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計劃出逃

雪池擡頭看一眼雪舞蹦蹦跳跳的背影,又轉向看我,不期正碰上我的目光,臉一紅,趕緊低頭繼續寫字。

我把椅子搬到雪池旁邊,有心捉弄這個半大少年,將臉湊到他近前,“雪池,姐姐我很醜嗎?爲什麼你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雪池把頭埋得更低了,把身體向牀裡邊挪了挪,繼續一本正經趴着寫字,只小聲道:“不是,姐姐……很好看啊。”

我嘿嘿一笑,正中下懷。

促狹地伸手戳戳他單薄的肩膀,酸溜溜說:“那你躲躲閃閃幹什麼?我是老虎嗎?你怕我吃了你?唉,算了,雪池一張俏臉,哪裡輪到我這個姿色平庸的姐姐靠近?不着調多少女孩子排着隊等着咱們雪池瞅上兩眼呢,我是惹人厭了!”

“不是!”雪池慌忙擡頭看了我一眼,又趕緊低下去,犟着脖子,全身都繃緊了,“可是,可是,男女有別,姐姐……”

我好笑地看到雪池握筆的手都抖了,墨汁從筆頭落下,沾在雪箋上暈開一朵花。

繼續大言不慚道:“男女有什麼別啊?給你擦藥時我把你全身都看遍了,更何況你小我那麼多,有什麼害羞的。你生下來還不是全身光溜溜的,還是女人給你洗澡哩。”

雪池瞠目結舌答不上話,臉霎時漲紅到了脖子根。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摟過他的脖子在他臉蛋上“吧嗒”一口,像一隻偷腥的貓,“雪池……哈哈,你太太可愛了,真想不到你這個樣子平時怎麼給人做苦力的……哈哈哈哈……”

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雪池這個時候簡直石化掉了,不能置信地捂住臉頰,伏在被子上,一動不敢動。

我好整以暇欣賞他的窘態,心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畢竟這不是觀念開放的二十一世紀。別說在古代,就是偉大領袖□□的年代,這種行爲也是要受□□滴。

收起嬉皮笑臉,我從雪池身下抽出寫滿字的雪箋,假裝咳嗽幾聲轉移話題,“好了,不玩了。我檢查檢查你寫什麼。”

散發墨香和紙香的信箋上,工工整整謄了好幾遍我昨日教與雪池的“三綱八目”,所謂《大學》中的:

“在明明德,在親民,在至善。”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想來他日以雪池之資,極有可能踏上仕途,我便將一些淺顯的儒家思想授予他。

這幾天講了好些《論語》《孟子》,也順帶說了一點點“治國平天下”的《大學》,都是我腦子裡七零八落記得的知識,完全沒有系統,只是以前大學時代興之所致,翻書學來的,要說深入研究,差遠了。

我邊看邊問,“雪池,我教你的道理可不少了,爲何偏偏獨愛這修身之句?”

雪池聽得我相詢,紅着臉才把頭從被子裡擡起,額頭上都是汗。

見我正看他的字,“爲人當恪守三綱八目,爲君鬚髮揚美德,革新民心。修身是根本之道,以

己及人,方能治國平天下,作一代明君。”

我將手中紙箋一扔,沉聲道:“汝一心於君道,可知爲君必先爲人,尚無庶人之德而欲縱橫九天,何棄《論語》重《大學》耶?”

雪池呆呆看着我,不明白我爲何突然如此疾言厲色。

一眼看到他左眼角的痣,我有些痛心,魔障一般說道,“雪池,也不一定要涉足官道的,是不是?古人云,一部《大學》辦理財,半部《論語》安天下。你要是做商人,指不定更出色呢。”

雪池依然一頭霧水。

我悲哀地看着他,心裡亂糟糟的理不出頭緒。

這是命啊,我是什麼,竟妄圖改變命運?雪池尚在混沌中,腦子就下意識選擇了安國吏民之道,將來註定沉浮宦海,冥冥中還是我爲他啓的蒙。

這樣乾淨單純的雪池,還能保持多久?

左眼痣,左眼痣,雪池,你爲什麼要有這麼特殊的標記?

左眼痣,志在金鑾殿啊。

半晌,我嘆一口氣,無心無力與命運抗爭,順其自然吧。

“算了,我教你的只是我家鄉的四書五經。想要參加秋試,你必須學這裡的書,而不是跟着我胡念。明天我讓餘洛給你找士子正經學的書。”

“秋試?”雪池不能置信地看着我,隨即低頭囁嚅,“我,我不行,我都已經十六了,纔開始……”

我“嗤”一聲,不屑地敲他的腦袋,“別信十年寒窗那一套!要有心,以你的資質,一年就成,二年保穩,中個狀元探花的沒問題。那些殿試了十年八年都沒中的,都是榆木疙瘩,再多十年沒有用,不是讀書的料!”

說完我心裡有些沉重。

雪池眨眨眼,認真道:“姐姐,如果雪池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一定好好報答你。”

我擡眼皮緊盯他,“你有這份心?”

雪池一愣,犟起脖子,“我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我淡淡笑開,“雪池,我現在就需要你的幫助。我要逃出這裡。”

“逃……”雪池眼裡閃過疑惑,隨意恢復了一泓深潭,沉靜平和,“聽姐姐的吩咐。”

果然沒有令我失望。能控制情緒,不會多嘴,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成事。

我執起他的手,“雪池,很多事情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我其實不姓莫……”

……

“雪池,你願意嗎?”

雪池沒有立即回答:“我只需做這些就可以了?”

“嗯,”我點頭,“落雨行府雖然守衛嚴密,但我的方法他們肯定沒見識過,不用擔心。如果事後他們問你,你就說是我叫你買的,你本不知道我的意圖。不會讓你擔太多罪的。”

雪池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既然姐姐有把握,我照做就是了。”

我雙手覆上他瘦得青筋暴出的手,看進他眼睛裡,“謝謝你,雪池。”

雪池低頭,臉上粉紅一片,但還是堅定地用另一隻粗礪佈滿厚繭子的手握住我的,低聲道,

“喬姐姐,你一定要記得,雪池的命都是你的。”

“命是你自己的。”我嘆息一聲,伸手用衣袖拭去他額角的汗珠。

雪池,終究只是個年輕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