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香醉酒冷

“那你還囉嗦什麼?咳咳,給我找人擡十壇花雕上來。”何少轉了頭,不再理會那老鴇,只一人朝二樓走去。

還未行到二樓,就聽斜對着木樓梯的一間屋子門簾一打,柔嫣嫋嫋娜娜的從裡面走出來,聲音嬌軟:“何少~怎麼今日這麼急,不等人家收拾好了,就上來?”

何少一笑,順勢攬着她的腰,卻不顧她朝樓下走的勢頭,笑道:“怎麼,今日你的屋子裡藏了什麼?我卻去不得?”

柔嫣要硬將何少推出去,已是不能,只得隨着何少進了房間。屋內薰香濃重飄忽,濃得似是要把什麼東西遮掩下去。何少迎頭被那薰香一衝,忍不住咳了兩聲。隨便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柔嫣素手纖纖已經替他斟上了茶,笑道:“何少許久不來了,今日怎麼有空來看柔嫣?上次帶來的那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卻沒帶來?”

何少並不喝那茶,只一手把玩着茶杯,身子斜靠在軟榻上,懶散似不着力,不經意的打量了柔嫣兩眼,笑道:“怎麼今日你的手帕交又來了?”

紅綃軟帳內,很顯然同上次一樣,有人。

上次他因拐了月見來,準備當做人質同殘笙換顏姬,便陪月見來過醉香閣一次。那日柔嫣語言含混推脫,只因屋子裡藏了個妙齡佳人——倚嫣。她推說是自己的手帕交,可何少看那佳人的態度,卻似乎並不那麼簡單。況且若是青樓春館裡面有這樣一個佳人,難道他何少有可能不知道麼?

他當時雖然並不點破,到底還是上了心的。今日來醉香閣,不知怎的,一進這屋子,便想起這件事來。賭館、春樓二處,最是金銀進出、消息雲集的場所。在□□廝混,十之八九不能離了此處。若是京城那第三股勢力想要一點點蠶食□□,卻決不能漏下這第一大名館——醉香閣。

想到這裡,他臉上的笑意不禁又淺了幾分,朝柔嫣看看,看她怎麼說。

柔嫣尚未開口,只聽得裡進帳子裡媚骨風情的一聲輕笑,帳簾一動,被修長瑩潤的手挑了開,從裡面走出一位美人——白色絹絲長衫外套着棉綠的淺色紗衣,裹着柳枝兒般柔韌的身子,羣裾長長拖曳,搖曳生姿,頭上一支白玉簪鬆鬆挽了個髻,大半青絲垂落。

細長鳳眼,閃着桃色無邊,不是上次那個倚嫣還是誰?

何少倒未料她會出來,朝柔嫣半開玩笑道:“你這個手帕交似是,咳咳,算準了我會來,每次都先來你這邊等着呵?”

“哪裡呀~明明是何少您算準了我們姐妹敘舊,每次都來打擾~”柔嫣的聲音酥酥軟軟,怪不得人說她說句話,男人便要變桃酥。只是這一招對何少,便不太起作用。他的身子並未酥軟下去,卻坐的略直了直,目光越過正貼在他身上的柔嫣,落在遠遠坐在牀邊的倚嫣身上。

“既然如此,我同倚嫣姑娘還真是有緣呢。”在倚嫣身上上下打量了幾番,“這麼標緻的佳人,不知是哪家館子裡的姐妹?咳咳,怎麼從未曾見過?”話音溫和,目光卻透着幾分犀利。

柔嫣整個身子都掛在何少身上,上半身已縮進何少懷裡,腰肢輕軟,混若無骨。她一手拿着絲質軟帕,替何少輕擦方纔咳嗽過的嘴角,一邊嗔道:“何爺怎麼這樣問呢!倚嫣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兒,可比人家尊貴多了。你可莫輕薄了她。”

“好人家的女兒?”何少但笑沉吟不語,若是好人家的女兒,還有日日來這醉香閣玩的麼?這女人花枝招展的樣子,又不是月見。連身上這衣裳都透着風塵的風韻……這衣裳?!他突然一怔,這衣裳似都是柔嫣的,這麼說,這身行頭是“她”剛剛在自己上樓的時候換下的?

柔嫣見何少的眼睛盯倚嫣盯得有些狠毒,突然嬌聲一嗲,手卻順勢矇住何少的眼,撒嬌道:“來人家這屋子,就沒正眼看過人家一眼。眼珠子一直在人家姐妹身上打量。怎麼難道我柔嫣一個人是紅塵命不夠,連帶我手帕交姐妹也非得是紅塵命才行?”

她不依不饒的臉蹭上何少的脖頸,轉頭對那白衣碧衫佳人笑道:“還不快走?待會兒何少看上了你,小心直接去你家搶人了。”

“倚嫣”淺淺一笑,眼底頓時波光粼粼春意無限,嬌俏道:“既如此,我先回去,有事再來。”說罷那玉柳腰肢一扭,便掀簾子出了門。

何少笑着將柔嫣的臉從自己下巴上搬開,用手點着她的腦門道:“小美人兒,今日,咳咳,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改天再來看你。”

“哎?”柔嫣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何少已經起身,人掀了簾子跟出去。

正撞上往樓上送酒的小廝:“何爺您的十壇上好花雕——”

“記在我賬上吧。”何少頭也不回的飄身下了樓梯,出了醉香閣。左右掃了一眼,方纔那個“倚嫣”,已經不見人影。

若是“好人家的姑娘”又如何會有這樣的身手?何少冷笑一下。

他在街角拍了拍手,不知從何處突然閃出兩個半大少年。都是一身破爛的小乞丐打扮,原來也不知身在何處,卻突然閃到何少面前,問安道:“何爺。”

這是惡虎幫在城裡的暗哨,重要的街巷上面,都有那麼一兩個,每日裡不需要他們做什麼其他的事情,只要盯着這京城大大小小的動向就行了。這兩個小子歷來是有眼色,所以被派在最熱鬧的暢春街上。此時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兩個乞丐朝醉香閣走出來的大爺討錢而已。

何少朝他們點點頭小聲問:“方纔有個嬌媚美人從醉香閣裡面出來,你們看見沒有?”

一個年紀略大些的少年點點頭:“有,有個穿白衫綠紗衣,媚到骨頭裡的美人剛剛出來,往東邊去了。”何少滿意的從懷裡摸出半錠銀子,扔給他們。自己往東邊一轉,便跟了過去。

走了不遠,就見一處樹後碧衫掩映,他忙躡足跟過去,卻見那人影子躲在樹後,卻不言不動。何少心中奇怪,卻不敢貿然上前,略等了等,才走過去。見那翠衫影子是一件衣裳。不知那個“倚嫣”什麼時候換了下來,顯然是用了個金蟬脫殼之計,人卻已經不見了。

這條路離暢春街已經有些距離,前面就是一個岔路口,何少在路中略停了停,便撿了一條朝左的路走過去。

還未走幾步,便看到前面路口栓馬石上,坐着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月見百無聊賴的坐在石頭上,兩隻腳在空裡划着圈。手中扯着一個胖娃娃的臉,拉呀拉,卻有點心不在焉。

“月見?”何少疑惑的喊了她一聲。最近顏姬回來,殘笙找寶貝的事情也忙,後來又加上京城那多出來的一股勢力。他倒是有些日子沒顧得這個小丫頭了,說起來也很多天沒見她,不知道她這些日子都在幹什麼。

月見聽見有人叫她,眸子驟然一亮,那笑容裡竟有幾分璀璨。如六月天的正午,陽光明媚得耀眼。擡頭轉過來,見是何少,臉上的神色略沉了沉,笑容頓減。想了想卻又笑起來,甜甜的打招呼:“何癆病~”

何少一臉黑線。何癆病- -|||,有她這麼打招呼的麼?心中奇怪她一個人跑出來。“咳咳,你在這裡作甚麼?”

“咳咳,我在等人。”月見一臉的純然,像個無知的小白兔。

“咳咳,等人?等什麼人?”何少看見月見的小白兔表情,大灰狼情節就忍不住萌發。臉上微微扯出一個笑容,湊近了看看她,“怎麼沒聽說你在京城有別的朋友呀?‘骨頭’不是已經給你找着了麼?”

“咳咳,還有一個好朋友,是妖孽公子。”月見笑眯眯的道,話音未落,旁邊就有人笑着叫了她一聲:“月見~”

聲音悠揚嫵媚,像是上古的琴音般響幽幽起來,何少轉頭,只見一人從街角斜側走出來,一臉帶笑,他望過去,竟不禁有幾分呆住。腦袋裡面頓時只剩下四個字:天生媚骨。

媚,從骨頭縫裡往外媚,掩都掩不住,擋都擋不得。

一身青白的絲娟長衫,纖細身段柔韌如蛇,漆黑長髮綿綿柔亮,那張臉蛋才叫一個明珠自生暈,美玉有瑩光,一雙微挑的細長鳳眼如秋水泓波,不見深淺,流轉着風情無限。

這是個男人麼?有這麼媚的男人麼?何少從呆愣之中恢復過來,只覺得這妖媚的公子那張臉雖然沒見過,卻說不出的熟悉。就像——倚嫣?

那妖孽看何少在看他,只微微一笑,皓齒淺露妖嬈橫溢,晃得人眼睛生疼。

月見已經蹭得一下跳下石頭,拽着娃娃撲了過去,聲音甜甜糯糯:“玉盞~~”這次她倒是沒叫錯。玉盞笑着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趁機將月見的頭髮弄亂弄亂。

玉盞?何少沉吟了半晌這個名字,確認自己從未聽說過。

這柔媚入骨的公子,是男人?還是女人?怎麼與剛纔他在醉香閣遇到的“倚嫣”如此相像?他認識月見,又有什麼目的?他倒底是不是京城那第三股勢力裡面的人?一堆爲什麼突然一起涌入他的腦中,本待問出來的話卻在舌頭上打了個迴旋,隱而不發。

玉盞一手拍着月見的腦袋,另一手將手中摺扇輕合,一雙秋泓瀲灩的鳳目看向何少笑道:“在下便是月見姑娘等的朋友玉盞,不知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