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代表的體育老師帶領全體爲這次運動會的公平公正宣過誓後,運動會這才正式開始。
高三不參加運動會,高一高二全部學生被安排在主席臺兩側觀衆席就坐,而初中部因爲人少,且觀衆席位置有限,所以被安排自己把教室裡的桌椅搬到足球場上坐。
觀衆席上有頂棚可以遮陽,可如果坐在足球場上則不然。賀嬋本來還在和班上學生調侃這事兒,結果突然接到年級上的通知,說觀衆席上坐不下整個高中部,便臨時安排高一的一到五班也搬到足球場去坐。
還沒來得及嘲笑別人反而把自己嘲進去了,賀嬋心裡一陣膈應,但是總不能違背年級上的安排,便叫全班回去搬桌椅。
阮青橘這個時候正好溜回教室,結果和他們碰個正着。所幸開幕式已經順利結束了,外面陽光烈到人心坎去,所以賀嬋心情不錯,只把阮青橘他們幾個叫過去不輕不重地說了幾句,就此作罷。但開始站在旁邊一直盯着阮青橘搬桌椅,讓她尋不到再逃走的法子。
阮青橘沒法,只能老老實實地搬桌椅去操場。
操場上的座位還是按照教室裡的來,所以她仍然是一個人遠遠吊在後面。
早上的日頭尚且能夠忍受,但隨着時間推移,坐在下面的人便越來越難以忍耐。等到中午午休完,下午再過來的時候,大家已經紛紛打起了傘,在綠茵茵的足球場仿若一朵朵蘑菇。
原本是相安無事的事,年級主任下來一看,眉一皺,說這看上去實在太難看,又命令大家把傘給收了。
阮青橘覺得這簡直抽風,敢情不是他老人家在大太陽底下曬。她從來是不聽這些,等年級主任轉悠開了,繼續把傘一撐,覆在腦袋上該怎麼睡覺怎麼睡覺。
下午第一個項目是女子50米初賽,二班是夏婧和另一個女生去。夏婧人緣不錯,班上一大半的人都過去看比賽了。阮珂也抱着夏婧的校服外套,毫無疑問地站在終點等她。
比起以前,今天她稍微有些心神不定。她眼神時不時往擠在終點的二班這一羣人身上瞟,她知道不會有阮青橘,卻還是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孫小雨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在位置上睡覺呢。”
“我知道。”阮珂飛快說,她有種被人識破心思的尷尬,趕緊找補道:“我只是在想她爲什麼不過來。”
孫小雨沒聽懂,“什麼爲什麼?她和夏婧又不熟 ,又不愛湊熱鬧。”
“我就是在想,爲什麼有人會不愛湊熱鬧,活得這麼冷清。”她話還沒說完,那頭體育老師的發令槍凌空一響,周圍的加油聲如同浪潮般涌來,孫小雨也匯入到浪潮裡去。
夏婧跑步很不錯,是那種讓人加油得很有動力的選手,短短几秒她就衝到終點,一騎絕塵。二班守在終點的人一擁而上,把她團團圍住。夏婧臉上透着剛比賽完的興奮,跟別人說了幾句,看見人羣之外站着的阮珂。
阮珂衝她一笑,夏婧便要朝她走過去,忽然一個人出現,擋住夏婧的路。
是夏婧隔壁班的好朋友謝瑩。
阮珂注視着她的背影幾秒,便垂下眼簾,也不等她轉身往回走了。走到二班的位置,她擡頭看見年級主任正悠哉悠哉地從另一頭巡視過來,看誰還在打傘。她立刻偏頭去看阮青橘,見她果然還埋在傘下面睡覺,便把夏婧的衣服放在自己桌子上,走過去喊她。
阮青橘很有些起牀氣,阮珂曾經見識過。所以她也沒有直接把阮青橘叫醒,而是嘗試推了她幾下。
果然阮青橘一動不動。
她眼看着年級主任越走越近,另一邊夏婧和謝瑩她們也快走過來了,鬼使神差地,她從旁邊隨便拽了把空椅子過來坐在阮青橘旁邊,把她的傘掀開一個角,自己也鑽了進去。
結果剛好和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睜大雙眼的阮青橘面面相覷。
“……你怎麼進來了?”
“你醒了爲什麼不……”
兩人同時發問,於是又僵住了。
“王主任過來了。”阮珂最後還是提醒她。
“過來就過來了,他以爲他自己多大的官威。”阮青橘說。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就聽見傘外傳來王主任的聲音,“我說了多少遍了,把傘收起來把傘收起來,怎麼還有人在打傘?”他倒是有禮貌,沒有一上來直接把傘掀開,見裡面兩個人沒有迴應她,這才伸手把傘提開,沒想到裡面是阮青橘。
年級主任一愣,氣勢瞬間弱了下去,“怎麼回事?不是說了不能打傘嗎?”
“這麼大太陽,不打傘還能活嗎?”阮青橘駁道,“再說了觀衆席上都讓打傘,爲什麼下面就不能打,下面的人不是人嗎?”剛纔被阮珂推醒還沒來得及發出的起牀氣被一股腦發到年級主任頭上。
王主任被她一連串問題問得腦袋發懵,畢竟鮮少有學生這樣頂撞他,他不大習慣。
“行吧,”他攤手,“你繼續。”
然後繞過她們走了。
留下阮珂與阮青橘兩兩對望,“他這什麼意思?”
“被你嚇到了吧。”阮珂說着,心裡覺得很痛快,方纔被謝瑩她們蒙上的一層陰霾也盡數褪去。
別說王主任鮮少遇到頂撞他的學生了,她自己從小到大遇到的,身邊接觸的,也從來沒有像阮青橘這樣的人,像把一桶水“譁”的一聲灑在烈日下,噝噝冒着熱氣,着實爽快。
-
第二天一早就是女子一千五比賽。
因爲這是個要命的事情,所以根本不設初賽,直接一個蘿蔔一個坑地參加決賽。
阮青橘都要煩透了。不知道爲什麼,她跑步就是要比同齡女生慢上很多,短跑都會被落下一截,更別說跑一千五百米了。軍訓時教官搞拉練,組織全年級女生一起跑八百米,她一個人落在後面,離倒數第二名都差了半圈的距離。
她合理懷疑賀嬋是在針對自己。
不管她怎麼睡覺,該逃避的逃避不了。她在班上人緣一般,跟很多人都不熟,但因爲這一千五是個大項目,所以很多人都涌過來看她,還有一個平時根本沒跟她說過話的女同學路過她時小聲地說了句:“加油。”
她腦子一團亂,被許靜她們幾個寢室女生拉到裁判那裡領了號碼布,胡亂套在身上。
她站在最內一圈的跑道,因爲內外圈在同一起點跑的話會導致距離不一樣,所以她站在最後面,其餘人蔘差站在斜前。所有人站定後,裁判老師喊了聲“準備”,大家彎下腰去預備。
一聲槍響,旁邊幾個跑道的人像身上裝了彈簧一樣,頓都不帶頓地彈了出去。
阮青橘也趕緊跟上。
最開始半圈稍好些,畢竟她是最內圈,而且體力尚且跟得上,過了半圈後所有人都匯到第一條跑道上來,加上她們加速,阮青橘很快就被遙遙甩在後面。
等到阮青橘跑到主席臺下的時候,她聽到周圍的加油聲都偃旗息鼓,還有人在旁邊大聲問:“她這是第幾圈了啊。”
她內心很屈辱,但是體力擺在那裡,再屈辱也無法成爲驅動的動力,她上氣不接下氣,胸口喉嚨火辣辣地疼,雙腿如灌鉛一般擡都擡不起來。跑道邊圍觀的人都瞠目結舌,雖然知道一千五很痛苦,卻不知道連第一圈都沒跑完就能這麼痛苦。
她剛越過第一圈的線,就聽見主席臺上的主持人說:“讓我們爲二號同學加油!”
阮青橘:“……”她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的號碼布,果然是2號。
她望了一眼前面的路,跑道邊站滿了一臉凝重的人,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快死了。她覺得又難受又丟臉,心想要不在下一個拐角處就停下來棄跑算了。她這樣想着,不由得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就當她差一步就要停下來的時候,左邊忽然刮過一陣風,她側頭,只看見一個影子。
阮珂。
阮青橘沒仔細看,卻能猜到。
她是在一片黑暗裡唯一爲自己亮起的那盞燈。
阮珂一言不發,沉默地在她左邊陪跑。
主席臺上注意到這個情況,主持人慌忙拿起話筒,“二號旁邊的同學不允許陪跑。”
“再說一次,不允許陪跑。”
“不允許陪跑。”
……
跌跌撞撞,她只能聽見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