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沉吟了一會兒,隨即道:“請駙馬到外書房。”
金亮答應了一聲,就出去傳話。
蕭允拿過放在一旁的大衣裳,要幫建元更衣。
建元道:“駙馬不是外人,倒不必這般麻煩。”
蕭允聽說,就伸手幫建元整理了一番衣裳,又打量了一番,這才點了點頭。
建元不由一笑,隨即邁步出了屋子,徑自朝外書房走去。
卻說這永平駙馬呂世平是太傅呂元章的長子,官拜駙馬都尉。宇文淵未起兵時,與呂元章相交甚厚。後來,宇文淵起兵,呂元章破家相助。宇文淵感念呂元章,拜呂元章爲太傅,又將長女嫁與呂元章的長子爲妻。不想,這呂世平庸庸碌碌,故此宇文淵只授了呂世平駙馬都尉一職,並無實職。
呂世平自以爲才高一世,見宇文淵不肯授自己實職,心中頗有些不平。他因見自己的父親官拜太傅,就想着投靠太子,將來能在朝中能博得顯位,因此處處討好建元。
建元一進外書房,呂世平就上前行禮道:“請殿下安。”
建元與呂世平自幼相識,加上後來呂世平又娶了自己的四妹,因此他與呂世平也格外親近。
建元笑着扶起呂世平,道:“妹夫做什麼這般客氣?”
呂世平只笑不語。
兩人在桌邊坐下,早有小太監奉上茶來。呂世平笑道:“臣當着殿下也不用那些虛套,臣今日來是向殿下借青玉驄一用。臣與竇駙馬賭賽,因臣的馬不堪用,就想起殿下有一匹良駒,因此覥顏相借。”
“你與五妹夫賭些什麼?”
“不過是一件玉的東西,簡陋得很,不值一提,臣不過是想贏一口氣罷了。”
建元不由大笑,隨即吩咐金亮,道:“你去後面的馬廄說給他們,讓他們把青玉驄交給駙馬的人。”
呂世平見金亮走了出去,就對建元使了一個眼色。
建元會意,笑道:“我新得了一個羊脂玉的筆架,妹夫隨我進來賞鑑賞鑑。”
建元說着,就站起身來。
呂世平忙隨着建元站起身,朝裡間屋子走去。
呂世平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說道:“殿下,我聽宮中相熟的小太監說,陛下有意派秦王領兵平亂。”
建元聞言,並不作聲,可卻有了心事:當初宇文淵起兵,自己留守後方,六弟一直隨父征戰,因此軍權在握。如今天下已經平定,六弟手中的軍權對於自己的太子之位而言,未嘗不是一個巨大的威脅。自己就是將來即位,六弟對自己也將是威脅。
呂世平見建元沉吟不語,不由接着說道:“殿下顧念兄弟情誼,只怕秦王不是這般想。萬一他有不臣之心——”
呂世平說到這裡,故意不往下說下去。
建元被呂世平觸動了心事,勉強應付道:“妹夫且看那個筆架。”建元說着,就指了指書案上的筆架。
呂世平拿起筆架,裝着品鑑了一回,就隨着建元出來了。
恰好金亮回來覆命說青玉驄已經交給永平駙馬的家人了,呂世平不好再留,也就拱手告辭。
建元送了兩步,就命金亮將呂世平送出府去。
呂世平一走,建元因心中有事,只是坐在桌旁出神。
金亮進來,見了建元的神情,倒也不敢驚動。可等了半晌,他也不見建元有動靜,忙湊到建元身邊,低聲說道:“殿下不進去用膳,只怕太子妃還等着。”
建元這纔回過神來,起身去蕭允的房中。
蕭允早讓人備下晚膳,見建元進來,就笑問道:“殿下,駙馬此時來所爲何事?”
建元不想蕭允捲入紛爭之中,因此不願提及心事,勉強笑道:“沒什麼,他和五妹夫賭馬,要借我的青玉驄一用。”
蕭允這才放下心來,因問道:“殿下,可讓他們傳晚膳?”
建元點了點頭。蕭允忙讓人去傳晚膳,又笑道:“妾因爲天熱,就讓他們多弄了幾道素菜來。”
建元因心中有事,沒留意蕭允的話,只是出神看着不遠處的帷幕。
蕭允因建元沒有答話,就擡頭看了一眼建元的神色。因見建元的神色甚是凝重,她心知建元定然有事瞞着自己。只是此時不好相問,蕭允因想着一會兒藉着由頭盤問建元纔是。
一時,晚膳已經擺好。
建元和蕭允洗了手,就在桌邊坐了。
建元素來是最守禮的人,恪守着“食不言,寢不語”,因此一餐飯倒吃得寂靜無聲。
兩人吃過晚膳,漱了口,洗了手,就並肩坐在院中的涼榻上乘涼。
蕭允倚着一個玫瑰花瓣的軟枕,手執輕紗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
建元見了,拿過團扇,輕輕替蕭允扇着。
“殿下上次說蓮子粥燉的酥爛入味,妾昨晚就吩咐他們熬了蓮子粥,預備殿下今天早上吃,不想父皇卻留殿下在宮中。”蕭允說到這裡,故作不經意的問道,“父皇今日留你在宮中說了些什麼?”
建元笑着握住蕭允的手,道:“父皇不過是叮囑我留在京中,諸事留心罷了。我留守也不是第一次,不過是父皇白白叮囑幾句,沒什麼大事。”
蕭允見不是早間的事情,知道定然是永平駙馬說了什麼,因此也就說道:“妾瞧着永平駙馬是個書生模樣,怎麼也與昌平駙馬賭起馬來?”
“他們兩個素來互不相服,每每生出些事情來賭賽,倒也不是什麼新文。”
蕭允見問不出什麼來,只是靜靜的坐着,仰頭看着夜空。
建元見蕭允許久沒有說話,就笑問道:“你看什麼呢?”
蕭允只是靜靜的坐着,看着夜空出神。
建元見了,有些不安,忙問道:“你怎麼了?”
蕭允這才扭頭看向建元,道:“殿下見妾不說話,所以着急了。殿下有沒有想過,妾見殿下滿腹心事,卻當着妾一字不提,妾心中是否着急?”
建元不由愣住了,只是定定的看着蕭允。
蕭允接着說道:“妾既然嫁與殿下爲婦,禍福與殿下皆是一體。殿下有什麼心事,妾縱然不能排解,倒也可以和殿下同憂同喜。”
建元聽了,心中霎時百感交集,不由緊緊握住蕭允的手,道:“允卿,我並非想瞞你,不過是不願見你捲入是非之中。”
蕭允淡淡一笑:“妾既然已經嫁入帝王家,又豈能置身事外?”
“父皇起兵後,我一直留守後方,籌措糧餉,招募軍士,而六弟一直隨父皇征戰,因此六弟兵權在握。如今,父皇想要發兵剿滅蘇信,我想着這倒是一個機會可以藉機攬過軍權。不想,適才永平駙馬告訴我說,父皇有意讓六弟領兵,我因此事躊躇。”
蕭允聽了,問道:“父皇讓秦王領兵一事可曾下了明旨?”
建元搖頭道:“不曾,永平駙馬也是聽宮中的小太監說的。”
“殿下,此事既然尚無明旨,想來不過是撲風捉影之言。試想,領兵平亂何等大事,父皇又怎能當着一個小太監輕言?殿下還是無所舉動纔是。父皇自然不願見到兄弟鬩牆的一幕,如果殿下輕舉妄動,只怕是取厭於父皇。”
“允卿言之有理,我也是這般想,不過心中不能釋懷罷了。”
蕭允也知此事利害,但是還是婉言勸慰了建元一番。
光陰易逝,轉眼已是六月十五。一早,宇文淵、竇皇后就帶着一衆妃嬪、親王駙馬、王妃公主去雲陽行宮避暑。建元、承明和留京的官員,蕭允、蕭貴妃則和一衆留在京師的妃嬪皆親自送宇文淵和竇皇后出京。
一路上,車馬轆轆,旌旗蔽日。御林軍在前面開路,後面就是御駕。
隊伍迤邐,一眼望不到頭。
蕭允的馬車緊挨着竇皇后的鳳輦,因天氣炎熱,額上早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承明病後,卻是第一次見宇文淵。宇文淵特意讓承明坐在自己的帝輦上,建元在一旁騎馬相隨。承明因多日不見宇文淵,難免話多了些,祖孫依依不捨。
建元故意說道:“父皇只疼孫子,不疼兒子了。”
宇文淵見建元對自己甚是依戀,心中得意,不由哈哈大笑,又叮囑了建元幾句,纔將承明交給建元。
不想承明不肯和父親同騎一馬,定然要自己騎一匹馬。
建元無奈,只得讓人牽了馬來。承明騎在馬上,騎術甚是嫺熟。宇文淵撫着鬍鬚,連連點頭。
宇文淵又見秦王過來指導承明騎馬,心中暗自得意:人皆說帝王家父子、兄弟相互猜忌,因此禍亂迭起,國破家亡。我宇文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定能傳承百代。
卻不說宇文淵越想越得意,竇皇后這邊叮囑蕭貴妃主持宮務,遇到大事,告訴太子就是。她又叮囑了蕭允幾句。
直到日已中天,宇文淵才帶着衆人朝雲陽行宮行去。
宇文淵一走,京中諸事皆由建元處置。建元本是熟慣了的,他深知帝王多疑,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倖免,因此格外小心,不肯擅權。遇到小事,自己決斷後再派人送給宇文淵;遇到大事,自己擬了條陳再派人送去。
建元理了一段時間的朝務,宇文淵倒是稱讚有加。不想,這時卻出了一件棘手的事情,令建元躊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