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奈笑着從衣襟裡將那個荷包拿出來,薩玉兒心下一動,想不到他竟時時帶在身上。宇文邕將荷包放到她的手心上笑着說:“只借給你看看,我還要隨身帶着的。”
她從袖口裡拿出平安符,小心翼翼地將其裝入荷包內,輕輕撫摸上面的針腳: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接着她將荷包放到他手上說:“可不許丟了。等你打完仗回來我還要再檢查的。”
他微笑而又好奇地打開荷包道:“裝了什麼進去?”
“平安符。”
“你怎麼還信這個?”宇文邕好笑地望着她。
薩玉兒努嘴不滿望着他,不作答。
他還是小心將荷包收好放入衣襟中,然後拉起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無比認真望着她的眼睛說:“你薩玉兒纔是我宇文邕這輩子最管用的平安符。只要有你,我就一定會讓自己平平安安的活着,不論我走到哪裡,我都會告訴我自己,在長安城內,有個美麗的女子,她在等着我回家,等我去保護她。”說着,他伸出手仔細地攏了攏薩玉兒鬢角微亂的髮絲。
薩玉兒情動之下撲進他的懷中,淚水早已翻涌成河,兩人依偎在一起極力讓兩顆心靠得再近些。二人一夜未眠,靜靜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等待拂曉時分。
長安城外二十萬大軍已經整裝待發。宇文護率先帶領軍隊出發,宇文邕帶領一萬兵馬朝突厥進軍,同突厥的援兵會合。臨行前,薩玉兒親自替他穿戴鎧甲,金色甲冑泛着冰冷的光,手指所碰之處皆是一陣刺骨的涼。
她將佩劍遞給他,明亮閃動的眸子伸出是他的俊顏,那樣清晰如明月,俊朗如桂樹。
“我等你凱旋歸來。”她淚光涔涔,嘴角微笑。
“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掛心。”他低頭耳語,微轉側臉在她有些冰的面上輕啄一吻。
這時何泉在門外小聲提示吉時已到,宇文邕才放開手緊抱着她的手臂,轉身離去,每邁出一步都覺得心如刀絞一般疼痛難忍。在某一時刻他甚至想過帶着薩玉兒一路隨行,可這畢竟是出征打仗,他又不忍心看到她跟着自己吃苦,只好忍着心底巨大疼痛將她一人留在長安。這裡起碼是安全的,沒有刀光劍影,沒有金戈鐵馬,凡事還有太后和皇后照應着,所以把她留下來是對的。
望着他的背影,薩玉兒心痛得甚至呼吸起來都極爲困難,豆大的淚珠一味地墜落,可喉嚨中那聲將軍卻始終叫不出口,難以言喻的酸楚和糾葛早已填充了整顆心。她不敢叫他,她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便女扮男裝隨他出徵,這種荒唐事入宮前可做過太多次。可薩玉兒清楚自己到底幾斤幾兩,若她是個武功高強之人,上了戰場必定會奮勇殺敵,爲他排憂解難,與他並肩作戰。可是,她偏偏是個花拳繡腿的草包,若真的隨他一同出征,除了麻煩和牽掛,還能帶給他什麼?
她咬緊牙,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冷靜一些,再冷靜一些,若要悲痛也要等他出了宮門,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才行,否則只會讓彼此更加牽掛更加難捨難離。
出征的號角恨不得在天地間永遠徘徊,恨不得震醒三山五嶽中冥想的神仙,同時也震得人心發慌。薩玉兒隨着太后、皇后及各宮妃嬪一同來到紫雲閣朝外觀望,此處是整座宮殿地勢最高的地方,站在此處甚至可以環顧整個長安城,她們幾人淚眼婆娑地目送宇文邕的軍隊走出青龍門。
駿馬之上的他威風凜凜,日出的光輝映照在他金色鎧甲上,他整個人似乎都立在火焰之中耀眼奪目。
達達的馬蹄聲就像薩玉兒此刻亂蹦的心一樣,她雙手緊握在一起,不過須臾之間,她便已經陷入了無止境的思念當中不可自拔,那麼此後的漫漫長日又該如何度過?此刻她心底有很多話還未來得及對宇文邕說,但是一切話語皆如鯁在喉,所有情愫全化爲淚水傾瀉而下。
他走了,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她的目光中。
衆人散去後,薩玉兒沿路朝弘聖宮走去,每走一步都那樣艱難困苦,腦海心底全是宇文邕的面龐身影。
走到高樹之下會想起他爲她飛上樹梢取風箏,走到冰封的池塘邊想起他們一起賞蓮,走到正陽宮門前會想起他認真批閱奏摺時的神情……
薩玉兒不知道,原來宇文邕在她心中已經這樣重要,更想不到原來他們之間竟然有了這麼多的回憶。那一點一滴好像早就深入骨髓一般,每一絲回憶如今都變成一把利劍划着她的心。回到弘聖宮後,薩玉兒突然覺得平日裡最爲溫馨的地方,如今也這樣清冷蕭條。
秀娘端着一杯熱茶走到薩玉兒身邊道:“娘娘,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薩玉兒恍恍惚惚地接過秀娘手中的茶杯,胡亂低頭喝一口,一股苦澀的味道瞬間溢滿全口。再無品嚐下去的想法,便將茶杯放到桌上繼續愁眉苦臉。
“皇后娘娘駕到——”
薩玉兒驚醒一般起身,立馬迎上去行禮。李娥姿連忙將她扶起來道:“好妹妹快起來,不必多禮。”
說着兩人便手拉着手一同坐到軟榻邊,婢女分別遞給二人手爐,溫暖從手心直達心底。
見薩玉兒愁眉不展的樣子,李娥姿心下自然明瞭。她微笑道:“這些日子瞧你的臉色不佳,我特意命太醫爲你配了些滋補調理的湯藥過來,如今皇上不在宮裡,太后她老人家也經不起事情來,如今能幫我打理這偌大後宮的人只有你了,你若病了我可如何是好。”
薩玉兒面上微紅淡淡一笑,自然知道皇后是擔心自己的身子。
“太后已經命人替我配製了許多滋補的湯藥,如今我一看到那黑乎乎的藥汁都覺得胃裡不舒坦,好姐姐可就免了吧。”
“既然這樣我便叫人做些營養的膳食送過來,總之你可要仔細保養着,若等皇上回來瞧見你瘦了可不是要怪我沒照顧好你嗎。”
聽到皇上二字,薩玉兒的面色又沉了下去,低頭不語。
李娥姿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去,她嘆息道:“自今日起我便要日日守在佛前祈禱皇上一切順心,龍體安康。”
“他會的。”薩玉兒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似是安慰她,又似是安慰自己。
宇文邕的部隊雖只有一萬人馬,可天氣惡劣,所以行動遲緩。到達突厥邊境之時已是歷經了一個月之久。突厥的氣候不比中原,氣候乾燥,而且晝夜溫差極大,氣溫相對較低。許多將士都出現了水土不服的症狀,宇文邕愛兵如子,對待手下的將士向來賞罰分明,雖然軍紀嚴明,卻又親如手足。所以即便是歷經重重困難,那一萬將士全都忠心耿耿地跟隨他奔波,毫無怨言。
穿過茫茫戈壁,越過無垠草原,宇文邕終於率軍來到了突厥。
初次見到木杆可汗,兩人便有一見如故之感,這位名曰阿史那燕都的老者,狀貌奇異,面廣尺餘,其色赤甚,眼若琉璃。來到可汗帳內時已是暮色十分,遼闊的草原上覆蓋着零星白雪,這裡羊肥馬壯,士兵精勇,國力昌盛。這一切的繁榮不禁讓宇文邕看到了同周國不一樣的境地,更明白了一個道理,戰爭只是爲了得到這昌盛的繁榮,戰爭只是政治的一個手段而已,長治久安纔是治國之法。
接風宴過後,宇文邕離開燕都的氈帳內。月光下的突厥靜謐而又廣闊,從漠南到漠北,那一望無際的戈壁荒漠,還有那令人心馳神往的大草原無一不叫宇文邕驚歎。
他譴下去隨從,獨自一人踩着月光閒逛起來。這樣的神清氣爽之感許久不曾有了,他背手慢慢行走,呼吸着冬日的氣息,寒風中彷彿已經夾雜着絲絲縷縷的春意。
不知不覺自己竟走到了一片荒蕪的原野之上,擡起頭是滿天繁星。正當他感嘆天地遼闊之時,一陣狼嚎聲撕裂夜空中的寂靜。他猛然發現就在自己的正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匹半人高的灰狼,通體毛色發亮,幽綠的雙眼凝視着宇文邕。它弓着身子已經準備好進攻,宇文邕不緊不慢地抽出腰間的佩劍,彷彿就在同一時刻那隻灰狼和宇文邕已經朝着彼此奔去。
刀光劍影過後,那匹狼已經躺在血泊之中,腹部被宇文邕的長劍劃出一道極長的口子,鮮血浸染了它的皮毛,垂死掙扎中它嗚咽着,眼中竟流下了淚水。
宇文邕暗自想着此狼許非一般俗物,一個女子尖叫聲將他驚醒。
“雪蓮!雪蓮!”只見一個身穿紅色胡服的女子衝到那奄奄一息的灰狼身邊,一把將狼頭抱入懷中,一邊哭一邊呼喚着懷中的灰狼。
宇文邕將劍入鞘,不解地望着這一切。
當那灰狼徹底死去的時候,女子彷彿痛不欲生一般,她站起身來,月光下的紅衣氈帽將整個人顯得更是嬌小。她從腰間抽出長鞭,奮力朝宇文邕甩過去,口裡喊道:“還我雪蓮命來!”
還未等宇文邕說話,兩人已經拳腳相見。一陣廝打過後,女子落了下風,手裡的長鞭一端被宇文邕死死握在手中。
“姑娘請聽在下解釋……”
“你殺了雪蓮,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拿命來!”女子吼道,拼盡力氣抽回鞭子,宇文邕的手心瞬間火熱的疼。
這次他沒有躲避,任由那長鞭忽然落下,抽在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女子一驚,停下了手,詫異地望着他,自己此刻已經冷靜許多。兩人對峙一刻後,宇文邕幽幽道:“在下只是本能自保而已,實在無意冒犯姑娘,得罪之處,還望姑娘海涵。”
女子上下打量宇文邕一番開口道:“你不是突厥人?”
“在下乃周國皇帝,宇文邕。”
女子點點頭走到他面前,自言道:“原來父汗所說的周國皇帝就是你。”此刻的她面色平淡,與剛纔判若兩人,似乎已經從剛剛的悲傷中解脫出來,只是這樣陰晴不定的性情倒是讓宇文邕心底有些厭惡。
他心知此女能夠在王室草原內出現必定是有來頭的,不想竟是突厥公主。
“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