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貴生這天也沒有閒着。馮少川說他年紀小,不讓他參加伏擊戰,其實是愛護他,關心他,想讓他慢慢經受煅練。其實他已經不小了,再過兩三個月,他就十七歲了,只是個子不算高,比馮少川矮出一小截來,因此就不象個大人。爹爹也不讓他去,讓他和村長程有福一起準備食物。他心中有事,也沒強求。心想,反正沒槍,去也打不死一個日本鬼子。他掛念着他藏起來的那支槍。鬼子兵押運糧草,餘家坪肯定空虛,趁這機會,不如先去把槍取回來。他向程有福一說,程有福要他等打完仗一起去。貴生等不及,找了個藉口,不一會兒就沒了影蹤。
餘家坪送糧馬車出村之後,村裡還有一個小隊的鬼子兵。四面崗哨都撤掉了,只有幾個鬼子兵在村子周圍來回巡邏。程貴生藏槍的地方是一個麥場,幾個麥垛相距不遠。當時那兒是一個哨卡,值夜的鬼子就睡在麥垛旁。程貴生把槍就插在麥垛下面,雖在鬼子眼皮底下,如果不扒掉麥垛,誰都不會想到麥秸垛下面會藏有一杆槍。
如今哨卡處已沒了人,貴生取了槍,沿着麥田間的田梗往回趕。走了幾十米,覺得不過癮,又返回,把槍藏在原地,往村裡摸去。這時他隱隱約約聽到了遠處的爆炸聲。鬼子的巡邏兵不知巡到哪裡去了。他摸到一家廚房,卻發現廚房裡肉食遍地,白麪很多,牆上竟掛着一頂日軍軍帽和一件外衣,知道這是日本兵的廚房,站在鍋前,撒了一泡尿,又拈起一桶油倒在麪粉和肉上,找出火柴點然,看火不旺,從外面抱了一抱麥秸撒在上面,看火勢起來了,這才轉身跑出去。又重新取了槍,這才興奮地離去。
胡中信和幾個鬼子兵站在村口,正支楞着耳朵分辯遠處的爆炸聲,忽然看到村裡濃煙沖天,嚇了一跳,馬上帶人衝了過來。叫人潑了幾桶水,看損失不大,索性不救。麪粉肉食都是中國老百姓的,多的是。又搜索了一下四周,沒什麼動靜,就任它燒去。
貴生提了槍,順着田梗,向槍響的地方跑去。他知道官道在哪裡,聽爆炸聲離此並不近。但貴生走直線,跑起來,不到一個時辰就趕到了。跑到後,槍聲卻消失了,官道上沒什麼車輛,他不知道游擊隊員們打沒打掉運糧車,於是又向前跑,越跑離家越近。跑着跑着,前面出現了一條河。他知道,那就是賈魯河。順着河往前跑,不一會兒槍聲又大作起來。忽然,他看到河上的小橋飛上了天,然後一個黑影向這裡飛奔而來,卻是馮少川。他心中一喜,急忙迎上前去。卻見少川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後面兩個鬼子舉槍追來。貴生看鬼子沒注意他,沿着岸邊的麥田向少川接近。馮少川躺在河灘的污水裡,一動不動。鬼子兵走近,舉槍就刺。馮少川突然一個翻身,舉槍“叭”的一聲,撂倒一個。另一個“哇哇”叫了一聲,躲開槍,一個猛撲。馮少川再一揚手,卻沒子彈了,只好在泥水裡翻滾。鬼子兵連刺幾下沒有刺中,怪叫一聲,後退兩步,舉槍瞄準馮少川。這時程貴生已繞到後面,掄起槍托向鬼子兵砸去。那個鬼子兵歪了兩下,倒在水中。
貴生拉起馮少川。馮少川掙扎着說:“貴生,你快走,鬼子兵很多,不敢戀戰。”
貴生說:“你受傷了,我揹你走。”
馮少川說:“我走不動了,你不要管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程貴生不再說話,架起馮少川要往河堤上爬,鬼子兵從後面打着槍追過來。馮少川說:“我們不能往這個方向走,咱們的隊伍在這個方向,咱不能拖累他們。”
貴生說:“你說怎麼辦?”
馮少川說:“咱們往遠處走,那邊沒有槍聲,鬼子不會往那邊追。”
這時他們感覺到大地震動起來。象火車軋過鐵軌一般。
貴生回頭一看,突然發現了大水,白嘩嘩的浪頭泰山壓頂般蓋了過來,一時驚呆了。馮少川大喊一聲:
“貴生快跑。”說着猛的推開貴生,自己卻跌倒在地。大水衝過來,一下子把馮少川沖走了。
貴生急了,跟着水頭往前追。就看見馮少川努力站起來,又跌倒沉下去,一會兒又露出頭。賈魯河水面不寬,河灘卻很寬。大水一來,河水暴漲,河灘便被漫延開來。河灘裡雜草被淹沒,只有雜亂的樹木露出頭來。貴生追了一陣,看馮少川已沉浮的沒了力氣,咬牙飛跑過去,衝到前頭,靠在一棵樹幹上,張開雙手,攔住了馮少川,然後扒着樹幹,拚命把他拉了出來。
馮少川已經奄奄一息,他努力睜開眼,有氣無力的說:
“貴生,你不要管我,快走吧。”
貴生哭道:“少川哥,你別擔心,我一定要把你揹回去。”說完,扛起馮少川,爬到金牛嶺上。金牛嶺上還有日本兵在奔跑,有的在救人,有的在逃命,沒人顧得上他們。金牛嶺西側的田野裡依然金黃着,黃河水都順着金牛嶺東面的賈魯河向東南衝去了。
爲了安全,貴生扛着馮少川來到嶺下,伏在麥田裡。馮少川並沒喝多少水,只是緊張和疲乏,嗆了幾口水。躺在麥田裡休息了一會兒,恢復了一些體力。此時離興國寺已經很遠,中間仍有日本兵在嶺上躲避,偶爾互相打幾槍,很明顯,已不能回到寺裡。但是馮少川必須馬上找醫生救治。於是貴生拖着馮少川往前面的村子裡走去。馮少川身體很弱,又有傷,根本走不成路。貴生攙着他,覺得越來越沉,步伐也越來越慢。馮少川每走一步,都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流出的血已經浸溼了整個褲管,走過的路上淌下道道血跡。爲了不拖累戰友們,他與戰友們背道而馳。李大齊和戰友們放心不下,兩次返回伏擊地點尋找他,他並不知道。
走一程歇一程,終於不見了日本兵。馮少川說:
“咱歇會吧,你累壞了。”
貴生說:“我們得趕快找醫生,你這腿不能耽誤。”
馮少川指指前面,說:“前面這個村子,就有一家診所。”
這個村子叫紙坊店。他們來到村口時已是傍晚。爲防萬一,少川命貴生先去村裡打探一下。貴生先在村口轉了轉,又在街前街後走了兩遭,沒有發現鬼子,也沒見到一個村民。家家封門閉戶,連只雞、狗也沒見到。少川笑道:
“這不奇怪,咱們在這裡打仗,村民們哪還敢呆在家裡呀。”
貴生急了,說:“這可怎麼辦哪,你的腿在流血。”
馮少川撕下褲腿上的一塊布條,把腿扎住。笑笑說:“沒事的,咱們再堅持一下,村民們肯定走不遠,槍聲一停,他們就會回來的。”
果然,過了約半個多時辰,便有人在村口露面。馮少川拉拉程貴生,說:“走,咱們看病去,我知道地方。”
貴生拖着馮少川,東拐西拐,拐進一家衚衕內。衚衕很深,最裡面一家門樓很寬,漆黑的大門烏幽發亮,預示着主人家的與衆不同。大門緊鎖着,門檻很高。馮少川說:
“找塊磚頭,把鎖砸開。”
貴生猶豫地說:“這不好吧,咱們是來求人治病的,怎麼能砸人家鎖呢?”
馮少川說:“咱在這裡目標太大,有人看見走漏了風聲就不好了,不但咱逃不掉,這家人也要遭殃。”
貴生想想也對,就找塊磚頭,狠命砸那長鎖,鎖沒砸開,卻聽到一聲斷喝: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