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凌霄殿上,天帝與老君各執一子,正廝殺的不可開交。

安心與岷玉緩步走上來,跪在大殿上向着高高坐在上位的天帝叩首。

“安心叩見天帝。”

“岷玉見過父王。”

天帝擡頭看去,放下手裡的棋子笑道:“廣宜回來了!天后可唸叨你很久了,這次恰逢天后生辰你可要多待些時候。”

兩人站起來又與老君見禮。

“天帝既有所命,敢不遵從。”

安心垂眸低首,只看眼前寸許之處,天帝慈祥和藹,可她卻總是想到那日凌霄寶殿前她被天帝的威壓籠罩,動彈不得的樣子。師祖也說過,分寸,是最不容易拿捏的。當一個人身處弱勢的時候,不妨多聽多思考,想的多了自然就知道怎麼拿捏分寸了。這和她爹告訴她的規矩有異曲同工之處。所以她不喜歡這天宮,在這裡她需得帶上一層面具,守着君子之交淡如水,開懷大笑不能,肆意玩樂不能,行事不能有半點差錯。否則就會有無數的神仙在背後指指點點說:“看!那就是前戰神之女,安心!”如此她爹孃萬萬年好不容易得來的名聲就會被她破壞殆盡。

“老朽觀公主氣勢如虹,想必不久之後就要渡劫了吧?”

老君也放下手中棋子,向天帝頷首笑道:“前不久流波山上動靜不小,不知道是哪位神君渡劫?”

岷玉歪了歪頭看了一眼安心,只見她面上毫無波動,想來她心裡早就清楚自己即將渡劫,他衣袖下的手緊緊攥起,半垂的眼簾擋住了漫天思緒。

“老君說笑了,安心修行日短,還需細細打磨一番。”安心回道:“師祖說我修行太順了,不利於修心。”

“嗯。”

天帝與老君相視一笑。

“至於前不久渡劫之人,乃是我四師兄晉宏,如今他正在閉關鞏固修爲。”

天帝讚道:“北月祖師教導有方,我仙界有了你們方能萬世長存啊!”

轉頭看向規規矩矩立在一旁的岷玉嘆息道:“說起來,你比廣宜還大些許,身爲九重天三殿下,當以身作則。”

這些話都岷玉都已經聽到耳朵長繭子了,如今再聽一遍心裡已經波瀾不驚,他輕搖紙扇看着安心笑道:“父王說的對,我是該跟安心多親近親近,好向她討教該如何快速提升修爲。”

“修爲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升的,當勤修苦練日日不綴。三殿下不如從當下開始。”安心心知岷玉從來都是個坐不住的,想讓他做一事,他僅僅有三天熱度,剩下的時間無不是插科打諢。

“說的是!”岷玉搖着紙扇的微頓,贊同的點頭,笑道:“父王,那我們就先行告退,岷玉修行去了!”

拉着安心從殿內出來,身後就多了兩個小尾巴。白玄和白靈跟在後面看着岷玉拉着安心的胳膊往前走。偶遇路過的仙娥安心就心裡煩躁,努力想要掙脫開岷玉的手。哪知他的手猶如頑石絲毫掙脫不得,只得來他回頭一笑:“岷玉要向安心神君討教呢,這裡可不合適。”

許多身姿窈窕,面若桃李的仙娥目送幾人遠去後,面色嬌羞竊竊私語。

“那個仙子是誰?怎麼沒見過?”一個剛飛昇上來的仙娥看到安心問道。

另有仙娥回答道:“那是廣宜公主,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她父親是戰神安南,母親是上神景雲,師父是上神懷桑,師祖是古神北月。”

“我的天!”那小仙娥驚呼一聲捂住嘴:“竟是個仙二代啊!”

“噓!”另一個仙娥經驗頗爲豐富似的,豎起一根手指道:“小點聲!不過戰神安南和上神景雲已經隕落了,所以天帝才冊封他們的女兒爲廣宜公主。所以見到她一定要恭敬些,否則就是對逝去的戰神不敬。”

小仙娥連連點頭,羨慕道:“姐姐你知道的真多!”

那仙娥頗爲得意,道:“那是,以後跟着我,我罩着你!”

耳邊傳來兩個仙娥的話,岷玉放慢腳步回頭看安心,只見她如同和木頭人一樣任由自己拽着走,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再沒有剛剛要撇開自己的鮮活。

心知是因爲那些仙娥多嘴多舌,氣惱道:“我去警告她們!都是修行多年好不容易飛昇成仙的,怎麼竟犯口業!”

安心一把拉住他,道:“別去。 你能警告她不要說,還能堵住天界衆人悠悠之口嗎?我爹孃沒了,這是事實,還不能讓人說了?”

此時天色漸暗,走過九曲十八彎的迴廊,四人已經走到天池盡頭。天池盡頭有一巨大湖水,不分年月悠悠散發着寒氣,風吹不皺猶如鏡子。湖裡生長一種會發光的小魚,小魚不過一指長,身體半透明狀,白天的時候幾乎看不到,一到了晚上整個湖水裡密密麻麻的都是這細小的夜光魚,漂亮非常。有些年歲長的夜光魚會生出薄薄的翅膀,在夜晚時分,趁着沒有人的時候從湖水裡飛出來撒歡兒,若是此時有人出聲這些夜光魚就會裝死一樣在半空中停滯,不過這些夜光魚修爲低弱,也就能停滯一刻鐘。據說許多神仙爲了哄心上人開心都會來這裡捉幾條夜光魚回去。所以這個冰鏡湖、夜光魚是天界頗爲著名的景點。

看到如此奇觀縱是膽小如白靈心裡也癢癢的很,白玄對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帶她去湖邊離得近一點看。白靈看了看默不作聲的安心,悻悻的搖了搖頭,神君不開心她怎麼自己去玩呢?

岷玉知道兩人心早已經不在這裡,對兩人揮揮手讓他們去遠點玩兒。白玄見狀眼睛一亮,扯着白靈就往冰鏡湖跑去。一開始白靈還有些拘謹,時間一長就歡喜的摸摸碰碰,還時不時的發出一陣驚呼。

“你這個人吧就是悶!”岷玉坐在露臺上看着白玄和白靈兩個玩耍,眼角斜了眼冷着臉的安心,說道:“開心了悶着,不開心了也悶着。你讓我不去找她們麻煩,那你倒是別表現的這麼在意啊?你去那湖水裡照照你的臉,難看的跟個茄子似的。”

安心呼吸一滯,手一揮出現一面水鏡,水鏡裡自己的臉色確實不好看,倒也沒難看成茄子,不由得剜了岷玉一眼,撤了水鏡道:“我自在意我的與你有什麼相干?別人說什麼做什麼我擋不住,還不興我自己難過緬懷一番?”

“爲什麼擋不住?不高興了就打回去,剛剛你是怎麼打白玄的?你就是個屬蝸牛的,怎麼事情到了你自己身上就把腦袋縮回去?還神君呢,光長修爲不長腦子也是白搭。”岷玉點了點她:“哪個女神仙不是活潑開朗可愛,也就是你,活成個老怪物似的,死氣沉沉。”

“師父這麼說,你也這麼說。不與人爲難難道不對嗎?”安心不解。

“不是不對,是要看什麼時候。你不與人爲難,可別人會爲難你啊!你難過了,不開心了誰會心疼?沒有人!”岷玉看着安心臉色逐漸蒼白,心裡有些不舒服,但還是說道:“放開你的心,做你想做的事,出了事我替你擔着!”

安心坐在雲亭裡垂頭看着坐在露臺上的岷玉,他一貫嘻嘻哈哈的,如今竟顯得格外認真,嘴角淺淺噙着笑,眼裡好像有光。

場面一時有些安靜,就聽白玄低噓一聲,湖水裡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音,彷彿是在試探一樣一會兒又安靜了下來,又過了片刻冰鏡湖裡出現許多亮晶晶的小魚,整個冰冷的湖水瞬間過了過來。小魚兒甩甩尾巴從湖裡探出腦袋,左右看看。白玄一把扯過白靈兩人藏到巨石後面,白靈睜大眼睛剛要說話嘴上就多了一隻手,白玄帶着笑意的指了指冰鏡湖。白靈轉頭看去瞬間就驚喜的瞪圓了眼睛。

只見數不清的夜光魚從湖裡一點點探出腦袋,見周圍沒有人後身子就跟着探出來,慢慢的,慢慢的,好像有一點驚嚇就馬上退回湖水裡一樣。不多時夜光魚的整個身體露出水面,揮了下浸滿水的翅膀,身體緩慢騰空,在冰鏡湖上空緩慢遊動,揮舞翅膀的瞬間水珠兒一下子飛濺四射,被夜光魚身上發出的光芒一照頓時五光十色,好看極了。

“神君快看!”白靈無聲的指着空中的夜光魚欣喜的衝安心揮手。白玄放下手看看興奮的紅了一張小臉兒的白靈,心滿意足的仰起頭。

安心腳步輕緩的走到露臺,岷玉站起來與安心並肩站到一起,手指掐訣一道結界把兩人籠罩其中,道:“是不是很壯觀。”

“真美。”安心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景象,或許神仙施法的時候也如此絢爛多彩,但卻沒有這般鮮活。

有結界在,外面那些夜光魚彷彿感覺不到他們,在他們身邊遊離,近的一伸手就能觸摸到。整個冰鏡湖如夢似幻,回頭望去岷玉眼眸燦若星空,側顏如玉。衝她咧嘴一笑拉起她的手小心的探出結界,她正疑惑着就看見她的指尖輕輕觸摸到一條小魚的尾巴。那小魚受驚似的一甩尾巴唰地一下停頓在半空中,一動不動。她頓時眼眸微亮,這小傢伙當真膽子小的緊呢!安心咬了咬下脣,眼睛咕嚕嚕轉動看向另一條毫不知情還往這個方向來的小魚,纖細的指尖快速在小魚的腦袋上一點,那小魚立時不動了。此時岷玉早已鬆開了手,看着難得小女孩兒性情的安心一會兒碰下這條魚,一會又摸一下那條魚,不自覺的露出的笑顏格外的美麗。他垂頭笑了笑,原來她也有如此歡快的時候呢,還以爲她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從冰鏡湖回來後,安心就一直在永寧殿裡沒有出過門。

天后生辰前夕,天后特意給安心送過來許多華裳羽衣,靈器飾品。

“放下吧。”安心靠在屏几上目光膠着在手裡的話本上,說道:“代我謝過天后,安心回頭會親自拜謝天后。”

“是,小仙告退。”

待送禮的仙子走了,安心這才擡頭看向這滿屋琳琅滿目的衣物,輕輕蹙了蹙眉。白靈拿起一個飾品往自己頭上比了比,回頭對安心道:“神君,這些好漂亮,你怎麼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呢?”

“德不配位而已。”安心好似在看手裡的話本,可心思早不知飄向了何處。

“阿靈不懂。”白靈看了看手裡的珠花,茫然道:“這些東西明明跟神君你很配啊!”

安心只得放下話本,問她:“這是天后第幾次送東西來了?”

白靈掰着手指頭數了數,道:“不多不少,五次了!”

“五次了。”安心嘆息道:“你見過哪個神仙如此頻繁的接到過天后的賞賜?”

“接受賞賜不好嗎?我覺得天后很喜歡神君你啊!”

白靈不解安心知道,於是道:“你是我身邊的人,你都這麼想,那如你這般想的神仙又有多少呢?我本是前戰神遺孤,即便是父母的遺澤又能庇佑我多久?天后如此待我,不過是做給天界神仙們看的而已。是在告訴那些爲天界鞍前馬後的神仙們,如我這般遺孤都能好好照顧,他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如此自然更能得民心,一舉數得,何樂不爲?”

“那神君你不就是個靶子嗎?”白靈這才反應過來,大驚失色的扔下手裡的東西,把這些東西都推得遠遠的:“不行不行!咱們不能要這些東西!”

白靈環顧四周,一把撩起桌子上的桌布把那些衣服釵環一股腦兒往裡扔,一邊扔一邊急道:“阿靈把這些都給天后送回去,神君你放心,以後阿靈給你買更好的!”

“靶子?可不就是個靶子。”安心忽然失笑,看着阿靈忙來忙去,道:“不急。”

“啊?”白靈懷裡抱着衣服停下看着她,不明白爲什麼。

安心扶着屏幾緩緩站起來,白皙纖細的手指從那一個個精緻的飾品上劃過,最後落在白靈懷裡抱着的衣服上,微微一笑,道:“長者賜不敢辭,既然得天后如此愛護,自然要大張旗鼓的去謝恩,要讓所有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