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沒能等來宋勉,先等來了高甲,石桂還似原來一般迎出去,叫一聲高家大哥,跟着便問起這回家裡送了什麼來。
劉婆子的眼兒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自忖吃的鹽米多,再推也推不過,縱石桂沒這想頭,高甲卻不是個硬心漢,正要縮到廚房裡去,就聽見石桂叫她:“劉媽媽快來,把這些個搬到廚房裡去,讓菱角挑幾個好看的,擺起來給姑娘聞香看色用。”
劉婆子心裡頭咋舌,憑得哪一家的富貴,也沒把這些當看物的,嘴上滿口應了,笑眯眯把東西擡進去,因着孝期不食葷腥,宋家送來的便多是鮮果,瑪瑙葡萄蜜碗蓋柿,還有一籮兒新下的栗子,堆得滿滿當當,劉婆子跟菱角兩個才擡進去。
劉婆子趁着石桂沒點數,先拿了個布袋兒,抓了一把板栗又上面填上兩個大柿子,菱角纔要叫,劉婆子便刮她一眼:“給你哥哥嫂子送去,你侄子在你嫂子肚裡總得吃些好的補一補。”
菱角扁了嘴兒:“這是姑娘的,娘就這麼貪了,石桂姐姐又不是不生眼,纔剛她都打量過了。”背了手不肯聽,心裡實瞧不上母親這揩油的舉動:“哪一回姑娘不賞咱們,娘何必偷偷摸摸的。”
劉婆子揚手就要打,菱角一縮身子,到底拿了布袋子,板了一張臉兒,打後門出去給哥哥嫂嫂送東西去。
車上的東西搬了個空,石桂點了數記下帳就要進去,高甲一抹臉上的汗,從車裡又取出個布包來,結結巴巴道:“這個,給你。”
石桂不明所以,擡眼兒看着他,高甲紅了臉:“你,你院裡的……”話還不曾說完,石桂先笑起來,知道是必是淡竹石菊託了他帶來的,掀開布包一個角,果然是石菊的針線,衝站高甲點點頭:“多謝你啦。”
高甲打小就是結巴,不能進院子裡當差,靠着父親的體面,一直跟着辦事,在外頭見的也都是男子,縱父親再是個管事,別個背後也得嘲弄他,說他爹孃把靈巧全都拔了去,到他身上這才口拙。
高甲自小身邊只有一個表妹,可表妹不必他張口,自家一個就能從天亮說到天黑,他少有開口也被表妹頂的無話可說,若不是這回父親把這差事交給了他,只怕再不會跟年輕丫頭們說上話的。
石桂接了東西,領他進屋去,捧了飯菜出來,高甲一面吃,石桂一面探問:“家裡可有什麼事兒?”
高甲才還想贊她蟹醬熬得好,扒拉兩口飯,怎麼也沒好意思說出口,聽着她問了這才道:“二少爺高中了。”
石桂原來想打聽的就是宋勉的事,只要他回了金陵,不論怎麼也會送信來,面上一喜:“也算一樁喜事,可回來了?”
高甲倒沒往旁的上頭去想,梗了一會兒答道:“回來了,半個月了。”石桂算着日子也該當是回來了,她的生日都過了半個多月了,宋勉到底找沒找着秋娘,怎麼竟不送個信來。
心裡一急,越發想去看看石菊給她帶了些甚來,說不準裡頭就有宋勉的信,她們幾個都是知道石桂的託負的,一直按捺着等高甲吃完飯就送了他出去,哪知道高甲說話慢,吃飯也慢,幾回要開口,又不能不聽他說,心跟放在油鍋裡煎似的,滋滋直跳,跳得人掌心發汗,額角都快要冒煙。
好容易高甲告辭了,石桂這才鬆一口氣,轉身進去直奔內院,把石菊給的布包抖了個底朝天,葉文心眼看着她把牀翻得一團亂,問道:“這是怎麼了?失落了什麼東西不成?”
裡頭是石菊幾個給石桂的賀禮,幾方帕子,一身衣裳,拿的是石菊自個兒都捨不得做衣裳的料子,品紅色細碎撒金桃花紋樣的紗羅,是她給葉氏做孝衣得的賞,壓在箱子裡頭一直捨不得做,淡竹還笑話她說這一匹怕是要留到出嫁,沒成想竟給石桂做了裙子。
葉文心看見就讚了一聲:“這是你院裡姐妹送來的?”湊近去看,手工活計再沒可挑剔處了,石桂才過了生辰,還請個了東道,這一看便是壽禮,纔想說她們有心,就看石桂蹙了眉頭。
“這是怎麼了?”葉文心跟着擔憂起來,拉一拉石桂的袖子:“有什麼事,你對我說,咱們一齊想想辦法。”
石桂放下裙子羅綾,翻找了半日,也沒見着一言片語,石菊幾個都知道她心裡最掛念的就是這樁事,但凡有一點消息都會想了法子送過來的,那便是宋勉沒去找她們了。
葉文心眼看着石桂面色發白,伸手摟住了她,扶她坐到牀邊,一隻手摩挲了她的背,一隻手緊緊攥着她:“到底怎麼?”
石桂勉強扯扯嘴角,想扯出點笑意來:“我託了人回去找我父母的消息,按理該送信來了,卻一直沒來。”
葉文心閉口不知說什麼勸慰她好,兩隻手勾住她:“你也別焦心,山長水遠許是路上有了耽擱,便是回來了,也總有些雜事,咱們等着就是了。”
石桂心裡並非不曾想過,葉文心這樣寬慰她,她便跟着點心:“是,堂少爺不論中不中,老太爺那頭師長那頭,總得有個交待,若是中了,還得請宴,同榜的還要交際,總是……總是有些耽誤的。”
葉文心立時點頭應和,點了頭纔回過味來,石桂竟是託了宋勉去打聽消息的,拿眼兒覷一覷她,也不再說話,翻出東西來:“你看,她們念着你呢,做得這樣精心,要費多少功夫。”
石菊送了一條裙子,淡竹送了她一件蔥綠掐花對襟薄衫,葡萄送了她一對兒銀手鐲,上面刻着桂花紋樣,三個人還合力做了一雙鞋子,也是蔥綠的,底下繡了幾朵小黃花。
鼻子一酸,眼眶都紅起來,出來久了,倒想起葡萄來,舊年的生日還是跟她們一道過的,葡萄淡竹石菊幾個正張羅了一堆東西,紅白軟子的大石榴,簿皮紅紗西瓜,烏玉珠葡萄,盛了滿滿一盤子,還有葡萄親手做的壽桃,在饅頭上捏了個尖尖,點了紅就算是壽桃了。
今歲再不能聚在紫藤花架子下面吃酒碰杯,石桂念得一會,靠着葉文心,這才心裡頭好受了些:“我爹孃必會帶着弟弟來找我的。”
葉文心握了她的手:“自然會的。”
高甲趕了車回去,慢慢蹭蹭還想說上一句什麼,一回身石桂已經沒在門邊,心裡頭有些失落,耷拉着一張臉兒回去了,遞了信進去,告訴葉氏說莊頭上樣樣都好。
葉氏的院子他是進不去的,春燕繁杏兩個也到了年歲尋常不往外院來,春燕派了石菊,石菊就在二門上等着,見了高甲,迎上去兩步:“高家大哥……”
纔想問一聲東西給了沒有,後頭錦荔攆了上來,聽見這一句臉都黑了,拉了高甲表哥長表哥短,跟只喜鵲似的吱吱喳喳個不住。
石菊乾脆在廊下等着,就怕問出什麼來,讓錦荔知道了,依她這個性子,非得把事兒嚷出去不可,好不容易避開了錦荔把東西遞給高甲,也不知道石桂收到了沒有。
錦荔一面跟高甲說話一面拿眼兒去斜石菊,心裡恨不得啐她一口,罵上一句不要臉,竟連高家大哥都叫上了,見她不走,反身刺她一句:“你還坐着作甚,你同我表哥還有什麼話說不成?”
高甲自知無禮,倏地漲紅了臉,他本就靦腆,這話裡的意味總歸不好,他跟石菊是真沒什麼旁的交情,統共見過兩回,被她託着送東西去別苑,除此之外就再無別話,落到錦荔的嘴裡,倒成了兩個有些什麼。
石菊卻半點也不怵她,指尖微微一緊,面色如常,笑一笑道:“春燕姐姐派了我差事,你既有急事,便先說完,等我把該問的問了,還得進去回話。”
錦荔氣的臉都紅了,反是高甲拉她一把,唬了臉道:“不許胡鬧!”他平日結巴,這話說得卻順溜,錦荔越發生氣,眼圈一紅:“我告訴姑姑去。”
說着跺了跺腳跑走了,跑過一條迴廊,放慢了步子回頭一瞧,竟無人來追,高甲還同石菊陪起不是來,心裡越發堵得慌,鼻子一皺哭起來,真個去找高升家的告狀。
石菊趕緊問他:“她可得着東西了?”要緊的是石桂,淡竹葡萄還當她是被罰了,葡萄還說要求一求大少爺,只有石菊心裡猜着些,除了跟高甲也無人可說。
高甲纔要賠不是,石菊擺擺手:“無事,她這一向看着可好?”
高甲從石桂臉上還真沒看出什麼來,石菊卻知道她還有一樁心事未了的,可她還沒撈着機會去尋宋勉,不由便蹙了眉頭,替石桂嘆一口氣。
兩個一來一往,不知不覺竟說了許多話,各懷心思,還又去當差,石菊回去告訴春燕田莊上事事妥當,春燕點一點頭,看她面上不顯,點一點頭:“你去罷。”這個丫頭確是沒瞧錯,是能提起來獨當一面的。
宋勉三日一宴五日一請,吃了個囫圇,把原來見過的沒見過的俱都又見一回,碰杯換盞,跟在宋敬堂後頭認了許多人,他年紀輕有功名,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卻是宋老太爺的親戚,竟比宋敬堂問的人還更多些,他學館裡的師傅,同宋老太爺提了要作媒的事兒。
宋勉聽了信,半晌沒言語,這回不再猶豫,避過慶餘,自家出了城,往宋家別苑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太累了
於是今天早上睡過了頭
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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