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顧家人不像郭家那般有家底,想要離開茂鄉去遠方,就能說做就走。

自從顧家六人有了去洛陽的打算,他們就開始着手準備,儲備乾糧,儘量想辦法掙些銀錢。

不過今年茂鄉風調雨順,是宜豐縣內收成最好的一個鄉,乾糧準備起來倒是不難,但眼下兵荒馬亂掙錢卻是個問題,要僱人做正經工作的東家少之又少,找人做打手,招兵買馬的地方倒是不少,但這些工作進去容易,脫身難。

清荷猶豫再三,決定當了遲容當初給自己的那方硯臺,換來的錢,足夠全家花到洛陽。

到了洛陽,能見到陸照影或者遲容,謀生便不是個難事。

裴九一聽清荷要當遲容的東西,頓時覺得喜從天降,立馬喜滋滋的攬下這活。

裴九心想,硯臺大小也算個信物,當了正好,省的留在清荷面前,讓她睹物思人。

如今裴九全然繼承了第二位師傅何絡的武藝,出手詭譎多變,招數狠毒。他身材又高大,走到哪裡還挎着一把寶刀,雖然眉眼帶笑,但氣勢絕對能震懾住一般宵小。

裴九揣着硯臺和那把普渡寶刀進了宜豐唯一倖存的當鋪。

裴九啪的一聲,將寶刀大力一拍,又禮貌的笑問:“敢問這位小哥,你們掌櫃的在何處?”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笑臉人,小二忙不迭的奉了茶,又去後面報告了掌櫃。

掌櫃帶着三分好奇,三分不屑,一入前廳,便見到一位橫刀立馬的錚錚青年。瞬間被裴九氣勢所攝,不但沒敢壓價,還按照裴九的囑咐,不嫌麻煩的將一半錢換做銅板。

話說,戚連烽佔了皇帝寶座之後,雖說舉國上下只換了張國號的皮,還留着大成的骨架和血肉,但畢竟新帝也想感受到如今天下姓戚的氛圍,於是號令全國重鑄了錢幣。

只可惜老百姓們各個都擔心這姓戚的坐不穩江山,因此私下大多還是沿用大成貨幣。

加上各地勢力並起,雖然互相不承認對方的地位,但總要互通有無,想來彼此也算大成先民,故而也更認可大成貨幣。

因此,裴九換的自然也是大成的銀子,大成的銅錢。

揣着一筆不菲的銀錢,裴九大搖大擺的回了家。

許氏將這些錢分成幾份,分別縫在大家的衣服裡,一來防賊,二來任何人走散也可以靠身上這些錢支撐到帝都相會。

此去洛陽,路程不算遠,但一路上未可預知的困難確實太多,出發前準備做的越充分,路上纔會越順利。

準備好盤纏,便是乾糧。

這一日,清荷、裴九帶着三個弟妹上了伏牛山,盤算着獵只鹿來,好做些肉脯帶在路上。

天色將晚,五人還是一無所獲,清荷見弟妹睏倦,便道:“今日且下山,明天咱們再來。”

話音剛落,那邊忍冬咦了一聲,清荷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伏牛山下火光成片。

這並非是萬家燈火,而是……

“糟了!”裴九低呼一聲,“茂鄉怕是遭難了!”

新曲、新詞聞言,反身就要往回跑,裴九一手一個拽住他們,心中雖然也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但他依舊沉穩道:“忍冬在這守着你阿姐,我去看看。”

說罷將新曲和新詞扔了過去,清荷緊緊的拽住二人,拉着他們找了處大樹坐下。

深秋的伏牛山,悽清寒涼,新曲和新詞二人又急又怕,新詞趴在清荷懷裡瑟瑟發抖,新曲自從幾年前讓忍冬一推,便長了記性,再想往清荷身邊湊,也只得默默忍住,一人縮在邊上。

清荷見他可憐,招招手道:“新曲,怎麼待那麼遠?到姐姐這邊來。”

新曲下意識的看了眼忍冬,見他正抱着手臂,倚在樹上,黑夜中看着自己的眸子亮的嚇人。一個哆嗦,搖了搖頭,小聲道:“我是男子漢了,我不怕。”

答非所問,忍冬心中評價道,隨即收回了目光。

“清荷姐姐,母親她還在村裡,你說村裡不會……”,新詞忍不住,還是問道。

清荷不知如何作答,她心裡猜測十有八九茂鄉遭了難,大娘活着的機率實在太小。但又不忍心告訴新曲、新詞,只好默不作聲,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新詞。

天矇矇亮的時候,新詞和新曲又冷又餓又困,但都強撐着不讓自己睡着,生怕錯過了裴九回來,錯過了消息。

清荷看了眼漸漸暗淡的月亮,有些擔憂道:“怎麼還不見回來…忍冬你在這看着他們,我去看一眼裴九。”

正要起身,卻見裴九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視野之中,他捏着拳頭,步伐沉重,清荷見他這般狀態,心中一突,知道自己所料恐怕成真。

裴九走得近些,清荷才發現他還紅了眼眶,平時嬉笑怒罵的勁全化作了恨意,抿在了嘴中,捏在了拳中。

“裴九哥哥,到底發生什麼了?”新詞看見裴九,如同看到救星,立馬起身撲了過去。

裴九低下頭,深深的看了新詞一眼,又喚來新曲。他拉着二人的手,嘴脣顫抖了半天,才道:“茂鄉被洗劫了,許姨,許姨她,去了。”

顧吟海收養裴九,教育裴九,但照顧裴九生活最多的,還是心善的許氏,裴九對她亦是敬愛,親眼見到許氏死狀悽慘,心中憤怒又悲傷。

驚痛之下,裴九還不忘替許氏整理了衣衫,只因他怕清荷見到這般慘狀會經受不住。

這些年,清荷喪父母,死親人,家破人亡,裴九知道她太不容易。

“是綠林軍做的!”裴九鬆開二人,重新捏緊拳頭,恨恨道:“新曲、新詞,殺母之仇不能忘。”

茂鄉今年的風調雨順,碩果累累,引來了如餓狼般的綠林軍。逼着所剩無幾的茂鄉民衆下地收割了莊稼,又在一貧如洗的茂鄉搜刮一番。

也許是茂鄉太窮了,綠林軍除了幾車糧食外,一無所獲。惱怒的首領下令大開殺戒,又命部下四處放火。

看着沖天火光,血流成河的茂鄉,綠林軍衆人這才笑着呼嘯而去。

新曲、新詞一臉呆滯的站在原地,顯然還沒接受這個事實。

裴九繞過他們二人,來到清荷面前。清荷亦是一臉悲痛,只是流不出一滴淚。

生離死別,國恨家仇,亂世之中,如清荷一般遭遇的人實在太多。

清荷不知道他們是否有機會大哭一場,是否有人可以依靠。

望着天,她沉默不語。

裴九看着月光下的清荷,這些年消磨殆盡了從前的俏皮和偶爾的頑劣,只剩下冷淡深斂的氣息。

陸照影曾形容清荷是一朵白牡丹,美得天經地義而大氣磅礴。如今這朵本該由人精心呵護的白牡丹幾遭嚴霜,雖然依舊傲然挺立,但難免染了冷清之意。

裴九鄭重道:“我一定幫你報仇,父母的仇,親人的仇,我都會幫你血恨!總有一天我要踏平洛陽,滅了綠林軍。”

忍冬不知何時也站在清荷身邊,擋住了她看天的視線。

強迫清荷看着自己,又拉住她的手,輕聲道:“葬了大娘,咱們立刻就出發。阿姐別怕,我總會在你身邊的。”

看看忍冬,又回頭看看新曲姐弟,還有裴九,清荷知道,從今以後,她是他們的依靠,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

將許氏安葬在顧漠海墓旁,裴九叮囑他們在這裡稍候,他回去取了包袱,便出發去洛陽。如今茂鄉已是一片廢墟,他們五人也將離開這裡,向未知的都城洛陽進發。

新曲和新詞依舊傻傻的跪在母親墓前,清荷見他二人可憐,便帶着忍冬去了謝氏墳前,留新詞姐弟倆和父母最後說點知心話。

謝氏墓前,清荷也緩緩跪了下來,撫着墓碑,淡淡道:“母親,清荷一定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弟妹,您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我們。忍冬是個好孩子,母親別再同他計較了,也庇佑他可以嗎?”

“茂鄉鄉親們跑的跑,死的死,往年恩怨便也一筆勾銷吧,好在郭伯父一家早早離開了,如今不知在什麼地方,但總好在留在茂鄉遭到這些無妄之災。”

清荷對着謝氏墓地喃喃說了半響,再起身時,膝蓋痠痛,加上悲傷過度,身體虛弱,一晃神眼看着要摔倒,卻被忍冬穩穩接在懷裡。

清荷拍拍忍冬手臂,勉強道:“忍冬長大了,比阿姐高了很多,父母有知一定高興。阿姐,阿姐真是累了,我這二十多年,總感覺比許多人的一輩子還要長。”

忍冬看着疲憊虛弱的清荷,心中鈍痛,一向冷靜自制的他,胡亂開口道:“阿姐,阿姐,別丟下我,你要陪着我。”

突然感覺臉頰上一涼,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淚流滿面。

清荷伸出手,替他擦着眼淚,柔聲道:“怎麼哭了,阿姐這不是還陪着你呢?我還要等你成親,等你的孩子叫我姑母呢。”

忍冬拼命的點點頭,又不知所措的搖搖頭。

低下頭的清荷,未曾見到忍冬面上閃過的、迷茫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