,着急得不行。

她急,夏初七卻不急,偶爾也調侃她幾句,“你這到底是在想念爺,還是念着你的景哥哥?怕他受傷,出事?”

晴嵐臉紅了,“自是念着爺。”

夏初七白眼一翻,摸着下巴,也不知聽見沒有,臉上情緒淡淡的,看向窗外飛舞的落葉,輕輕道,“唸吧念着,再念下去,這院兒裡的葉子,都快被你念完了。”

“七小姐……”晴嵐喊了一聲,見她沒有看過來,無奈地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你難道不想念爺嗎?”

夏初七回頭看着她的嘴巴,笑了。

“唸啊,可不如你念。”

“曉得了,那奴婢不念了還不成?免得被你取笑。”晴嵐失聲而笑,打趣着她。

可夏初七轉過頭,再沒有了反應。

晴嵐看着她,臉上的笑意僵硬了。

這些日子的七小姐有些古怪,她彷彿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與她說話,她常常聽不見,有好幾次,晴嵐都開始懷疑她的耳朵有問題了,但每當她因爲懷疑與她交流,她卻又可以聽見。

她嘆,大抵是想念太急,神思不屬了吧?

不要說七小姐,自己不也總想嗎?

南征軍開拔那一日在南郊點將祭天,夏初七沒有去送,晴嵐卻是去了的。她沒有進入校場,而是一個人等在南征大軍的必經之路上,遠遠地躲着,看見了趙樽,也看見了一襲重甲騎在馬背上的陳景。

以前有無數次陳景都會跟着趙樽上戰場,她也常常見到他這樣,卻從未有過那種撓心撓肺的感覺。可這一回,大抵是因爲夏初七的玩笑,她覺得他與旁人不一樣了,她的心裡,也真真兒的生出了思念。午夜夢迴時,也會靜靜坐在牀上雙手合十,祈禱佛祖保佑。

只不過,她的想念,他一定不知。

他也永不會知曉,有一個人在默默等他回來。

與晴嵐的內斂含蓄不同,趙梓月是開朗且喜怒形於色的女子,在得到晏二鬼出事消息的第二天早上,她就急匆匆跑到了魏國公府。人還未到,聲音便先傳了進來。

“楚七……不好了。”

夏初七沒有動靜兒,晴嵐看她一眼,喟嘆一聲走出去迎上了大長公主,請她入座。可趙梓月一臉焦灼,哪裡坐得下去?看到夏初七,她不管不顧地衝了過來。

“楚七,他出事了,他會不會死而後已?”

夏初七看着她,嘴角抽搐一下。

“我又不是閻王,不管生死薄。”

“楚七……”看她如此冷漠的模樣兒,趙梓月眉頭一皺,淚珠子就順着臉頰“嗒啪嗒啪”的落了下來,她就着袖子去抹,卻越抹越多。

“我沒想過他會死,我還有話沒說。”

夏初七哭笑不得,只能哄她,“好了好了,他會回來的,你有什麼話,先跟我說,也是一樣。”

兩個人搬了椅子,坐在了滿是落葉的銀杏樹下,品着二寶公公日益精湛的靚茶,趙梓月便拉開了話匣子。

可與夏初七想象的不一樣,她的話似乎沒有一句是想對晏二鬼說的,卻又是句句都是對他說的。她說起貢妃生她時候的難產,說起她自己生丫丫時候的難產,說起鬼哥對她的好,對她的壞,說起她的心情,說起她其實已經不討厭他了,還說起她在中秋節之後,已經許久不見丫丫的面兒,是有多麼的想念……

她說了許多許多,可夏初七隻是偶爾迴應她一句,臉上始終帶着淡淡淺淺的笑容,就好像萬事都與她無關一樣。

她這般反常的表情,終是震住了趙梓月。

“楚七,你就不擔心我十九哥嗎?”

夏初七笑,“擔心又如何?改變不了什麼,不如放輕鬆一些,靜靜的等待。着急解決不了問題,梓月,你應該學着我一點。”

趙梓月扯着衣角,嘟囔着嘴巴。

“我做不到。”

看着她淚濛濛的眼裡,那一抹簡單到極點的溼潤,夏初七想,一個人可以在痛苦的時候,恣意的哭出來,那也是一件幸事。

她嘆,“梓月,你也給我講一個故事吧。”

“哦。”趙梓月是個簡單的孩子,她煩躁的心思曾經被晏二鬼的故事撫平,她以爲人人都可以像她一樣得到安慰,於是並不拒絕。

“你聽清了啊,我要開講了。”

她慎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看着夏初七,用最直白的語言,一下一下的絞着手指,把晏二鬼給她講過的故事轉述出來。

“一隻美麗驕傲的母雞辛苦的孵出了一隻小雞。母雞做了孃親,她又是高興又是緊張,整天都魂不守舍起來。它高興的是小雞長得很可愛,很漂亮,很聰明,人人都喜歡她。可她更緊張的是,總擔心自己保護不了小雞,小雞會被黃鼠狼給叼去……”

她講了許久,講母雞如何想念小雞,母雞如何保護小雞,如何防備着黃鼠狼,可卻一直沒聽到夏初七回應。她有些奇怪,猛地轉頭,頓時愣住。

只見不知何時,夏初七已是淚流滿面。

“楚七,你怎麼哭了?”

夏初七擡頭,淚濛濛望天,脣角牽開的分明是笑容。

“因爲我的小雞被黃鼠狼叼去了。”

------題外話------

吖吖的,二錦今天好努力,更了這麼多,求妹子們月票鼓勵啊!麼麼噠——

PS:錯字等下來改——

第126章 卿卿我我,意濃濃!第292章 關心則亂,愛則計較第282章 調虎離山第102章 吃醋,再吃味!第294章 趙樽心裡的爪子。第74章 名揚京師!第245章 考題!第172章第288章 鬼打牆:破!第92章 防風?防己?第139章 蓬頭垢面,也美冠天下!第37章 玩得太過歡實了些!第303章 吃吃吃吃吃!第3章 一針紮下去!第298章 血的代價!第97章 貪圖美色?第32章 詭異又尷尬的獻禮!!第307章 借個人!第116章 安靜的旁觀者。第325章 再一年:變第255章 喋血護兒!定安侯懼內之大成看過勿訂第74章 名揚京師!第22章 什麼是規矩第231章 錯!第272章 擺局!第102章 吃醋,再吃味!第24章 小動靜兒,大動靜兒!第217章 你要,便堂堂正正的要!第245章 考題!定安侯懼內之大成看過勿訂第59章 上京去。第169章 長歌扼腕,魂歸故里!第1章 史上第一渣穿第334章 心有別!第67章 仇人見面分外快活!第279章 不速之客第148章 原形畢露!第123章 妒夫的拳頭————第50章 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顏色半分第93章 甜蜜得冒泡的湯泉。第196章 兩兩相望,深情意長第58章 江山,美人,與自由第197章 翻天覆地的力量第224章 荷塘裡沒有狼,只有魚第269章 三公子與狼第31章 狐假虎威賣醫術!第153章 旁若無人的擁吻——!第56章 一萬五千字求一票!第147章 歹毒的心腸。第122章 打架!第78章 耳光。第336章 見別!第223章 求娶公主!第130章 爲別人去死的勇氣!第107章 以毒攻毒!第336章 見別!第227章 撮合與反嗤!第242章 天下雖重,卻不及你。第202章第24章 小動靜兒,大動靜兒!第90章 懲罰!第288章 鬼打牆:破!第244章 對峙與意外!第297章 烽煙起,暗潮生第107章 以毒攻毒!第49章 “婦”唱“夫”隨!第205章 火了第210章 鳥雞公主!第11章 糾纏——!第160章 給爺留一口!第227章 撮合與反嗤!第274章 機關裡的機關!第42章 被傷天害理了!第289章 且喜,且悲,且怨,且愛第242章 天下雖重,卻不及你。第259章 外傷與內傷第266章 吃吃吃,吃不成。第86章 ——第333章 塵土烽煙路,愛在離別時第176章 天涯望斷,錯綜複雜。第207章 要了臉,便要不到人!第192章 不關風月,又關風月番外依然不悔2第275章 借刀訴情,擁被生香第192章 不關風月,又關風月第080米挑撥第237章 見!第51章 爺,借我一用?第94章 請旨賜婚。第250章 大婚(一)第5章 嫁禍!第248章 好事近了!番外依然不悔2第200章 惦記!都在惦記。第144章 因爲在意,所以殘忍。第320章 賠了夫人又折兵第308章 入碗第142章 孩子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