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一段甜蜜又靜謐的時光在夏日裡流淌,輕易令人忘記外面的煩擾煩憂。
隨着又吐又乏莫名不舒服的孕早期過去,隨着第一次胎動出現和後面的頻繁,何盡歡在各種驚喜中迎來平穩而舒服的孕中期。
有時坐在陽臺遙看又圓又亮的落日,有時靠在秦縱遙懷裡靜賞漫天繁星,有時深夜睡不着兩個人躺在牀.上漫無目的聊着些從前的瑣碎趣事……每每這些時分,何盡歡總有種恨不能時間停止的感覺,就此停止,再也沒有意外和算計,也沒有傷心,只有兩個人,不,三個人安然相守,直到世界的盡頭。
想想就覺得很美很滿足,不是麼?
可惜的是,這僅僅也只是想想而已。
隨着中毒事件再度翻出水面,秦氏集團的聲譽一落千丈,靜坐鬧事的事件雖然後來在政府出面干涉的情況下得到解決,然而,質量問題的傳言還是如同投入水面的一顆巨大石頭,濺起浪花無數不說,更是形成擴散式的漣漪,帶來種種相關的惡劣情形。當年的死者家屬儘管私底下獲賠不少,如今再度聯合起來,要求秦氏承認產品存在不可磨滅的質量隱患,並要求公開道歉,給無辜逝去的死者一個說法。
這樣的舉動,明顯是有人在背後操縱,鼓動,甚至扇風造勢。
可惜的是,中毒事件並非憑空杜撰,而是事實,且是被刻意掩蓋的事實。
因此,事情一經醞釀發酵,帶來的影響堪稱遮天蔽日,難以想象。
更惡毒的還不僅如此,有人甚至散佈出諸如此類的謠言,秦道遠爲獨吞本來屬於兩兄弟的集團家業,於是將兄弟秦任重推出去頂罪,同時還威逼他在自殺在獄中,再加上之前秦慕清公開的“追悼會”,謠言又隨之進化出新的版本,秦道遠秦縱遙兩父子儼然成了爲利益而不惜陷害手足的罪惡化身。
兄長之死,本來一直是秦道遠這麼多年難以釋懷的心病,現在經這麼一鬧,老爺子活生生被氣病。
綠蔭濃郁的老宅內,秦縱遙親自送家庭醫生出門。
一株又一株的玉蘭在明媚陽光裡亭亭玉立,晚謝的花苞還在枝頭散發出最後的馥郁香味兒,夏日清晨,空氣別有一股清新自然之味。
周醫生提着醫藥箱,神色凝重道:
“縱遙,老爺子還是被氣的,我知道,眼下情勢嘛,他不可能不操心,只是……哎……”
“我明白。”寶藍色襯衫將秦縱遙的氣質襯托得越發卓爾清俊,道謝之後,他低聲道:
“少思少慮,對每個人來說都是良言忠告。周叔叔,這段時間還請您多擔待,因爲……因爲情勢還有可能更壞。”
兩鬢斑白、西裝革履的周醫生聞言止步,老花鏡後的眼睛一動不動的望着身前英挺不凡的年輕男子,情勢還會更壞?
既然還有更糟糕的情況,爲什麼縱遙看上去氣定神閒,一點兒也不着急?
自己是看着他長大,心知他的心性堅韌謀略過人,莫非是想着到絕境之時再絕地反擊麼?
秦縱遙似乎猜到眼前這位老醫生的想法,他微微舒眉,嘴角噙笑,眸光是幽暗深邃無邊:
“壞到不能再壞的時候,便是轉機。所以,到轉機出現之時,只能請周叔叔爲父親多操心些了。”
果然如此。
這麼多年擔任秦家的家庭醫生,周醫生可以說親眼看着他們逐漸走向行業巔峰,成爲行業霸主,豈料一朝失勢,眼下外頭流言蜚語,竟隱隱有大江東去之勢。多年還算頻密的接觸,他自然相信秦氏父子的爲人,所以對那些傳言不屑一顧,也想看着他們儘快扭轉乾坤,不過眼下看來,這一希望差不多全寄託在縱遙身上了。
他鄭重點頭,走向自己泊在車庫外頭的車:
“老爺子要知道有轉機,病能好一大半。難道縱遙你沒有告訴他麼?”
聽到車鎖打開的輕音,秦縱遙親自爲他拉開車門,淡笑道:
“自然交過底,只不過,集團是他這一輩子的心血,而且周叔叔應該有所耳聞,有些言論,着實誅心。”
周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心下明白秦縱遙指的外頭傳言秦道遠爲獨吞財產而逼死手足的事。
他兀自搖頭,感慨道:
“謠言止於智者。當年的事我也有曉得些,任重兄明明是自己主動站出去領罪,儘管看起來讓中毒事件有了問責人,其實呢,也讓道遠兄措手不及。爲了救他,道遠兄不眠不休多方奔走,誰知道任重卻偏偏想不開……哎,有時候想想,任重兄那麼聰明過人又極富學問的一個人,怎麼就會想不通呢?”
法國梧桐垂落的碧綠陰翳裡,秦縱遙默然。
伯父怎麼會想不通,他不過是通透至極,看穿一切都是林詠所爲,從而甘願代妻受罪罷了。
秦家的男人,個個重感情,伯父焉能在外?
正因他的聰明無人能及,將妻子的打算和手段看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對她的愧疚,於是纔會有那樣的舉措,可惜又可嘆的是,他以爲自己一死,既能保全秦氏家族的事業延續,還能彌補對林詠的虧欠,甚至能用這個血的教訓給林詠以警醒,誰知到頭來林詠非但沒有領情收手,反而一發不可收拾。
“我先走了,有事隨時給我電話。”
周醫生坐進車裡,溫和笑道。
“好的,您開車小心。”
目送黑色雅閣緩緩駛出鏨花大門,秦縱遙擡眸,遙望天邊輕綴幾絲棉白流雲的天空,在它們周圍,若有若無的包圍着一層灰黑。
被黑包圍其實沒什麼可怕,只要你始終有信心衝破它們,不是麼?
想到這,他揚了揚脣,雙手瀟灑插在西褲口袋,大步走向屋內。
——*——*——
頂層玻璃房內,各種各樣的花兒在精心打理下開得明燦招搖。
白的梔子,粉的薔薇,黃的月月桂,還有些叫不出名來的花,或紫或藍,或紅或綠,各種顏色薈萃,猶如走進一座小小的百花園。
秦道遠倚躺在榻裡,面龐覆着層青灰,兩眼下方,偌大黑眼圈怎麼也掩飾不住,再加上鬱鬱寡歡的神色,整個人越發顯得憔悴不堪。端着傭人剛剛送來的溫補湯藥,何盡歡不由想起上回在這裡碰面,那會兒正是傳出縱遙和房芳的“緋聞”,眼前老人也是身體微恙,不過,那時的他,尚還有一顆捍衛集團的雄心,所以大膽給予自己授權書,讓自己輕鬆無礙的去玉城,而他,則留守潭城。
要是沒有他的坐陣,縱遙和自己在玉城的估計也不會那麼平順無憂的做想做的事。
只是現在……
她擔憂的看向兩眼無神的老人,心裡有些軟軟的疼——
林詠真是殺人不見血的高手,明知中毒事件是秦氏多年的軟肋,更是秦道遠的沉痾心病,她毫不遲疑的將它掀出塵封,且來勢洶洶。她大概算得很準吧,即使縱遙有高明手段將事件再度由大化小,由小化無,老爺子只怕也難以承受,至少會遭受到一定的打擊。所以,對她來說,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爸,您見多識廣,這麼多年披荊斬棘,很多事看得比我透徹……”
秦道遠緩緩轉頭,看向榻前端坐、長髮白裙的女孩,平靜無波的眼神總算動了動。
“繼續說。”
他的脣乾涸得出現裂痕,見他終於有所迴應,何盡歡心頭一喜,連忙將湯藥遞過去,貝齒流光,笑意明亮:
“您只要想聽我說,時間寬裕得很。咱們先把藥喝了好不好?喝完,我再跟您說。”
“瞧瞧,我這一病,那麼全把我當成三歲小孩,連說話也是和小孩子一般的語氣。”
嘴上這麼說着,秦道遠卻還是勉強做出撐起身體的姿勢,一直沉默守在旁邊的於大維朝何盡歡投去感激一瞥,連忙搭把手扶他坐好。慢慢將小半碗湯藥嚥下去,拾起毛巾遞過去又讓他擦了擦嘴,何盡歡笑意明澈,歡快道:“俗話說老小老小,被當成小孩有什麼不好呀?爸,您可不知道,我就想一直當小孩,無憂無慮,快活度日。”
“一直當小孩?”
她的笑容就像外面的陽光,令人無法不被感染幾分。
秦道遠驀然失笑,示意於大維坐,道:
“這話要被我孫子聽了,大概要笑話你這個親孃吧。你一直當小孩,他可怎麼辦?”
“他肯定覺得好嘛,因爲有個大小孩和他一起玩耍啊。”
“聽聽……”秦道遠看向含笑不語的於大維,“難怪縱遙不止一次說,她有時就是個懵懂丫頭。”
“可不是懵懂丫頭麼?”
秦縱遙的身影從花房門口閃入,修長乾淨的右手放着幾顆綠色藥丸,另一手端着杯水:
“又忘記了吧?”
何盡歡吐吐舌頭,趕緊起身,抓起藥丸一股腦兒扔進嘴裡,喝水嚥下去。自從進入孕中期,孕吐結束,身體也非常輕盈,體力精神甚至有時比沒懷孕時還要好,因而經常忘記要吃醫生開的常用孕婦維生素。看着他們小夫妻兩恩愛,和於大維又是相視一笑,秦道遠沉甸甸的心不知不覺放鬆幾分,笑道:
“剛纔的話還沒說完,快來給老頭子我接着說。”
【親愛的寶貝們,平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