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賠罪

常歲寧聞聲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那一行十餘人。

她認出了其中一名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餘下的便也好猜了,遂開口問:“諸位一切可都順利?”

“回常娘子,一切順利!”

“今日能親眼得見那禽獸被處死,皆因有常娘子相助!”那中年男子身量雖不算高,卻生得四肢粗壯,乃武人打扮,此刻眼中噙滿了淚。

常歲寧見過他一次,此刻便問:“既如此,魯師傅想來也該官復原職了吧?”

“是,大理寺已審明一切,吏部的啓用文書已經到了。”男人撩起衣袍跪了下去:“常娘子恩情,魯衝必銘記於心,來日定當相報!”

他本也是個七品武官。

數年前,他家中唯一的女兒遭明謹玷污後投河自盡,他替女兒尋公道未果,反而丟了官,這些年一直於一家鏢局內謀生。

他想替女兒討回公道的心從未變過,卻也知此事難如登天,直到那一日,常刃找到了他。

“魯大人今已恢復官身,跪我實在不妥。”常歲寧示意阿澈將人扶起。

“上跪恩人有何不妥!”魯衝堅持又向那少女叩下一首:“恩人在上,請受魯衝一拜!”

一對夫婦也跟着跪了下去。

這對夫婦穿着算是這羣人裡最富貴的。

他們出自商賈之家,兩年前帶十八歲的長子入京行商時,酒樓中與人應酬的長子因不識明家世子,便被醉酒的明謹以“不敬”爲由,使隨從毒打了一頓,從此落下殘疾,至今癱臥於牀,性情大變,幾度輕生。

他們於江南世代經商,不缺銀錢,但這一切在那滔天權勢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夫婦堅持上京數次,大把的銀子送去打點各處,但那些人收了銀子卻不肯辦事,再三推脫,追問得急了便只一句“勸爾等莫要再癡人說夢了,以免再惹禍上身”。

“此番歸家,總算能給犬子一個交代了……”婦人淚眼朦朧:“犬子若聽聞惡徒伏法,或能振作起來……”

其餘人也先後行禮跪謝。

阿澈逐漸手忙腳亂。

這邊剛扶起來,那邊又跪下了……扶不完,根本扶不完。

“諸位當真不必行此大禮。”常歲寧坦誠道:“起初我令人去尋諸位,是因家兄身陷危局,我知真兇何人卻無鐵證在手,於是便試圖聚其以往罪行過失,置於人前,合力施壓於官府——”

她彼時暗中做了許多計劃,這亦只是其中一個而已。

但在過程中,她再三思索後,還是放棄了這個計劃。

一是此計太過迂迴,二是,她恐自己將事情鬧大後,卻仍未能將明謹繩之於法,或反倒會使這些本就各有苦難之人,事後再被針對報復。

所以,這個計劃便被擱置了。

直到祭孔那日明謹被押去大理寺後,這些苦主們才一同出面,告發了明謹舊時罪行。

正如他們方纔所言,此次告發,一切順利,他們得到了公正的對待。

這當然是好事,但常歲寧認爲:“我亦只是出於私心私利而已,實擔不起諸位如此重謝大禮。”

“魯衝乃一介武夫,不懂這些,我只知道,若無常娘子,我便看不到仇人被斬首之時!”

“是啊,常娘子先前令人將我等保護起來,又替我們搜尋證據證人……再是出自私心,然我等受常娘子恩惠卻是事實。”

“至於常娘子先前的打算,也早早與我等言明過,這本就是你情我願,相互借力之事……反倒是常娘子中途又改了計劃,使我等免於承擔半分風險,而盡受利,單憑此,您也當得起恩人二字的!”

祭孔那日,是那個女孩子憑一己之力爲她兄長、也爲他們討回了公道。

“……我們老兩口一無所有,家中也無後人可以報答您,且還受了您的接濟,若您連這一句區區感激都不肯受下,叫我們良心何安啊。”一對衣着打着補丁的老夫婦哭着道。

話已至此,常歲寧笑了笑:“那我便厚顏受下諸位此禮,諸位快快請起吧。”

她方纔之言非是故作推辭,她只需將自己初心坦誠言明,言明後若衆人覺得她依舊值得謝,那她便也坦然受下。

這纔是真正的你情我願。

衆人終於不再抗拒被阿澈扶起來,阿澈退回到自家女郎身邊時,手臂隱隱傳來的痠痛感令他意識到自己還需要加練。

常歲寧看着那些樣貌年紀不同,但都曾經歷過傷痛和不公的面孔,最後道:“作惡者已被懲治,此事就此了結,往後皆新日,願諸位一切平順,各自保重。”

“常娘子也要保重。”

“願常郎君能早日痊癒……”

“常娘子行此大善之舉,必得神靈護佑,常大將軍定能早日得勝歸來!”

“……”

看着那些感激而誠摯的眼睛,常歲寧擡手施了一禮:“借諸位吉言。”

衆人紛紛還禮,而後於原處目送着那少女的馬車離去。

不遠處目睹了這一幕的素色錦衣小少年,也下意識地看着那輛遠去的馬車。

片刻後,少年似下定了決心,讓僕從牽了馬來,跨上馬背而去。

……

“女郎,似乎有人在跟着我們。”

趕車的隨從壓低聲音說道。

“無妨,想跟便跟着吧。”馬車內的常歲寧道:“我們先行回府等着便是。”

隨從沒有遲疑地應下。

經郎君一事後,外人待女郎尚且如此,他們這些人對女郎的服從,更是從起初的身份規矩使然,轉化爲了真正的忠誠和信任。

說到這裡,那就不得不提起昨晚他們一羣兄弟圍在一處時的攀比對話了——

爲表如今待女郎的忠誠,不知哪個先開了頭,表示如今就算女郎叫他去挑一千斤糞,他也不帶眨一下眼的!

另個道,莫說挑了,讓他吃都可以!

又有人不甘示弱地表示,眼下縱是女郎讓他脫光了繞朱雀街跑一圈,他也會覺得女郎這麼做必有女郎的道理!

在更炸裂的說辭出現之前,常刃走了過來,大耳刮子平等地扇在每個下屬腦袋上——表忠心也要想點好的,女郎一個小姑娘家,倒也不可能有這些荒謬癖好!

總而言之,如今他們待女郎忠心耿耿。

至於有人跟蹤,女郎便放任其跟着,也必有女郎的用意。

隨從將馬車平穩地趕回興寧坊,常歲寧下馬車時,見府外停落着兩輛馬車,顯然是有客至。

近來常家幾乎每日都有人上門探望。

今日來的有崔琅,胡煥昔致遠他們。

崔琅正惋惜自己未能趕得及去觀刑,他前段時日鬧騰得太顯眼,自那日他從大理寺一路哭回常家後,他阿爹被氣得半死,也不允他去國子監了,罰他在家中禁足多日。

今日他還是偷跑出來的,本想去刑場湊熱鬧的,但半路就聽說已經砍完了——他未能親眼看到明謹狗頭落地,他阿爹當負全責!

崔琅失望之餘,便直接來了常府。

此刻見常歲寧回來,胡煥爲彌補崔六郎的遺憾,便同常歲寧問起了明謹行刑時的詳細。

卻不料被崔六郎狠掐了一把胳膊。

此等血腥之事問那般細作甚?

萬一嚇到喬小娘子怎麼辦?

崔琅下意識地看向喬玉綿,卻見白淨纖弱的小姑娘滿臉好奇:“是啊寧寧,那頭是怎麼砍的,一刀便砍掉了嗎?血流得多不多,人頭落地後,那頭顱當真還能短暫眨眼說話麼?”

崔琅表情呆滯一瞬。

小姑娘好奇之餘,又展露了在這方面驚人的知識儲備。

崔琅:“對……師父,您就說說唄!”

胡煥揉着胳膊,費解地看向他——那方纔掐他是什麼意思啊!

靠坐在牀上的常歲安也好奇地看着妹妹。

前面七八日他只能躺着,也就這兩日纔算被允許坐起來。

他覺得自己可以試着下牀走動了,但妹妹不允,讓他務必謹遵那位孫大夫的囑咐,躺夠半月再試着下牀。

爲了日後還能上馬提槍,他躺。

而常歲寧離京的日子,大致就定在常歲安能夠下牀走動之後,在此之前,她阿兄這具傷軀實在經不起半分折騰。

但時至今日,除了常家人及搖金之外,她還未對其他任何人提起離京的打算。

此刻,看着喬家兄妹,及崔琅他們那些熟悉的面孔,想到不久後便要分別,常歲寧便也有求必應,當真說起了明謹被行刑時的細節。

端着補湯進來的王氏乍然聽到這個,嚇得險些將湯給撒了,偏偏見那一羣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

“女郎,有客人到。”緊跟在王氏後面,喜兒從外面進來,通傳道:“是長孫家的那位小郎君,說是來探望郎君的。”

她還記得那位郎君怒罵砸傷她家郎君之事。

常歲寧語氣卻很友善:“既是來看阿兄的,便將人請到此處吧。”

長孫寂除了探望常歲安,也是來賠禮道謝的。

他早該來了,只因爲抹不開顏面自尊才遲疑多日,而今明謹已死,他怎麼着也該過來了。

但長孫寂很快又覺得自己來得匆忙草率了。

走進常歲安房中的一刻,他看着一屋子人,不禁怔住。

……怎麼這麼多人在?

更致命的是其中還有嘴巴非常之欠的崔六郎:“長孫郎君今日過來,是踐諾登門賠罪來了吧?”

長孫寂面色一滯。

他原本的確是這麼打算的,但對方這麼一說,他反倒覺得難以啓齒了,這種感覺誰懂?

然而在看到靠坐在牀榻上,一身傷的常歲安時,長孫寂到底克服了少年心性世家子弟的矜傲自尊,擡手鄭重施禮:“此前真相未明之下,我待常郎君多有誤解之辭,還曾衝動傷人……今日特來賠禮道歉。”

常歲安朝他搖頭:“無妨,小事而已!”

又目露同情之色:“且彼時長孫七娘子突然出事,證據正指向我……你尚且小我四五歲,會有那般舉動,也是人之常情。”

長孫寂:“……”別說了,越說他越覺得自己不是人。

常歲安正要再說些什麼時,崔琅在旁道:“我好像記得……當日長孫郎君還曾說過,若我師父能助你們長孫家查出真兇,長孫郎君便要與我師父磕頭道謝來着?”

本就因常歲安的態度而慚愧難當的少年頓時漲紅了臉。

他是說過……

但磕頭之說,完全是被衝昏了頭腦的負氣之言。

“我是該同常娘子道謝……”他看向常歲寧,一時騎虎難下:“我……”

那少女也看着他,四目相對之際,長孫寂眼前忽然閃過孔廟那日,她披髮立於那座廢棄的藏書閣中,手臂上血珠滾落的情形。

此刻,少年心上萬念皆棄,撩袍便要跪下。

然下一瞬,那少女卻伸手托住了他一側手臂,阻止了他的動作。

長孫寂愕然擡眼看向她。

“跪與道謝便不必了。”常歲寧道:“那日長孫郎君探視時,予我阿兄曾有善意相救之舉,二者只當相抵了,如何?”

長孫寂怔然。

她竟然知道此事。

他道:“那只是舉手之勞……”

常歲寧笑了笑:“我助貴府將真兇繩之以法,亦是舉手之勞,順手爲之。”

常歲安便也同長孫寂道謝。

長孫寂嘴上未言,心中卻有愧。

之後,常歲寧親自送他離開了常歲安的居院。

“……常娘子可怪我家中得了常娘子送去的證人,卻未有及時出面替令兄解困嗎?”少年思忖再三,還是低聲問了一句。

常歲寧:“不足爲怪。”

長孫寂默然。

不足爲怪是指不值得奇怪,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或者說,他這個問題的確幼稚無意義。

她似乎並不在意,反而與他閒談了一句:“我觀長孫郎君,與長孫七娘子眉眼間頗有相似之處。”

“是,家中都道我與小姑長相最爲相似。”少年語氣有些低落傷懷,也有慚愧:“但我比不上小姑,心性胸襟也好,頭腦秉性也罷……我不如小姑。”

常歲寧點頭:“的確。”

長孫寂轉頭:“?”

卻見少女一笑:“見你傷懷,開玩笑的。”

長孫寂:“……”他怎麼覺得並不像?

直到對方與他道:“長孫郎君秉性也很好,如今皆因年紀尚小,心性未定——待日後長大成人歷練一番後,必也能成爲令人自愧不如的賢能者。”

長孫寂聽得愣住,看向那午後日光下神情淡然含笑的少女。

待他回過神時,正想說些什麼,但已出了院子,常歲寧便止步:“長孫郎君慢走。”

長孫寂便點頭:“……我改日再來看常郎君。”

看着那小少年離去,常歲寧只覺這“改日”之期,怕是難有了。

隨着揚州戰事與明謹之事的發酵延伸,如今以長孫氏爲首的士族朝臣,同明後之間已勢同水火,已至二者只能存一的地步了。

明日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料。

……

同一刻,差事完成後,便快馬去尋自家大都督的元祥,已抵幷州。

(小崔:聽說大家已經快把我忘了?(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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