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事情應從七年前說起。

當時方錚新科進士出身,本是莆田人士,所以放任崖州知縣。

崖州地處海南,地勢臨海,氣候溼熱,尤其是海濱的不毛鄉一帶,人口不過數百,而土地多爲鹽鹼,不適宜耕種,所以當地之人多是聚集在海濱的幾條村落,打漁爲生,天生天養,民生頗爲艱難。

方錚到任之時見衆鄉民大多衣不蔽體,目不識丁,並不時爲熱虐之疾所困,心中惻然,既然身爲地方父母官,自然是把當地民生記掛心頭。一面上表朝廷請求減輕當地賦稅,一面派人返鄉延請各類工匠、醫生和先生前來崖州教化民衆,希望開啓民智,逐漸改變而今貧病交加的現狀。

雖然方錚傾盡心力,但當地條件太過惡劣,不少人到了這裡,都受不了溼熱瘴氣,不是病倒就是一走了之,只有少數身強力健的工匠,勉強留了下來,而教當地孩童讀書習文的工作最後還是落在了方錚這個知縣老爺的身上。

是以方錚少有在衙門坐堂,反而時常去鄉間遊走,一面視察當地民情,一面教授鄉間孩童讀書寫字。

說來也頗爲辛酸,授課之時無有學堂,就在海灘席地而坐;無有書本,就由方錚口授;無有紙筆墨硯,折下樹枝在沙地上劃寫也是一樣。

更不時協助醫生煎熬湯藥救治病患,衆鄉民皆知遇到了愛民如子的好官,於是對之更爲愛戴。

雖然方錚一心致力於當地民生,但究竟勢單力薄,朝廷應允減少賦稅的批示遲遲未有下來,而當地疾病橫行,缺醫少藥的現狀也難以紓解。

時到五月,熱毒更盛,不少人患上無名腫毒,脖子腫脹如巨卵,身體瘦削,嚴重的更有嘔吐昏迷的症狀。

方錚雖勒令羣醫診治,但無人知曉如何醫治此病,紛紛束手無策。

方錚憂心如焚,一面派人赴外地遍尋名醫,一面繼續上表朝廷,希望求得援助,可是一張張奏摺石沉大海,許久都沒有迴音,這片邊遠之地似乎已然被朝廷遺忘了一般……

這晚方錚憂慮重重難以成眠,索性走去海邊吹吹海風。

月明如鑑,夜色之中的潮水也分外平靜,一波又一波的輕撫海灘,不時帶起些許海中的貝殼海藻。

而對方錚而言,內心卻始終不安,看着和夜色融爲一體的海面,腦海裡卻一直在回想日間巡視之時衆多病患的呻吟之聲。

突然之間見得遠遠的海面上亮起一盞明燈,正緩緩的向這海岸而來。

方錚尋思難道這等深夜還會有漁民出海不成,駐足觀望之際,那明燈已然到了近處,卻是一個方燈懸在一隻竹筏的桅杆上,那竹筏上堆了一堆黑黝黝的事物,一個身穿紅色紗衫的少女正撐着一根長竹竿姍姍而來。

那少女眉目清秀,頭頂雙髻,耳際各墜一顆緋色垂珠,在夜色中光彩奪目!

方錚見那少女一身衣着打扮甚是考究,渾然不是當地的漁家女兒,雖然驚豔於少女的絕世姿容,卻忽然想起這等深夜相見,終究有違禮法,於是正要轉身離去,卻聽得那少女清聲喊道:“方大人,哪裡去?”

方錚聽得少女呼喚,心想這姑娘怎生知我姓氏?於是轉身一揖:“不知姑娘何事?”

那少女停下手中的竹竿,那竹筏已隨海浪移至岸邊。

那少女走下筏子來到方錚面前側身道了聲萬福:“小女子家住對面島上,聽得往來的漁人傳說此地腫毒肆虐,衆鄉民都飽受其苦,小女子家中有一單方,就是取得這深海之中的翠色昆布作爲食材,病人時常服食,腫毒自可消除。”

方錚聽得少女之言,心頭大喜之下也顧不得男女大防,上前問道:“姑娘之言當真?倘若如此,姑娘便是我這崖州的救星。”

那少女指着竹筏上那堆黑黝黝的物事言道:“今晚我採了約莫五十斤翠色昆布帶來,方大人可着人取回分給病患,配合肉姜煎湯煲煮一個時辰便可食用。不出三天,腫毒必消。”

方錚聞言,心中原本壓着的大石頓時消去無終:“多謝姑娘指教,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那少女微微一笑:“小女子名叫紅珊。紅色的紅,珊瑚的珊。”

方錚見她笑面生輝,心想果真人如其名,豔如珊瑚,又見她爲衆鄉民奔波而來,自是古道熱腸,不由更爲心動,“不知紅珊姑娘何以認得本官?”

紅珊輕聲言道:“這些時日見得大人在沙灘上教授孩童習文,便時常一邊聽課,只是大人心無旁騖,沒有注意到而已。”

方錚聞言心中思量,若是見得這般神仙般的人物,不可能沒半點印象,卻見得紅珊俯身在地上撿了一隻貝殼,在沙地上畫了一個“清”字:“前日大人教的這個‘清’字我可還記得,大人說過此字意爲純淨無瑕,與‘濁’字正好相反,爲官者皆當嚴守清廉之志,方不愧對所讀之聖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