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心纔來,院子裡頭還擱着箱子,丫頭婆子來回穿梭,捧盆的提盒的,石桂和九月站在門邊等着,瓊瑛領了她進屋去,隔着水晶珠簾兒見她長髮披在肩頭,顯得肩窄腰細,身子孱弱,拿花露漱過口,吐到小銀盂裡。
昨兒宴上吃了酒,今兒便有些頭疼,一早上打發了丫頭往永善堂跟鴛鴦館送信,老太太還叫廚房做了醒酒湯來。
石桂跟九月兩個進了屋子,簾兒才掀起來就聞見一股非蘭非麝的香味,繞着鼻尖還覺得濃郁,再一嗅又淡了。
進門就是粉彩大缸裡頭養着荷花鯉魚,這會兒早就不開花了,只見得一片綠意,圓盤似的出了水,簾兒一動,葉片就微微搖曳,屋裡一剎時就清涼起來。
垂了水晶簾兒,鋪了織絲毯兒,一屋子見不着豔色,待擡頭一瞥,見着堂前掛的雪中柿子圖,才見得一點點明快色彩。
兩個丫頭規規矩矩的垂了頭,眼睛盯着鞋面,石桂自進了院子,膝蓋就由不得自主了,叫跪就得跪,一路跪上來,才知奴性是怎麼來的,先時跪總覺得膝蓋發硬彎不下來,跪得久了跪得多了,這些也就慢慢不在意了。
小丫頭子一個個都跪得麻利,可到了她這兒還是過不去這一關,膝蓋彎得慢一拍,只得縮起脖子來,顯得拘緊害怕的模樣。
葉文心歪着身子坐在南邊臨窗擺的羅漢牀上,眼睛往這兩個丫頭身上掃一掃,問一聲:“叫什麼名兒?”
兩個一前一後報了名兒,九月趕緊伏身道:“還請姑娘賜個名兒。”
她開了這個口,石桂緊緊抿住脣,她一路上來都沒改過名字,爲的就是讓自己別忘了姓,別忘了還要出去,給自己留一個念想,別把出處來歷都給忘卻了。
只當這一回必要改名了,哪知道葉文心把頭往手上一枕,月白底兒的撒花薄紗裙兒從羅漢牀上迤邐垂下來,白緞子的鞋尖兒上頭綴了小巧的雀兒頭,聲音懶洋洋的犯着睏意:“我不愛給人改名,你原來叫什麼,就還叫什麼罷。”
石桂鬆了一口氣,又聽葉文心道:“你這名兒倒好,石桂石桂,石中生得桂花樹。”她不過隨意打趣一句,石桂摸不準性子不敢接口,九月去拿餘光瞟了石桂一眼。
見過了葉文心,她身邊的大丫頭就帶了石桂兩個出來,就在廊下分派活計,問她們原來都在哪兒當差,九月咬了脣兒說是外院的,石桂照實說了在葉氏院裡掃院拎水,瓊英聽着都不滿意,到底石桂是內院裡當過差的,便把她安排在廊下:“有甚事,你幫着跑腿,院中各處你也熟悉。”
九月纔要駁一句她是外頭買來的,要說熟怎麼也沒家生子熟,可纔要開口,又咽了進去,聽着瓊瑛說一回院子裡的規矩,無非就是當差勤奮,不許多口舌,石桂是擔着事來的,聽見口舌兩個字,越發垂了頭聽訓,再給她們分了屋子,九月跟石桂,還是住一間。
石桂抱了包裹進屋,小小一間斗室放了兩張牀,無帳無幔,這會兒還好,等天冷下來,屋裡還不知道怎麼凍人,兩邊放牀,中間一張矮桌,連凳子都沒有,小小一個巴掌窗,好在是開門透過風的,不然味兒還不知道怎麼難聞。
兩個一左一右挑了牀,石桂的鋪蓋是婆子送了來的,收了她的錢,把她的東西碼得齊齊整整的,一套鋪蓋一頂帳子,還有一個落鎖的木頭箱子並一大包衣裳。
她手上有錢,置辦鋪蓋的時候就特意多扯五尺布,拼起來縫了個被罩,花布頭兩面顏色不相同,一面是紅底一面是綠底,鋪在牀上立時就多了幾分暖意。
薄薄一張木板牀,底下墊了厚棉絮,石桂這上頭不苛刻自己,牆上斑駁處把那些個零碎布頭貼上去,拼出一幅畫來。
小陶瓶裡還插了一枝月月紅,等得了空,再隨手畫幾幅畫貼上,這屋子雖然狹小,瞧着也不那麼陰冷了。
九月的東西就要簡單的多,她孃親送了來,看她這麼鋪設,這兩個臉上都不好看,九月的娘還拉了女兒說上許多話,屋子就這麼點大的地方,石桂理着東西,聽見她碎嘴說上一句:“是叫別個頂出來的,你也不必怵她。”
石桂只當聽不見,九月卻紅了臉,絞着衣裳擡不起頭來,石桂把小箱子還擱在牀底下,箱子是越來越滿了,等攢足了錢,得換一隻大的來。
進進出出這許多趟,打水擦牀抹桌,她支了竹杆把帳子掛起來,又點了爐子燒起水,往隔壁六出那兒借了掃把,鋪完了牀擺上針線籮兒,不管住多久,都得住的舒坦些,這些事都辦完了,那頭九月的娘話還沒完。
石桂不耐煩聽她閒扯,乾脆拿了籮兒往外頭去,九月娘還在叨叨個沒完,石桂就已經坐在廊下等着差事了,來來往往有停下來的,她都立起來問一聲,沒一會就把院子裡頭摸了個清楚。
葉文心這裡,除了馮媽媽兩頭跑,瓊瑛玉絮是一等,六出素塵是二等的,除了她跟九月,還有之桃蕊香是三等的。
石桂手上拿着活計,口甜把人叫了個遍,她叫人,人也認她,沒一會兒就把裡外認全了,素塵打屋裡出來見着她,招過手:“你來,往廚房再要一桶水來,姑娘要點茶吃。”
石桂原就是葉氏院裡頭拎水的,什麼水是吃的什麼水是洗的,都有分別,泉水要自城外買來,家裡也有井,主子吃的卻是山泉水。
石桂立時笑了:“等我取個竹箍桶兒,擺到門口,門上就知道每日裡要兩桶泉水了。”一院子兩桶,算着幽篁里人少,便只給了一桶,哪知道不夠吃:“我去同春燕姐姐說,姑娘這兒再要些泉水。”
素塵看她說的明白,點一點頭,石桂還沒出門邊,就聽見她讚一句是個明白丫頭,九月正巧這時候出來了,怯生生立在院裡,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落。
石桂光明正大的去了正院,門上婆子見着她還打趣一句:“怎麼纔剛沾了一邊地,就又回來了?”
石桂笑一聲:“媽媽說笑。”閃身進了院子,尋到春燕把要水的事兒說了,泉水擔下山來,一天一買,送水的車就在停在後巷子,要多的也沒有,春燕從葉氏這裡均出半桶來,遞到她手裡:“你去回表姑娘,從明兒起,多要一桶。”
石桂早已經說了,雖不知道葉氏把她調到幽篁裡作甚,可這一桶水卻是芝麻小事,春燕一面說一面拿出一匣子雪花酥來:“這個帶了去給表姑娘,是上造的,纔剛賜下來,看看合不合表姑孃的口。”
說着讓石桂抱了點心匣子,派木瓜拎水跟着,一路往幽篁裡去,走了一個肯幹活的,來了一個家裡嬌養的姑娘似的,木瓜原也不親近石桂,這會兒也有一肚子苦水要吐,石桂聽了只是笑,卻不開口,到了地方謝過她:“下回你來尋我,往我乾孃那兒打牙祭去。”
木瓜才還替她嘆息,這會兒又嘆一聲,卻是爲着自個兒,進了旁的院子,總能吃上一口肉了:“那趕情好。”
石桂同她揮了手,水由着之桃拎進去,石桂拿了那一匣子雪花酥送到屋裡去交給瓊瑛:“太太給表姑孃的,說是上造的,纔剛賜下來,給姑娘當茶吃。”
要水點茶,再送一匣子點心來當茶,這話說得圓,葉文心卻懶洋洋不願意動彈,聽見是上造的,眼睛都沒掃過來,還是瓊瑛開了匣蓋兒,說是雪花酥,她細眉一擰:“這會兒的泉水都放得沉了,煮什麼茶好吃,我那水可還有?”
石桂這才知道運進來的那幾只元青花是做什麼用的,開了缸兒掀開青布,裡頭封的是雪化成的水,家裡的山泉已然是從城外山上接了來的,葉文心竟還覺着不可吃,一口都飲不下去。
玉絮取了一壺進來了:“姑娘這脾氣且得改一改,也就是在姑太太這兒,要是進了宮,哪兒去找梅花上刮下來的雪水。”
石桂咋咋舌頭,怪道要這許多泉水,葉文心不吃,這水是單獨給丫頭們吃的,石桂原在村裡吃的是河水,哪個肯費這功夫去山上擔水來,家家要下地,講究的人家那是作妖,見着了葉文心,才知道什麼是真講究。
那元青花的大缸上頭還燒着花,燒梅花的是梅花上存下來的雪水,燒了斜柳的那是春日裡落的雨水。
石桂還在咋舌,哪知道玉絮這一句卻犯葉文心的大忌,才還懶洋洋歪在美人榻上等吃茶的,忽的坐了起來,手邊的玉盒一掃落在軟毯上頭滾出去,身子不住起伏:“哪個進宮去?你們自個兒想作雞犬,就逼迫了我不成!”
瓊瑛唬得一跳,差點兒摔了手上的托盤,石桂也是瞪大了眼睛,便是甘氏也不會口出此語,玉絮吃了一這一句,眼淚都要淌下來,拿袖子掩了臉兒哭。
葉文心發了這句脾氣,幾個丫頭無人敢上前來,石桂更是縮了腳,貼身的丫頭都訓了,這位表姑娘,還真不是外頭看的空谷幽蘭的模樣。
這場火氣發作過了,哪裡還吃什麼茶,她這般火氣,九月原就沒進門,這會兒更不敢進了,玉盒子裡頭的香粉珠子滾了一地,盒蓋兒就落在石桂腳邊,她蹲下身拾起來,攏了一手的香珠。
葉文心此時看跟着她的幾個丫頭個個都不順眼,屋子裡就只有石桂是眼生的,把石桂留下來,餘下的都到屋外頭等着去。
石桂倒是不怕,葉文心一個小姑娘,再氣急了也就是砸砸東西,她避着些也就是了,哪知道她坐定了對着水晶簾兒怔怔出神,半晌拿帕子掩了臉,肩膀一抖一抖,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原來晉江的APP可以聽書啦
好神奇!(暴露了懷總根本沒有用過的事實)
妹紙們以後可以用聽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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