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情敵

再見已傾城

“夜魅”是同城最豪華的酒巴,醉酒、□、狂野、都可以這裡找到定位,是典型的消金窟。此時,任之豐和候力城正左手香菸,右手酒杯。任之豐一聲不響,悶頭喝酒,四圍的渲囂彷彿都不存在,霓燈一閃一閃,在他臉上掠過,將他的表情照得有些猙獰。

候力城吸了口煙,放下手中的杯子,又將任之豐的酒杯奪過來。

“死裡逃生應該慶祝,何必喝悶酒。”

“死裡逃生?”任之豐喃喃地念着,“哪逃得出去,不如死了痛快。”他拿過酒杯滿上,一飲而盡。

“別死啊死的,好死不如賴活。”候力城一張口,一圈一圈的煙吐出來,將他的臉籠罩起來,看不出一絲神情波動。

任之豐一聲苦笑,那天,當他發現腳下的土地在劇烈震動,然後聽見一聲巨響,身後的大樓倒塌了。三分鐘前,他正在那座大樓的一間辦公室裡不停地走來走去,不安,躁動,好像生命中的某個重要部分正要流逝似的難受,內心有個聲音在強烈地驅使着他走出大樓。正是這個聲音,讓他逃過一劫。可是,他真逃過了嗎?這一年多來的行屍走肉,跟死有什麼區別。

“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是誰?”一杯酒下肚,任之豐感覺喉嚨從沒有過的火辣辣的燒。

“你問的是哪個男人?”候力城眼睛一眯,嘴角似笑非笑。

“她有幾個男人?”任之豐放下酒杯,聲音發緊。

“借同事的機會送她上班下班的那個,叫歷斯然。”候力城吸着煙,不緊不慢地道。

“同城歷家?”

“歷懷志最小的兒子。一年前從法國回來,現在進入了《生活》雜誌社,住在樂苑小區。”

“樂苑小區?他們同居了?”任之豐酒杯重重一放,猛地站起來揪住候力城胸前的衣服。“猴子,你就是這樣照看她的?”

候力城一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是誰啊,有資格管麼?”任由任之豐抓着他的胸前,慢條斯理地倒上一杯,抿上一口。

“她叫你哥哥,你看着她長大的。”任之豐眼睛血紅,大力一推,候力城一個趔趄,後退幾步,險些摔倒。這一動靜引起了酒巴里其他人的注意,有幾個圍上來看熱鬧。

“沒事,沒事,大家該幹嘛幹嘛,咱哥倆熱熱身呢。”候力城整理整理了衣服,朝大夥擺擺手。周圍的人看見當事人沒事兒似的,感覺鬧不起來,又退開了。

候力城彈彈手上的菸灰,向任之豐展顏一笑。“她還叫你哥呢,你給了她什麼?”

任之豐猛然心頭一熱,血氣往上涌,一個不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她的聲音軟軟的,糯糯的,像杭州的菜系,清甜、柔美。她喊“豐子哥哥,豐子哥哥,等等我,等等我。”那個時候,他臉上裝出不耐煩的表情,內心其實充滿甜蜜。看着她因爲奔跑,頭上梳着的兩隻羊角辮閃得歪歪斜斜的,蝴蝶結也閃得歪歪斜斜的,他瞪着眼睛:“怎麼這麼笨,笨死了。”

小青平這時委委屈屈的拉着他的衣角,小聲的喊:“豐子哥哥,你別丟下我。”她的眼睛水靈靈的,像小鹿一般,清澈,純淨。他當時就想,這笨丫頭笨好啊,這樣就可以一直依賴自己了。他怎麼可能丟下她,怎麼捨得丟下她,就算丟了自己也不會丟下她啊。可是,多少年後,他真的丟了她了,怎麼就弄丟了她呢?

“還有一個,借同學的機會跟她約會的,叫金正山。”候力城坐在煙霧,聲音不疾不斜。

任之豐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可以看清他的心,當年他出國留學,不放心那個笨丫頭,將嶽青平託給兄弟候力城照顧。候力城滿口承諾,說道:“你放心去吧,將資本主義國家的好東西都偷來報效咱祖國。小平我會好好幫你照看的,只要我不死,沒人敢打她的注意。”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照顧的幾年中,候力城監守自盜,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了她。只不過候力城藏得深,從來沒有表露過半分。但任之豐是什麼人,從候力城看嶽青平的眼神裡,看出了一切。他沒有點破,也沒有和候力城半點生分。候力城大概也知道任之豐發現了這個秘密,也不點破,只是越發進退有度,絕不和嶽青平單獨相處。對於此事,兩人都心照不宣。

任之豐和嶽青平結婚的第三年,候力城在家庭安排下,與程家二小姐程瑩冰結婚,一年後,生了一個女孩,程瑩冰很喜歡任清涵,曾玩笑似的的跟任之豐說:“你們兄弟這般好,要不要定個兒女親家呀。”任之豐微微一笑,看一眼程瑩冰,又看看候力城,沒有說話。

候力城卻冷冷地看了一眼程瑩冰,慢慢說道:“據說你當年跟王家的大小子也定了娃娃親,怎麼就沒和王家成兒女親家呢?”

程瑩冰臉頓時漲得通紅,朝着候力城大吼:“候力城,你混蛋!”

其實任之豐已聽出了候力城另一個意思,他和嶽青平也曾被任嶽兩家老頭口頭訂下了娃娃親,雖然兩人最終結婚了,候力城發現任家並沒有善待嶽青平,候力城無力插手,畢竟這是人家的家事,最主要的是嶽青平沒有不甘心。一年前,聽聞任之豐與嶽青平離婚的事,候力城拉上任之豐,車子開到一偏僻的地方,掛檔,熄火,車子一停,候力城一把抓住任之豐,將他丟下車,什麼話也不說,直接用拳頭招呼。那一次,任之豐破天荒沒有一往的強悍,絲毫不還手,任拳頭雨點般落在身上。候力城打累了,不打了,最後一腳踢在他身上。“起來吧,死狗一樣。”然後點了一根菸丟給他,自己點了一根。任之豐擦着嘴角的血,笑起來,可不,死狗一樣。

兩人似乎都想起了往事,候力城沒有再奪他的酒,就這麼看着他一杯接一杯把酒當茶灌。“想她就去找她,還是個男人麼?”

我有什麼資格去找她?我他媽就是以愛的名義讓她掉入陷阱的混蛋。任之豐想說,可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想起那個陽光明媚的早上,他的母親易星月女士,摸着九歲的小嶽青平,慈祥得像一尊菩薩,笑眯眯地說:“小平,你喜歡豐子哥哥嗎?”

“我最喜歡豐子哥哥了。”小丫頭毫不猶豫地脆生生地道。

“那你長大後給豐子哥哥當媳婦,好不好?”

“好,我給豐子哥哥當媳婦。”小丫頭笑得如一朵花,兩個小酒窩像兩隻蝴蝶,忽閃忽閃。

任之豐正拿着書包準備去上學,站在門裡聽到一大一小的對話,他心跳加快。十四歲的少年早已懂得“媳婦”這詞的含義。當易星月問出時,他屏出了呼吸,他怕漏過小青平的每一個字。直到聽到一個好字,他嘴角咧出一朵花,口裡喃喃的說道:“真是個笨丫頭,就這麼把自己給賣了。”他哪裡知道,從那時開始,嶽青平就落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而他就是陰謀的促成者。

任之豐將候力城的杯子滿上,拿着自己的杯子跟他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乾了。又滿上,一口乾。

“你手機鈴聲響了很久了。”候力城深深看着他。《神秘花園》麼?

“聽見了。”任之豐悶聲道。他掏出手機,看也不看,直接關機。

他能猜出來電是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父親任環慰和母親易星月的眼睛。他自從回來後,就沒回過大院。他記得剛下飛機就接到了任環慰的電話,要他馬上回家。電話裡父親的聲音還是那麼有力,不容置疑。他默默地聽,然後默默地掛了電話。第二天母親來了電話,告訴他,父親一聽那裡發生了地震,急得不得了,立刻派秘書去了四川,利用各種關係打聽尋找他。直到他回來才放下心來,那幾天可是連飯都吃不下。任之豐冷笑,難怪一下飛機就有人接應,原來他無論走多遠,都走不出他們的手心。作爲越豐集團董事長,易星月說話總是那麼有條不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任之豐一想到那個早晨,她渾身沐浴着晨光,彎着身子,問小青平,你給豐子哥哥做媳婦好不好?誰能想到那種溫柔和慈愛居然是個騙局,任之豐產生一種本能的抗拒。他掛了易星月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