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元平六年

轉眼間,新年就到了。

這個新年是我過得最熱鬧的一次了。十六歲前,家裡貧困,看着人家的孩子穿新衣,放炮仗,我或是趴在窗口呆呆看,或是早早上榻,聽娘給我講故事。十六歲後,我和虎哥虎嫂一家吃頓團圓飯,然後便進牢裡陪師父,盡力不遇着什麼人。出征西域那年,大帥倒是給了我喜錢,也算難得的收穫。不料明年此日,大帥已經與我陰陽永隔。

多少年了,這是我第一次有了新年的喜悅?但是我已經不再少年……一念及此,我摸了摸鬢角。

“夫君,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發呆呢?陪我們姐妹出去放爆竹吧。”章儀上來拖我。我笑道:“總要慢些,天寒地凍的,再加件衣服吧。”

芸兒穿了許多,卻沒有掩住她嬌美的身材,手裡捧着一件貂皮大衣,道:“儀妹也真是的,這麼大人了還貪玩,夫君去麼?”我笑道:“芸兒連衣服都給爲夫的準備好了,怎能不去?一起去看看吧。”

芸兒顯然很高興,幫我穿了大衣,仔細地幫我圍了腳。章儀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還沒待芸兒站開便推動了輪椅,差點把芸兒撞入我懷裡。

芸兒從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章儀乖得多了。現在見到年節的街面上如此喜慶熱鬧,居然有些害怕,直往我身上躲。章儀卻是顯然常常偷出去玩耍,一句“不如京師熱鬧”便露了餡,被我和芸兒抓住把柄大大說笑了一番,氣得發誓不再說話了。

不過沒走兩步,章儀又被各色爆竹煙花逗得興起,纏着我要人幫她找來。

“元平六年了,十六年的今天,但願也是如此情形。”回到府邸,我看着兩女臉上紅彤彤的,心中暗暗禱告上蒼。

上蒼也鐵定不讓我過個安穩年,大年初一,文武屬官來給我拜年,茶筵尚未散去,聖上的特急邸報倒是來了。邸報中,宣告了匈厥古從今往後不是我大越屬國,而是兄弟之邦。匈厥古的直郅單于從此是“兄汗”,我大越皇帝反倒成了“弟皇帝”。

此外,日後每年大越要給匈厥古進攻歲幣十萬兩黃金,稻穀五萬斛,絲綢十萬匹,茶葉三千石,鹽、鐵各萬斤。聖上甚至還把自己的姐姐送去和親,成了單于的夫人,他們叫佛倫。

此外還有發國書通告列國之語……

我放下邸報。環視在座官員,沉聲道:“匈厥古退兵了。”

衆人從我臉上看不出絲毫的喜悅,知道其中另有深意。待傳閱了邸報,武將無一不握拳豎眉,義憤填膺。

“恥辱啊,大越之恥,大越天子之恥啊。”我嘆道。

“大夫,知恥後勇,我大越必有洗恥之日。”孫士謙道,“今日聖上身受欺辱,必定傾舉國之力來支援北疆,力圖雪恥,大夫的抱負可望早日完成。”

“早也早不到哪裡去,總不能讓孩子騎着馬駒去打仗。”我苦笑道,“還是那句話,三年自保,五年不貢。只要給我十年……我就揮軍打到天陰山!”

“大夫威武!末將等雖萬死不辭!”

年初二,我寫了新年賀表送回京師,又草擬了告遼東百姓令,命人抄寫,張貼各縣。如此便耗去一日,待放下筆才覺得有些安靜得反常,一問差役,原來兩位夫人一早就出去了。雖然知道她們不會有事,卻忍不住擔心起來。尤其是芸兒,必定被章儀那妮子慫恿的,居然不告而出。

日落時分,兩人回來了,還躡手躡腳想逃回房間,卻被我叫住。

“你們上哪去了?讓我擔心一天。”我沒好氣道。

“夫君,奴家錯了。”芸兒低頭垂眉,弄得我倒沒了脾氣。

章儀上前摟住我的脖子,晃動道:“別生氣嘛,我們今日可是做了一件大公德呢。”

我望向芸兒,問道:“什麼公德,忙一整天?”

章儀雙手板過我的頭,對着她,道:“你還記得李家妹妹麼?”

“哪個李家妹妹?”我微微皺眉,一時想不起什麼妹妹來。

“就是李大夫的妹子嘛,忘記了麼?”

“哦哦,李健李叔安的妹妹,想起來了。”我恍然大悟,又疑道,“李大夫也來北疆了麼?”

“瞧你,人家也算救過你的命,薄情寡意!”章儀生手在我額頭一點,倒是一旁的芸兒幫我打了她的手,惹得章儀又嘟起了櫻桃小嘴。

“李大夫當日隨軍來了,見遼東苦寒之地,醫道衰落,也便沒回中原,留在燕州懸壺濟世,已成名醫了。”芸兒微笑道,“他妹妹今年十八,也到了該出閣的年紀。這次李健帶了妹妹來雲州,說是給孫大人拜年,其實也想給妹妹找個好歸宿。”

我看兩人笑得詭異,大駭道:“不會是……”

兩女笑彎了腰。章儀又在我額頭點了點,道:“美得你!天下就沒好男子了麼?孫大人想說給蕭統領,但蕭統領諸多推搪。強扭的瓜不甜,我們記得夫君說過路先生的徒兒,便帶着李小妹去打了一副耳環。”

我也笑道:“這是喜事,孟覽也是忠厚之人,又生得魁梧,怎樣?李家妹妹怎麼說?”

“姑娘家能說什麼,自然是長兄爲父,聽憑哥哥安排咯。”章儀笑道。

“哦,姑娘家能說什麼?姑娘家能說什麼?”我輕輕重複了兩遍,芸兒一臉飛起一片紅霞,章儀也聽出了弦外之音,捶打我的肩膀。

不過,蕭百兵也該成家了。

大年初四,我和史君毅石載一行三人找到了蕭百兵的住所。

我開門見山,道:“百兵,手下也有萬餘之衆了吧。弓馬還算勤奮麼?”蕭百兵一躬身,道:“末將不敢鬆懈,只是年關才放了三日的假。”我點點頭,又問道:“兵士還聽從號令麼?”蕭百兵一怔,道:“大夫緣何有此一問?”

我和史君毅對望一眼,史君毅笑道:“大夫的意思是,你上樑不正,下樑是不是歪了。”

蕭百兵是個聰明人,當即聯想到前幾日我的兩位夫人和孫士謙的說媒。當下躬身道:“百兵知道大夫深意,只是百兵立誓,惟待馬放南山之後才娶妻成家。願大夫成全。”

“兵法有云: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百兵所謂的馬放南山,不會有的。”我搖了搖頭,“但是我要大軍在這裡紮根卻是眼前的事,你也要成全我,是不是這個理?”

“大夫,這一時三刻……你讓我哪裡去找這女子成親?”蕭百兵有些着急。

“前幾日內子幫你說的李家小妹不是很好的人選麼?現在自然只有你自己想辦法了。”我笑道。

蕭百兵呆坐着沒說話。

一時冷場,石載忍不住道:“我聽說蕭將軍在出徵高濟之前,在京師有個心儀的女子,不若接來北疆,雖是苦寒之地,卻也不會委屈了她。”

我笑道:“百兵不老實啊,心有所屬直說便是了,我們還會做棒打鴛鴦的事麼?”史君毅也笑道:“大夫說的是啊,隆裕公主豐慶郡主金枝玉葉都隨大夫前來北疆,你相中的是哪家姑娘?”

“這……人家未必肯。”蕭百兵扭捏道。

“你也是一軍之將,即便侯門女兒也不能輕視,莫非也是天皇貴胄?”

“不,她只是市井女子,只是……郎有情,妾未必有意啊。”蕭百兵嘆了口氣。

“我是過來人,有一言相告。”我道,“男女情愛之事,誠如軍戰,兩軍相遇勇者勝,一鼓作氣,彩禮先送去再說!”我敲打着如意。

“你張口閉口大夫長大夫短的,爲何就不學學大夫家中雙嬌?姑且不論其他,此等勇氣便是名將之爲!”石載或許沒有損我的意思,但是我自家心虛,抿嘴笑笑沒有答話。

“大夫莫若放百兵回家看看,順便把此事定下來,若是不能帶着弟妹回來,那你也不必回來了。我帳下的蔡濤眼熱你的遊擊營許久了。”史君毅半真半假笑着說道。

“百兵,你明日動身,快馬回去,還能在家過上元宵呢。至於你是否元宵之前成婚,大夫也不計較了,只要到時別一個人回來便好。”石載接過史君毅的話頭,說得蕭百兵居然臉紅耳赤。

蕭百兵自然拗不過軍令,不情願道:“大夫,那若是人家不肯……”

“那就把她搶來,我給你做主。”我大袖一甩。

“那不成了強人搶壓寨夫人麼?”

“未嘗不可。”史君毅道。

蕭百兵無言半晌,終於道:“末將盡力而爲。”

大功告成,蕭百兵讓人端上酒菜,我也剛剛上榻坐定,正要行酒令戲耍一陣,突然有人急報,京師來人,要我即刻返回公署。我看傳令者的神氣有異,又問了幾句,那人道:“大夫,別的倒是沒什麼,只是那些兵役是帶着囚車來的……”

我吃了一驚,帶着囚車來宣召,莫非我又做錯什麼事了?正百思不得其解,孫士謙慌慌張張來了,報道:“大夫還有閒情喝酒麼?公主和郡主都急壞了。”

“仲進,坐,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我強作鎮定地喝了杯中的酒。

“大夫,這批人一路上都沒有驚動地方官府,突然地裡冒出來一般。”孫士謙顯然也急了,吞了口酒,“說是兵部派的人,持的是大理寺、御使臺、都察院的制令,要徹查大夫斬殺甄國棟一事。”

“仲進,我也是封疆大吏,三部的制令就能調我回去麼?何況我手裡有御賜尚方寶劍,有先斬後奏之權。這些人到底靠了哪棵大樹?”我皺眉問道。

“大夫,這些人靠的是國法,照前朝制度,大理寺有權召調全國各地大小官員,至於我朝,雖不曾有過先例,但是太祖皇帝倒也立過這個規矩。”

“太祖皇帝還說過,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呢。”

“君令可以不受,國法卻不能違。大夫想不予理睬恐怕是不成的了。”孫士謙低頭沉吟起來。

“報!大夫,兵部巡檢司的人往這裡來了,還有都察院的一個郎官。”門外有人報道。

“大夫,如何是好?”蕭百兵問道。

我不是不敢回京說清楚,只是他們帶了囚車,這一路上我能順利回京麼?

“來人!給我從軍中調五百人來!我倒不信……”蕭百兵躍起,喊道。

“慢!你遊擊營怎能隨意入城?來人,給我調遼東指揮使司的衛隊過來。”史君毅攔住蕭百兵,調了自己的親衛。

“仲進,莫若我們先穩住這些人,再上奏朝廷,看看聖上的意思,如何?”我問道。

“大夫所言不差,只是如何穩住他們?莫非軟禁?”

我低頭沉思片刻,道:“一不做,二不休,我們便一口咬住我在下面的鄉縣,先把他們打入大牢,殺殺他們的威風。然後我再聞訊趕回來,是去是留先拖一段日子再說。”

“也只能如此了,乖乖跟他們走恐怕凶多吉少,起碼要讓聖上傳大夫回去。”孫士謙撫須輕嘆。

史君毅高聲道:“來人,將那些冒充京師來使的人都打入大牢,好生看管。”

看着傳令兵跑出的背影,我心頭一寒,喃喃道:“樹欲靜而風不止……”

我回到官署的時候,門口還聽着一輛囚車。周圍似乎有很多人圍觀,見我的官駕來了才慢慢散開。

“夫君!”我一進門,芸兒已經泣不成聲,撲在我懷裡。

“夫君,怎麼辦?”章儀一身戎裝,手裡還提着劍。

“你這是……”我一時語塞。

“剛纔那些人居然要入公署搜人,儀妹便身着甲冑提劍擋在門口,不讓他們進來。”芸兒擡頭道。

“三部的制令,按國法我是該回去的,但是他們一路悄無聲息,我怕此行不怎麼見得光。”我扶起芸兒,“所以我已經把他們關起來了,先上奏聖上,問問到底怎麼一回事。聖上親賜的尚方寶劍,莫非斬不得一個甄國棟?”

“夫君,我姐妹一定要追隨夫君,定不能叫夫君給奸人害了。”章儀氣勢洶洶道。

“哪有那麼多奸人,只不過幾個無聊的文官閒得沒事,拿領兵將領開開玩笑。”我嘆了口氣,安慰她們姐妹。

章儀卸了甲冑,三人默默無語,一直到了晚飯時分家裡還是一片暮氣。我吃了一半,實在咽不下去了。再看看她們姐妹,碗裡的飯菜幾乎沒有動過。不過是一紙文書,居然弄得如此壓抑。

“大人,門口有人求見,說是京城來的。”

“又是京師?不見不見!”章儀已經拍案而起,大聲吼道。

“小人是韋大人家的下人,求見明大人!”門外那人等得急了,大聲喊道。

“太白兄的家人,讓他進來吧。”我拉了拉章儀,示意她少安毋躁。

那人大概星夜奔馳,已經十分疲累了。

“大人,韋大人命我將此物親手交到大人手裡,還說聖上的恩旨也要來了。”那人遞上一個包裹。

我打開包裹一看,裡面只有一個信封,開了火漆,裡面居然是些陳年的茶葉。章儀湊過來聞了聞,不滿道:“什麼茶葉啊,一點都不香。”

“賀弟妹身懷六甲之喜。愚兄白字。”我讀着信封背後的題字,的確是韋白的手筆,幾十年的功力在裡面,旁人要僞造也不是那麼容易。

不過,哪裡來的“身懷六甲之喜”?

“韋大人沒說別的麼?”我問那人。

“韋大人沒說什麼,只說要早些將賀禮交到大人手上。韋大人還說,和明大人兄弟一場,即便越制也要比宮裡的恩旨快上一步。”那人喘息着笑道。

“來人,帶他下去休息。”我叫了一聲,又對那人道,“明日去帳房支五兩賞錢吧。”

那人謝過,跟着差役走了。

“夫君,這是什麼意思?”芸兒也問我。

我不知道如何與兩位夫人直說,呆了半晌,道:“恐怕是京師有些訛傳,說你們兩位身懷六甲……不必管他們,今夜我還有公事,你們早些歇息吧。”

二女沒有說話,默默又坐了一會,退出飯廳休息去了。

我讓悄悄叫來孫士謙,給他看了韋白差人送來的物事。孫士謙半晌無語,道:“大夫已經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

“大夫怎麼說?”

我搖了搖頭。

“大夫莫非想棄官自保?”

“五尺殘軀何足道?只是不忍心內子……”我鼻頭微微發酸。

孫士謙也嘆了口氣,道:“唉,也是我大越之禍,當此國難之時,還是有小人要壞我大越棟樑。”

“我明日早間走,仲進日後就獨掌民政吧。遼東百姓苦得太久,十年休養生息總是要的。十年之後,兵強馬壯,自然有將軍們躍馬沙場。明可名在此謝過了。”

“大夫言重了……萬事開頭難,大夫已然開了頭,屬下等自然也好走了。下官以及北疆百姓,定然不會忘記大夫的恩情。”孫士謙話音裡也帶了哭腔。

“相識一場,本想留些想頭,卻身無長物。”我苦笑道,“明日待我走後,仲進可去我的書房找《平倭戰記》一書,左思右想拿不出手,既然要走了,帶着也是累贅,裡面有些用兵心得,也請衆位將軍去指點吧。”

“下官……記得了……大人一路順風……大人,安身之後能否想法見告?我等也好安心。”孫士謙道。

我點了點頭,聽着窗外呼嘯的冷風,物我兩忘。

孫士謙走後,我自己轉動輪椅回到臥房,燈還亮着。章儀和芸兒正在收拾東西,見我來了也沒說話,把最後兩個包袱打了結放在箱子裡。

“多餘的東西不要帶了,我們是逃難。”我看着兩個老大的箱子,道。

“這些不是要帶走的,芸兒姐姐說我們走也要把東西理乾淨了放這兒,免得人家說夫君爲官斂財。”章儀低聲道,“我們只帶走一些嫁妝,不至於路上少了盤纏。姐姐還留了一份嫁妝給巾幗園和蒙學。”

我不知道對這兩個聰明善解人意的嬌妻說什麼好,只好木木道了聲:“謝謝。”

芸兒終於忍不住了,撲倒在我懷裡放聲大哭起來。章儀趴在我的肩膀上哭着,絲毫不輸給芸兒。我輕輕拍着兩位夫人的頭,柔聲道:“無官一身輕,我們去江南,買幾畝地,租給人家收租子。你們再給我添幾個小子丫頭,我教他們讀書寫字,不也挺好麼?別哭了……”

“夫君……委屈啊……”芸兒哭着道。

我輕輕擦去她的眼淚,卻又有新的淚珠滾了下來,章儀那邊也已經哭溼了我大片的肩膀。

“我們能走是件好事,都別哭了,好好休息一會,城門一開我們就走,別讓人送了。”我柔聲安撫道。

當夜,我們躺在榻上,我一邊摟着一位夫人,沒有人入睡。

“夫君。”長久的寂靜之後,芸兒輕輕喚我。

“什麼?”

“若是沒有我和儀妹,你一個人也會走麼?”

我沒有辦法回答,我會走麼?我一個殘廢之人,本就不再眷戀世俗的一切。我寧可跟着師父去探求渺不可尋的天道,抑或在某個鄉村蒙學裡給梳着沖天辮的孩子們啓蒙。但是我經歷了這麼多,怎麼還走得掉?異族相虐的場景我在高濟也見了,自己的同胞受人凌辱在北疆也不算新鮮事。即便我自己,不也奴顏屈膝地去懇求蠻夷的施捨?

我會走麼?

或許不會。

我不是自負的人,我不相信姬遠玄說的爲民立命就非我不可。但我是兵家,師父栽培了我十年,以及西域高濟千萬人的鮮血英靈把我推上了兵家的位置,我走不掉……

我低頭輕輕吻了芸兒的額頭,道:“謝謝你。”

芸兒把頭放在我的胸口,似乎在聽我的心跳。

章儀似乎覺得不公平,用力抱緊了我的胳膊,我也在她的額頭吻了一記,道:“也謝謝你。”

“你謝我們什麼?”章儀問我。

我吸了口氣,道:“以前,我覺得我已經死了。我覺得人生就是那麼一回事,既然老天爺要我不能走路,那我不走也就是了。既然老天爺要我打仗,那我打也就是了。但是自從娶了你們,我好像活過來了……比如今次……”

黑夜中,兩人都沒有笑出聲來,但是我感覺到了她們的笑意,這笑意讓我覺得寒冬裡似乎颳起了暖風。

沒過多久,門外突然嘈雜起來,一股不祥之感涌上我的心頭。

“芸兒,儀妹……”我輕輕叫道,“似乎出了什麼事,你們先走。”

“夫君,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要敢我們走麼?”芸兒的臉上印着窗外亮起的火光說不出的悽然。

“兩位娘子都是貴人,若是我有什麼意外兩位還可以打點相救,若是被人一鍋端了,恐怕連個送飯的人都沒有。”我有些急道。

“夫君,我和姐姐都有封號在身,他們不敢對我們如何,我們不走!”章儀抱住我,斷然道。

“唉,當日有人敢矯詔殺我,也不見得畏懼你們兩個虛頭公主。”我急道。

“大夫!大夫醒者麼?”門口是蕭百兵的聲音。

我見趕不走兩位夫人,只好隨她們了,朗聲應道:“百兵麼?何事嘈雜?”

“大夫,有人自稱帶着聖旨來了,人已經被末將攔在城外,還請大夫示下。”

我心中痙攣片刻,總算回覆鎮定,對兩位夫人道:“推我出去。”

蕭百兵一身戎裝,還在喘氣,見我出來,道:“末將今夜帶人巡城,見有隊人馬星夜趕路,叫開城門。末將自然不會放人半夜入城,只是那人自稱是欽差,手持聖旨。故標下特來請示大夫,這城門是開,還是……不開。”

今日下午有人帶着囚車來,傍晚韋白差人示警,半夜就有人持聖旨到了雲州……我心下了然,定是京師有人先秘密持三部制令趕來雲州拿我,若是一切順利便無須聖旨了,但是他們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將來人打入大牢?

三部未經聖上裁斷便秘密拿人,韋白知道了,聖上自然也知道了,是故聖旨是救我的?我心下揣摩着。想想又不對,韋白明明是在示警,而且說聖上的恩旨……我的心沉了下去,看着蕭百兵。

“大夫,百兵一人死不足惜,大夫自重!”蕭百兵似乎讀出了我的心思……我頓時醒了過來,爲剛纔卑鄙的念頭自責不已,道:“百兵說什麼話!我明可名豈是讓人替死之輩?去請史將軍,孫大人,上城頭,我們去城門口迎旨。”

蕭百兵的嘴脣似乎動了動,道了聲遵命。

“夫君,我們現在逃還來得及啊!”章儀叫道。

“儀妹!”芸兒叫住章儀,又輕聲道,“夫君若是一走了之,麾下的將軍文吏,恐怕難逃一劫。”言罷一聲輕嘆,更讓我楸心般的疼痛。剛纔差點就想開口讓蕭百兵開偏門送我走……但若是如此,這些爲國爲民廝殺疆場的勇士可能一生都無望再過山海關。

“說不定聖旨是假的。”我苦笑道,“這聖旨不是你們能接的,放心,我不會開門讓他們進來的,你們在家等我消息。”

兩女還要說些什麼,我已經命左右差役推我出去了。

等我到了城頭,一干文吏武官已經到了整齊,見我來了,紛紛躬身作揖。我匆匆拱了拱手,道:“諸位辛苦。聖旨呢?”

“就在城下。”孫士謙久經官場,雖然不屑鑽營之術,見也見得多了,早就猜到了聖旨的意思。

我靠近女牆,大聲喊道:“幾位是京師來人麼?”

“你是何人?可知阻撓欽差乃是死罪!”

“大人見諒,雲州地處北疆,接連匈厥古,下官不敢不慎,並非有意怠慢。”我朗聲道。

“既然如此,快些派人出來細細驗了通關文書,接旨。”那人沒好氣道。

“大夫,通關文書已經驗了,的確是真的。”孫士謙在一旁悄聲道,“剛纔我讓人假託不辨,另外找人細驗方能入城。”

我知道這也是拖時辰的苦法,道:“既然如此,讓他們進來吧。”

“大夫……”史君毅突然拉住我,道:“若是鄭歡在,他定會勸大夫……”說着,在我肩上用手指寫了個字。

我震了震,呆了半晌,道:“讓人進城吧。”說完,我望向孫士謙,孫士謙正望着史君毅,神情難以言喻。

那欽差穿着四品朝服,車馬勞頓風塵僕僕,見到我從城頭下來,勒馬道:“你就是明可名?”

我就着火光看他,倒也是兵部的舊識,只是當日並無交情,此時此刻人家自然不會再說認識我的話。

“下官遼東經略相公明可名,敢問天使貴號。”

“本官兵部巡檢邱濤,既然你就是明可名,接旨吧。”邱濤翻身下馬,他的隨從親衛也紛紛下馬把他圍在當中。

“還沒排香案,莫若回公署……”

“急旨從權,罪官明可名接旨!”他從袖中取出杏黃色的聖旨,朗聲道。

兩個親兵護着我緩緩跪下,孫士謙史君毅等人也跪了一地。

“奉天承運,皇帝誥曰:前遼東經略相公明可名,出身卑鄙,朕爲妖人所惑,委以重任,悔恨莫甚。其私通敵國,賤辱國威,營私斂財,刻苦百姓,私設兵馬,意圖不軌,實天怒人怨,朕亦不得陰庇。一朝悔悟,頓覺今是而昨非,今旨到之日,免明可名官爵,貶爲庶人,家產查抄,以充國庫。另命有司即刻將其押解進京,交付三部會審,以正國法。欽此。”

我跪在地上,手指恨不得插入凍土。史君毅剛纔寫的那個字又在我心頭纏繞,不自覺呼吸更甚。

“聖上還有道密旨,着明可名自見。”邱濤遞給我一個火漆封好的錦囊。

我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刮開了火漆,抽出裡面明黃金帛,上面寫着:“明卿若是有悔過之心,朕可赦免族人,免其連坐之罪。”我眼前一陣暈眩,根本想不起來當日要我成婚的天子的容貌。

不過赦免族人……赦免族人……我只有兩個族人。

“罪人明可名,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夫!反了吧!”

我剛要伸手接旨,聽到成敏失口喊了出來,硬生生停住手,忍住鼻酸,沉聲道:“本官尚未接旨便還是遼東經略,史君毅!”

“標、標下在!”

“宣猛營成敏酒後亂語,壞我軍令,杖責三十,記過一次。”

“末將遵命……”史君毅顫聲道。

我嘆了口氣,接過聖旨,木然地讓邱濤的軍士剝去我的冠服,當街換上了囚服。土布織成的囚服,在冬天的北疆讓我如同身陷冰窟,渾身打顫。

“來人,直奔官署,查抄家產,登錄在案。”邱濤一揮手,身後的親兵躍馬往官署奔去。

但願別驚嚇了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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