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洛哪裡睡得着?她也只是閉着雙眼而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前突然一黑。
衛洛一怔,睜眼瞅去。
這一瞅,她便對上了一張俊逸的大白臉。
來人正睜着一雙黑亮黑亮的眼睛,腦袋伸到她的臉上,正歪着頭,認真的,帶着疑惑地瞅着她。
衛洛盯了他一眼,感覺到被他這樣瞅着不舒服,便閉上雙眼,嘆道:“你這人。。。。。。
”
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來人嘿嘿一笑。
他移開臉,大搖大擺地跪坐上牀前的塌幾,他一邊給自己斟酒,一邊瞟向衛洛,雙眼炯亮炯亮的,無比好奇地說道:“婦人,今日何其遲鈍也?竟不知我已到來。”
衛洛低着頭,自顧自地穿上鞋子,套上外袍,然後,曼步走到他對面的塌上坐下。
她擡起頭,靜靜地瞅着來人,嘆道:“劍咎,好久不見了。”
來人白衣長身,面容俊逸,笑得好不沒心沒肺的,可不正是劍咎?
衛洛這一句招呼,很是尋常。
可是,她的話一出口,劍咎俊臉便是一青,緊接着,他竟是耳朵微紅,那酒樽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表情也全然都是不自在。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動作出現在劍咎這傢伙的身上,實在是很奇怪的事。衛洛眨了眨眼,不由身子前傾,湊過臉去,就着朦朦的月光,細細地打量着他。
她直瞅了半晌,才奇道:“今晚看君,怎地羞澀似婦人?”
劍咎大怒。
他眉頭一挑,嗖地頭一擡,惡狠狠地瞪向衛洛,怒道:“休得胡言,我劍咎堂堂男兒,怎會似婦人?”
他剛說到這裡,便對上衛洛眨巴眨巴的,依然好奇的臉。
當下,他腦袋一低,垂頭喪氣地說道:“我無臉見你。”
衛洛歪了歪頭,淺笑道:“何出此言?”
劍咎沒有理會她,徑自又說道:“我實無臉見你。哎,哎,哎。。。。。。”
連嘆了幾聲後,他持起几上酒樽,給自己倒了一樽酒,仰頭重重飲下後。他把酒樽朝几上一放,騰地站起身來,恨恨地惱道:“咄!實平生之恥耳!我以此容見你於新田,結果,卻害得你身陷公子涇陵府中,露出女身,還失身於他。失身也就罷了,你一婦人,遲早也要跟丈夫睡的。。。。。。”
劍咎一說到這裡,衛洛便連連翻着白眼。她磨了磨牙,好半天才把一股鬱氣吞下去,沒有怒喝出聲,打斷他的胡言亂語。
劍咎顯然處於盛怒中,他右手重重地朝几上放一巴掌,惱道:“可恨的是,我都放了一把火了,卻救你不得。奶奶的,我劍咎還被公子涇陵府中的那兩隻老狼,給追得跑了三四千裡!”
他說到這裡,顯然口乾了,一把撿起几上的酒樽,倒頭就飲。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隱隱還有火把光傳來,有一劍客的聲音飄入,“女將軍?”
衛洛依然歪着頭盯着劍咎,聽到外面的叫喚後,她頭也不回,清喝道:“有故人夜訪,勿驚!”
“諾。”
她只是一句話,外面便腳步聲漸退,火把光漸遠。
這些劍客都是知道衛洛武勇過人的,並不怎麼擔心她的安危。
衛洛聽出劍咎語氣中的憤憤然,以及強烈的自責,不由好奇地頭一伸,瞅着他問道:“然後,你如何自處的?”
劍咎正說得滔滔不絕,被她語氣中的好奇給氣得一噎。
他擡頭狠狠地瞪她一眼,見衛洛依然眨巴着眼看着自己,一點也沒有接收到自己的怒火,於是悶悶地低下頭,悶悶地又說道:“我覺得無臉見你。”
無臉見我?
衛洛眼珠子一轉。
突然間,她雙眼瞪得老大,驚呼道:“於是,你易容改臉?那白衣劍客果然是你?”
衛洛這語氣中,實有着試探的成分。
哪裡知道,劍咎一聽到她這句話,厚如牆壁的俊臉向下一埋,只差把整個腦袋埋到胸口了。
衛洛直直地盯着他,盯着他。
半晌,她啞然笑道:“是了,你覺得以劍咎的面容,無法面對我,便易成白衣劍客。然後,上次我被楚人擄走,你再次覺得無臉見我,便又露出你這張劍咎的面容與我相對?然否?”
她越說越是好笑,越說越是好笑。要不是看着他那神情,那語氣,這麼荒唐的理由和行事,她就算聽了也會置爲笑談的。
在衛洛說話的時候,劍咎的腦袋是越埋越低,越埋越低。
等她含着笑意的聲音一落,驀地,劍咎嗖地擡起頭來,他右手一伸,“啪”地重重地在几上拍上一掌,咬牙切齒地喝道:“然也!這一次我便以本來面容與你相對!便以我這劍咎之名護你左右!咄!若再失手,若再失手,若再失手,我,我。。。。。。我喚我師兄來!”
他最後幾個字一出,衛洛再也忍不住,嘴一抿,哧地笑出聲來。
她一邊格格直笑,一邊把臉埋在手臂中,無視劍咎橫眉怒目的表情。
她直到此刻,才發現這個總是嘻皮笑臉的登徒子,浪蕩子,實是一個極爲天真,極爲好笑,也極爲簡單的一個人。
衛洛格格笑了好一陣,面對着她銀鈴般的笑聲,劍咎的一張臉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不過,笑不到十聲,衛洛的笑聲便戛然而止。
她低下頭去。
就是這一低頭間,劍咎瞟見了她臉上的落寞和無力。
他微微一怔。
接着,劍咎眼珠子一轉,將俊臉朝她一湊,笑眯眯地說道:“婦人,既然鬱鬱不樂,不若我護你遠走天涯?噫,山青河秀,明月團團,我倆結伴而行,千里走馬,不亦快哉?”
他說到後面,越說越是興奮,越說越是語調激昂。
衛洛擡起頭來。
她靜靜的,幽幽地看着他,半晌半晌,緩緩地搖了搖頭。
劍咎正是興頭上,正是滔滔不絕之時,見她這麼一搖頭,不由聲音一啞,臉一塌,半晌鬱郁。
月光幽幽映入,淡淡銀輝鋪就。
衛洛仰着頭,靜靜地望着天空中那輪彎月,低低地說道:“我現在不能離開義信君。他若願意,我這無用之軀,可替他換回百世基業!讓他此生再無憂慮!他若不願意,我更是不能捨他而去,讓他獨自面對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