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蔭堂扶柩回去安葬,老太爺老太太很是鬆了一口氣,兩個對看一回,還真不知道要是他當面問了,自己又該怎麼答。
葉氏的棺木送回甜水去,家裡的喪事也還沒完,這些個彩扎紙亭得到七七之後再燒,在東寺裡點上燈,再供上牌位,從此家裡的明道堂便不許人隨意出入,只由老太太貼身的丫頭去打掃上香,葉氏的牌位擺在宋思遠的身邊。
人死了,也依舊還是有無盡的煩惱,老太太恍恍惚惚盯着窗格扇,一溜兒映着十來只蝙蝠,一件事錯了,後頭那一長串全都是錯的。
先時是想着給孫子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這才惹來了那貪得無厭的一家子,明知是個填不滿的窟窿,可除了這個別無它法。
事情安安穩穩的過了二十年,沒想到連死都不得安生,要上族譜要落葬,閻王爺那裡還得有個名份,老太太手上轉着念珠,早知道這鈍刀子戳心窩會這樣疼,那會兒還有什麼名聲,就認下是私生,葉家總要肯的。
此時再想二十年前如何如何,早已經無用,老太太站在廊下,耳朵裡聽着前頭打鑼誦經聲,眼睛盯着灰瓦上那一片楓葉紅,棺木不在了,還是替她念足四十九天經,這輩子緣份盡了,下輩子兩個人再結紅線,想一想又嘆一聲,還得投個好胎,不必非是官宦人家,田舍翁小兒女。
這麼想着又想到了甘氏,她原來也是富足田舍翁家的女兒,老太太人站着,七寶在身後扶住她的胳膊,聽見她呢喃一聲,唸了句佛,還道她想着要念經了,便道:“佛堂裡的香已經點上了。”
老太太闔闔眼兒,手略略一擡,七寶扶住她的胳膊,轉身還回佛堂去,跪在蒲團上,看着觀音面,深深磕了個頭。
宋蔭堂到了碼頭,高甲把信送給葉文心,葉文心知道是今日要走了,點了火盆子,把她疊的那些錫箔全燒化了,石桂替她膝下墊了個軟墊,火光映着她的臉,兩個人都不說話,一把把撒着黃紙元寶。
菱角站在門邊不敢進來,連她都知道,死了太太,院裡兩個姐姐臉上就沒有過笑臉,越發乖巧起來,這兩天連寫字都更用功,拿了功課給葉文心看,她臉上才能鬆快些。
石桂也怕她傷心太過,她本就茹素,這會兒吃的越發清淡了了,自親下廚燉了粥,拿梗米燉得起油花,再往裡頭擱上紅糖給她補身子。
葉文心放下手上的活計,一刀一刀的買了黃紙來,石桂替她裁,疊元寶是跟着劉婆子學的,先是爲着沈氏,如今又爲着葉氏,夜夜給她燒化了去,哪怕只當個開道錢也好,路上好走,少受些陰差的慢怠。
小院裡頭能辦的有限,葉文心自家不吃葷食,也還是上了竈,她其實是會做飯的,生在揚州,從小時起就是時不厭精,好與不好嘗得出,還能指點廚子一二,不會燒火不會刀工,有石桂辦她,還是在頭七這一日,置了一桌子菜。
油煎小魚,大煮乾絲,雞魚雙鮮的肉丸子,當中還擺着蟹粉獅子頭,東西都是村裡頭能辦的,河
裡纔剛撈上來的小魚,條條都脂肥肉香,拿油煎過,雞魚都是現買了來拆骨下刀的,廚房裡忙得團團轉,劉婆子也只能打個下手,心裡還道這姑娘太講究,等真個出了鍋,香味兒惹得菱角不住在門邊咽口水。
桌上供了香燭,再擺上這幾樣菜,做的全是揚州菜,讓葉氏嘗一嘗家鄉風味,石桂忙裡忙外,平心來說,葉氏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主家,她自家淡漠了,對甚事都不怎麼着緊,手底下的丫頭活計輕省得錢又多,在她院裡當差,比在哪個院裡頭都還容易些,人還這麼年輕,過的卻算不得甚麼好日子。
堂前擺上東西,屋裡只留下石桂葉文心兩個,一壺桂花酒,還是石桂秋日裡泡的,正好起出來給葉氏添杯。
劉婆子跟菱角兩個都在外頭,葉文心寫上一張黃紙,點上三支香,把黃紙貼在桌前,燒化了紙錢,守着這些熱菜慢慢變涼:“聽我娘說,原來姑姑愛吃紅煨鰻,此時不及辦,等往後再祭,必給姑姑奉上。”
石桂垂手立在一邊聽葉文心輕聲說話,她說幾句就燒上幾個紙錢,難得說上這麼多話:“姑姑留的信我看了,必按着姑姑說的去辦,我原來就想去穗州的,姑姑病中還替我想了這許多,我心中感念,一刻也不會忘。”
她一直跪着,石桂給杯裡添酒,一次倒上一些,不倒滿杯,等一柱香燒盡了,人就是來過又走了,葉文心站立不住,還是石桂扶了她起來,把黃紙收拾了,讓劉婆子把菜撤下去。
這菜葉文心是不碰的,她還在守孝,菱角卻狠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饞了一天了,才吃一口就瞪大了眼兒,劉婆子誇個不住,石桂卻沒心思吃,葉文心要去穗州了,那麼她跟喜子兩個呢?
秋娘不知所蹤,石頭爹也杳無音信,她是在這兒等,還是回家鄉去,又或者是跟着葉文心去穗州,自葉文心問過她,她就一直在想,作爲女子,自然想往民風更開化的地方去。
穗州女兒也能頂門立戶,女戶這一說在穗州幾乎無人提起來,爲着便是這樣的女子太多,若真是立了女戶就能免稅,要少收許多稅收,特別是穗州女織布紡紗,能置下田地來的極多,一文不收田地稅就少了三分之一。
石桂其實是很嚮往的,人總是想往更好的地方去,那裡更開放更文明,若是她一輩子不嫁,在穗州也不是什麼叫人側目的事,這麼想着,就願意跟着葉文心過去了。
葉文心還想着要揚帆出海去看看,她難道就作繭自縛,呆在原地不挪窩不動彈了?石桂思來想去,若是她也孑然一身了不牽掛,那兩個人有了身份說走便走,可她還有家人。
等葉氏的喪事辦完,宋家總要把葉文心安置好,不能一直留在金陵城裡,到那會兒是去是留,石桂都要做打定主意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連着又下了十來天的雨,纏纏綿綿就是不肯停歇,因着雨大,石桂有幾日沒去過軍營了,一早上看着天還有些亮堂,趕緊裹起餛飩來,裡頭又有肉又有菜,帶起來還方便,喜子極愛吃,石桂就常做,只這些天因着喪事,不曾去過。
帶了一甌兒雞湯,撈乾餛飩包在油紙裡,到了地方再下進鍋,夾着一把傘,一路往營裡去,到了地方他們還沒出操,鼓鑼一響,才三三兩兩的出來。
明月早就盼着了,這兩天雨水不斷,他出不去,石桂也過不來,鄉下的泥地,下雨下的就跟泥潭似的,她走這麼一路衣裳裙子可不全溼了,心裡又盼又不願意她來。
幾天都沒出操,養得身上骨頭都了,今兒聽見鑼一響,懶洋洋往外頭去,看着天色還得下雨,她又不會來了。
喜子哪裡能知道他這些小心思,可卻瞞不住別個,哪一個不調笑他,在營房裡無事,捉弄他拿他開心,前兩日傾盆大雨,非說石桂來了:“你趕緊去看看你媳婦罷,叫雨澆得都失了色了,衣裳全溼了。”
換作平日,明月怎麼會被騙,只有他誑人再沒有人誑了他去,那一天卻直直衝進雨裡去,淋得落湯雞似的,來來回回找了一圈,心裡怕她在哪兒躲雨,他沒瞧見。
回去自然把那人狠揍一頓,可心裡依舊失望,今兒不下雨了,還懶洋洋趿着鞋子往外走,又有人喊他:“你媳婦兒來了。”天天送飯的可不就是媳婦,還能補衣裳還給做鞋子,又賢惠生得又好,這小子怕是孃胎裡頭就積德了,纔能有這麼大的福報。
他回身就想捶那人一頓,一擡頭就看見樹下果然立着人,明月五感極靈便,定晴一看還真是石桂,穿了青綠小襖,俏生生的立在樹下等着。
他拎起喜子就往前躥,到了地方擱下來,臉上笑開了花兒:“你怎麼來了,要下雨,趕緊家去。”真個見着她了,看她這單薄樣子也經不得雨淋,一面說一面推喜子:“趕緊着,叫你姐姐家去。”
喜子也很想石桂,姐姐跟營房裡這些人都不一樣,跟吳夫人也不一樣,讓他能想起娘來,這些日子她不能來,他心裡頭還偷偷想過一回。
石桂笑一笑:“我怕你們吃不好,好容易天晴了,趕緊過來看看。”一面說一面把籃子放到地上,掀開來就是一陣雞湯香,饞得喜子流口水。
也不吃什麼湯餛飩了,拿手抓着油紙包裡的撈餛飩吃,又去咬上兩口雞肉,石桂一面笑,一面拿眼角的餘光去看明月,自那一日他送衣裳來,還不曾見過他呢。
明月還跟往常一樣,一面作着爭食的樣子,一面偷看她,把石桂看過去的目光捉個正着,心裡越發樂起來,咧開嘴笑出一口白牙。
石桂臉上微微發燙,心裡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卻又張不開嘴,纔要說話,一個雷打下來,雨又下起來了。
下雨天不操練,還沒列隊就又回去,明月扭頭看一回,把雞湯餛飩都塞給喜子,想想不甘心,又還摸了兩個全塞進嘴裡,人一提氣,竟輕悄悄的跳出了欄杆,蹲在石桂身前,嘴裡的餛飩還沒嚥進去,含含混混道:“上來,我揹你。”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是想要小熊當兒童節禮物的
可是隻有全家桶
吃完還拉肚子
上秤還重了
簡直不能高興,嚶嚶嚶
<font style=\"border-style: double;\" color=\"006600\">大吉大利求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