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上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到了傾城會裡邊,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長孫旻強大勢已去,但礙於會中他的擁護者仍把持高位,只好表面上繼續持觀望態度。長孫旻頤雖然名正言順地又坐上了家主的寶座,但十五年來發生了太多變化,目前他僅僅得到了以老官差如輝爲代表的那部分人的支持,表面上控制了大局,而俗話說得好,爛船也有三千釘,何況他還沒能完全搞清楚,那些釘子都紮在什麼地方,等着他去踩。他把如輝、鍾罡和嶽之遙都請到面前共同商議。
如輝對長孫旻頤可以說是盡心盡力,他在長孫旻強逃跑後立刻帶人去明察暗訪他的下落,幾天來不眠不休,連一頓好飯也沒吃上,還是沒找到他,不過那天在刑場已經把他的手下都逮住了,所以可以推測,長孫旻強在傾城會之外的某地(甚至可能是城外)是有人接應他的,要麼是傾城會的人,要麼就是外圍的人。長孫旻頤隨即下令,派人暗中觀察傾城會中的人是否與外界有特殊來訪,並命如輝加派人手繼續搜查。
等他們說完這事,嶽之遙道:“長孫旻頤,你想讓我們在傾城會住到幾時?你也順利當回了家主,我們的事情該完了。”長孫旻頤微微一笑,道:“如今情況有變,可能還要再勞煩你們一陣子。”嶽之遙一聽這話急了:“我可不管你的情況有什麼變數,我們已經給你當猴子耍了這麼久,什麼忙都幫盡了!”長孫旻頤伸出手向下一按,做出安撫的手勢,道:“你先別急,聽聽鍾公子怎麼說。”
於是嶽之遙就對鍾罡投以關切的目光,在她心裡,鍾罡的話是很有分量的,鍾罡道:“長孫大人,您心裡也清楚我來傾城會是做什麼的,如今我的任務完成不下去,我得回去覆命。”
長孫旻頤聽得這話,佯裝沉吟,其實在偷偷觀察着鍾罡的神情,可見他此刻的神情,波瀾不驚,像是打定了主意。嶽之遙在鍾罡旁邊幫腔:“聽到了吧,鍾罡說要走!”然而她自己說完了這話,心裡也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她小聲地問鍾罡:“那你要回哪裡去,我……”鍾罡預料到她要說什麼,連忙道:“我要回去的地方,只能我自己知道。”
長孫旻頤思量再三,其實這個問題自長孫旻強逃跑後他就在考慮,這是一着頗具有風險的棋,下得好不好都決定着今後傾城會的命運,但他決定賭一把,因爲這是他自己十五年前埋下的禍根,無論如何,傾城會都要面臨一場動盪。
他對鍾罡道:“鍾公子,請聽我一言,你就帶着這沒法完成的任務回去,想必你的上司也不會高興,我希望你能再幫我一個忙,這是我最後一次請求,事成之後,我擔保你能給你上司一個滿意的答覆。”他說得恭敬而誠懇,就像上次他在牢中的態度一樣。可鍾罡不爲所動,他回禮似的微笑,道;“長孫大人,不勞您費心,貴府的恩怨我這個局外人再也不想插手,在下就此告辭。”說完就要轉身離去,長孫旻頤卻命人將大門關上,攔住了他的去路。一見這情形,嶽之遙厲聲質問道:“長孫旻頤,你什麼意思!”
長孫旻頤面對嶽之遙種種衝動的反應,始終鎮定自若,但他此刻的言談已經由請求轉變了試探的口吻:“鍾公子,我知道你向來我行我素,今次那位朝中的大員能差你來爲他辦事,絕不是因爲你懼怕他的威勢,而是因爲,他透露了一些使你感興趣的事情。”鍾罡沒做回答,但他的內心的平靜已被打破。眼尖的長孫旻頤看出一點,進而道:“我也不怕告訴你們兩位十五年前發生的事情,怎麼說年紀上我也算是你們的長輩。”長孫旻頤在外表上看仍然是個年輕俊秀的美男子,但實際年齡已是三十又六,只是因爲被封印在畫中長達十五年,模樣還是十五年前的模樣。
話休繁說,十五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呢?原來十五年前,鍾罡還是叫做鍾齡宥的時候,曾隨家人從江南遷居到蒙古高原上,他在那裡度過了他的幼年和童年的時光。但一開始的時候,鍾齡宥因年幼體弱不能適應高原地區的氣候,患上了很重的病,一直沒能醫好,加上生活拮据,使得他小小年紀便有了輕生的念頭。正如本故事前邊提到的,他半夜從家裡偷偷溜出來,費盡千辛萬苦地爬到了月牙河的源頭處,打算投河自盡,卻遇到了月牙河神女,她不但救起了就要溺水身亡的他,後來還施展法術,醫好了他的病。鍾齡宥本想好好報答神女對他的恩情,可在一個電閃雷鳴狂風暴雨的夜晚過去後,整整一條月牙河卻消失無蹤了!沒有了月牙河水,鍾齡宥所居住的那片地區人口不得不遷移到其他地區,如今月牙河流域已成爲一片孤寂淒涼的野地。所有發生在鍾齡宥身上的事情,都隨着月牙河的消失,漸漸被他埋藏在心底。他曾對人說過神女治好了他的病,可人人都對他說,那隻不過是一個夢。
再後來,由於種種際遇,鍾齡宥被培養成爲了朝廷一名要人手下的刺客,很快揚名江湖,直到三年前那名要人暴斃,他才沉寂下來。
“你一定是從那位大人物那裡聽得傾城會和月牙河失蹤一事有關,所以才願意接手這件事情吧,你現在有了什麼頭緒沒有?”在結束這段講述以前,長孫旻頤問道。鍾齡宥冷冰冰地回答:“什麼也沒有。”他塵封在心中已久的秘密和往事被長孫旻頤擺到了檯面上,自然不大樂意,更何況這關係到月牙河神女呢。
長孫旻頤目光一閃,正色道:“我知道長孫旻強在什麼地方,但我連如輝都沒有告訴,派他去搜查只不過是爲了暫時牽制長孫旻強一派的行動,時間變得很緊迫。”長孫旻頤難得露出了火燒眉毛的神色,整個說話的過程都看得出他身體在小幅度的顫抖着,顯然他在竭力剋制自己。他又接着道:“十五年前,不知爲何,神女和住在月牙河河底的玉龍展開了一場惡鬥,神女還追殺玉龍從蒙古高原來到傾城,結果兩敗俱傷,神女法力盡失後死去,玉龍也奄奄一息,但我當時想盡辦法保住了玉龍的性命,並把他藏了起來。”
聽到神女死去的消息,鍾齡宥頓時心如刀絞,又覺得像有人硬逼着他把一塊巨大的磐石吞進肚子了,五臟六腑都要爆裂開來,淚水在他眼眶裡打轉,卻遲遲落不下,彷彿連它們都無力再去流過他的臉龐。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被人奪去了魂魄,眼神空洞洞的,好似一座悲情而美麗的雕像。
長孫旻頤沒再往下說,只是默默地在心中驚歎着,鍾齡宥對月牙河神女的情誼之深切。嶽之遙看到鍾罡這般悲痛欲絕的模樣,也很是心疼,同時又覺得自己無能爲力,沒法子去減輕他的痛苦。
三個人默默地站了良久,能聽到的只有令人窒息的呼吸聲在此起彼伏,長孫旻頤認爲是時候打破僵局,於是輕聲試探着說道:“鍾公子,請節哀,神女已過世多年,但她的遺志並未達成,玉龍兇殘而暴烈,雖然他只是保住了性命長年沉睡,但這十五年裡他恐怕已經恢復了神力,長孫旻強一定是利用這點,想盡辦法使他甦醒,然後密謀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嶽之遙道:“當初你一刀宰了那畜生不就乾脆利落了,留到今天禍患無窮!”長孫旻頤被她講得面帶尷尬之色,“你批評的是,不過他畢竟是神,是龍王之子,要殺他也輪不到我,何況,這凡間沒有一件兵器能傷他分毫,除了神女的刀。”嶽之遙立刻插進長孫旻頤講話的空檔,道:“你該不會是想讓鍾罡替你去收拾那畜生吧,想都別想!”長孫旻頤無可奈何地擺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神女的刀,其實在我們手上,只是這把刀沒有凡人會使,所以我並不是請鍾公子去屠那頭惡龍,只是想請他和我一起,趁玉龍沒甦醒前,把長孫旻強抓起來。”
“就這麼簡單?如果只是抓人你們傾城會上上下下一千多人還逮不住他一個糟老頭?你肯定有陰謀!”嶽之遙毫不留情地指出,長孫旻頤都快要招架不住她的強硬氣勢了,他有些疲憊地道:“我先前說過,這件事連如輝都不知道,你想想,我們傾城會的人意圖利用神仙奪權的事情要是傳了出去,天庭可要怪罪下來。我相信鍾公子的才幹和實力,所以想請他助我一臂之力,當然,你要是也肯幫忙就再好沒有了。”他說完,立刻去徵求鍾齡宥的同意,對着嶽之遙這**桶他可真是沒轍了。
”我幫你就是了。”鍾齡宥回答,他此刻蒼白得就像畫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