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七三

南院大王麾下兵士,披赤色戎裝。草原新興霸主“黑虎王”所率軍馬,着暗色甲冑。雙方布重兵,列巨陣,對陣於萬里疆場,遠遠瞰去,前者如火雲鋪臨,後者似烏雲壓境。

大戰將起。

槍刃如林,逼得日隱雲濃。刀鋒如鏡,映得目寒神凝。甲冑裹體,須衛血肉之軀。旗幡高幟,直蔽頭頂蒼穹。

旗幡之下,有握槍執刀的手,有無懼無畏的眸,有表情各異的面顏,有欲怯敵膽的囂喊。

“黑虎王”橫槍立馬,面具後的臉上,笑得志得意滿。

終歸到了這一日,與楚遠漠擺兵疆場對陣的這一日。

這一日前,所有行爲舉止,汲取學識、苦修武藝、冶煉心志、磨養脾性,乃至學着自制,學着按捺,學着滋生小處經營、大處着眼的智慧,從一無所有至擁兵數萬……爲得就是這一日。

這一日到了,楚遠漠不言,他亦不語。四道眼神抵逢,中間那片空落疆域,大戰未啓之前,先有一場意志上的無聲交鋒。

楚遠漠並不打算與對方浪費脣舌,諸如要其摘下面具、報上姓名等,那般耍弄嘴皮之事,非南院大王所屑。他要得是強者的決戰。

近期來,這個不知名姓的“黑虎王”接連使他手下幾員強將吃敗。如此情形,在羲國已有十幾年不曾出現。這十幾年,便是南院大**名崛起乃至威名四播的光陰。他不熱衷虛名,亦從未執意讓自己一人獨秀於羲國戰爭史冊。他要得是羲國的強盛,要得是版圖的擴張,當有人阻礙於這條路上,無論是強是弱,皆不能留。

這“黑虎王”,不管是何來歷,有何主張,揣何目的,既然有膽做他的敵人,除卻殲滅清除,別無它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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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人心思不一,卻殊途同歸,思緒飛轉,當殺機涌上,兩隻左臂同時舉起。

“殺——”

戰鼓作鳴,殺聲劃破雲霄,對峙兩方兵士如江海舉潮,向中央匯聚,而匯聚之後,即是殺戮的開始。

當!萬軍之中,楚遠漠與戴着黑虎面具者相逢,一把寬劍,一杆銀槍,鏘然交撞,以力相衡中,四目近距相抵。

二人皆無意動用口舌,眼中皆殺機瀰漫,力衡稍過,錯馬回還。

猝然,楚遠陌回馬一槍,撩敵後心。

楚遠漠彎臂屈肘,以劍護背,擋了此襲,左手拍擊胯下良駒之頸。馬兒“噝溜”一聲,忽爾迴旋掉轉,令身上主子迅疾出劍斫敵腰身。

來不及格迎,楚遠陌平身後仰,眼見劍鋒離鼻尖不及寸許擦了過去,劍氣掠得面上毛孔驚張。

兩人對決,方興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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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單以功力論,不論膂力或是經,楚遠陌都不敵楚遠漠。他取巧之處,在於槍下功夫的奇詭多變。這套槍法,是他自棍術與劍術中自行創研所得,普天之下,尚無第二人能用。他曾對楚遠漠久作觀摩,創研之際,心中所念是那柄寬劍中的萬般變化,而他所創的招招式式,並不爲一個“克”字所束囿。無論何時何情,他都不會要自己侷限於楚遠漠。

然則,他的對手畢竟是楚遠漠。

交手雙方,若武功在伯仲之間,比得便是“氣”。氣強則勝,氣弱則敗,南院大王從不匱乏的,即是這一股“氣”。

楚遠漠之所以是楚遠漠,不僅來自於武力。武功使其所向披靡,養成一身山海般的霸氣。霸氣輔佐武功,令武功愈發強悍如鐵,深不可測。兩者渾然一體,宛若天衣。這使得與其交戰者,防得不單隻有身軀上的安危,尚有心境間的盛衰。

如果這僅僅是一場高手過招,此時的楚遠陌應已落敗。彼此既爲各自陣營的最高統帥,尚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兼顧戰場演變。

“木哈,揮黑旗,變陣!”又個一回合結束,錯馬之際,楚遠陌長喝。

楚遠漠放目眺去,見得對方兵士忽三五成羣,以背抵背,用槍者以槍之長勾刺己方兵士腿踝,持刀者揮刀要人首級,配合極佳。

“段烈,上弩!”他喝。

兩個人,較匹夫之勇,鬥統帥之智,較量一併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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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廝殺,勝者未大勝,敗者未慘敗。

半個時辰過去,楚遠陌率先傳令鳴金收兵,弓箭手、鐵弩隊斷後,退兵回營。楚遠漠亦以弓弩討伐,並未緊追不捨。

楚遠漠不追,是覺悉了對方用兵取奇詭之道,一時難斷退敗真僞,遂容其撤退。茲此,他真正承認,自己遭逢到了從戎十幾年來的最強對手。

楚遠陌撤退,乃因心中愈演愈烈的震撼。於楚遠漠,他從未以管窺天,以蠡測海,在最開始他便使自己清楚自己要打敗的是怎樣一個敵人。但經此實役,他方各先前仍是低估了。比及傳說,比及想像,甚至比及觀摩,近身相對的楚遠漠得更爲可怕。

是呢,可怕。他真正領會了姐姐**他時何以有那般的嚴厲苛責。實在是與這樣一個人爲敵,容不得半點的懈怠輕忽。

姐姐,若你在此,對遠陌首戰落於下風可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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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上一回,對他反而有益無害。”聽完樑上君繪形繪色的長述,樊隱嶽道。

樑上君拱手,謙謙請教,“在下愚鈍,樊先生請明示可好?”

“一味的順風順水,會讓他少年得意,得意則忘形。敗上一回,他才能真正掂出輕重,曉得分寸。”

“可吃了敗仗,亦會使心氣受挫士氣低靡不是?”

“小敗小傷,不難扭轉。若無此小敗,待大敗來了,誰知那不是一場滅頂之災?”

“有幾分道理呢。說起來,我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隱嶽。”樑上君眼仁溜轉,奸滑之意畢現。“今日我到茶樓尋關峙,看見有美人和他勾勾纏纏。”

樊隱嶽低首,閱起楚遠陌來信。

“大美人呶,雖然比隱嶽差了那麼一點,但人家勝在人多,是兩個。”

嗯?樊隱嶽揚眉。

“不過……”

“不過什麼?”她問。

哧,不怕你不置聲!!樑上君暗裡壞笑,“不過那兩個美人居然動手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