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宮殺

廢太子五天後。

“王爺夫人, 太后懿旨,皇上身子不好,要您們趕快進宮。”三更天的時候, 芝蘭慌慌忙忙地跑進來道。

我有些驚恐地望了元昶一眼, 只見他沉着地點了點頭, 迅速從皇上給的紫檀木盒中拿出了禁軍統領的牌子。我心中略有了數, 立即起身與他一起進宮。

我們和一大撥外朝重臣在勤政殿的偏殿暖閣跪了將近一天一夜, 皇上並不召我們進去,守在裡面的,只有太后一人。皇后帶着後宮妃嬪, 也都守在外面。

眼見又一個夜晚即將來臨,皇子們的表情皆是越發地凝重。幾個被囚禁在宮中的皇子顯得十分焦躁——五皇子看起來倒是更加的憔悴了, 八皇子看上去也並不大好, 倒是十皇子臉上頗有焦急和抑鬱之色。

夕陽融成了一片如皇城一般刺眼的明黃色, 偏殿的門吱呀地一聲打開,一個小太監出來道:“皇上宣皇后和六宮妃嬪及諸皇子、皇子妃見駕。”

我們領旨謝恩, 有些跌跌撞撞地起身走到裡殿,復又跪下。

我並不敢直視皇上,但餘光卻瞥見,皇上微張着眼睛靠在榻上,一隻枯瘦的手攥着太后的手。太后見我們進來了, 忙輕輕地喚着皇帝道:“珣兒, 你醒醒, 孩子們都來了。”

珣兒, 好親切的稱呼, 敢是皇帝的名諱吧,我心中不禁爲之一動。

皇帝聞此, 強撐着睜了眼,那手將太后拉得更緊,喃喃道:“母后......兒子,兒子辜負你了......”

“珣兒,”太后雖難過,但倒還鎮定,“你看孩子們都在,要說什麼,就說給孩子們。”

皇帝略出了一口氣,聲音大了些:“朕自幼......得母后撫育,得有天下,然......然,終不能期天下人,所願,朕......悔不當初......”

皇上說完這句讓人費解的話,轉頭望着我們這裡,不理會後宮妃嬪壓抑着的哭泣。

“老二......”皇上看了廢太子一眼,想說什麼,可卻搖了搖頭,又喚道,“老五......老八......”

兩個皇子應言上前。

“你們......”皇上臉上似乎浮起了一絲苦笑,道,“多,多修修福吧......老十,老十也是......”

我心下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只聽得皇上又喚道:“晟親王......”

元昶忙膝行至前。

皇上握住了元昶的手,輕輕道:“這麼些年,多,多虧了你,是,是朕,委屈了你......還有,還有你娘......”

“父皇言重了,”元昶的悲聲傳了過來,“兒子愧不敢當。”

皇上搖了搖頭,道:“朕......糊塗啊,凡事,皆有天命,是朕,朕的錯,不過,母后她,他幫了朕......你,要,好好待王妃,好好待海西......”

我不擡頭,也能感到無數到驚異的目光射向了我。

“此佳兒佳婦,必能成就錦繡河山!”皇上的語氣突然堅定了起來,繼而,他終於轉向了那三宮六院的妃嬪,鬆了握着太后的手,伸向皇后道:“皇后,皇后......”

皇后再也按捺不住地上前,淚流滿面。

“怡香,”皇上道,“朕捨不得你,舍,不,得。你跟了......朕,啊......”

這句話還未能說清楚,只見皇上的面色愈加得不好了,太后忙叫守在一旁的太醫過來把脈,折騰了片刻,太醫紛紛叩頭道:“太后和諸位娘娘皇子節哀,皇上龍御賓天了!”

頓時,勤政殿哭聲震天,我亦隨着悲泣。然而皇家終究無情,這哭聲還未有一盞茶的時間,只見太后擦了眼睛開了自己帶在身邊的紋龍木箱子道:“小全子,宣旨!”

那太監擦着眼睛爬起來,取過聖旨行至外殿道——“大行皇帝遺命,皇四子元昶,自幼資質不凡,聰慧勤謹,深得朕心,茲傳位於皇四子,永保子孫千秋萬世。”

片刻的寧靜,只聽得外朝的兩位支持元昶的元老率先跪下高聲道:“謹遵大行皇帝遺命,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着,外面喊聲震天:“謹遵大行皇帝遺命,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元昶緩緩地從先帝的身邊站起身子,路過我身旁時,他俯身拉起了我,我隨着他,一同走出偏殿,來到了外臣跪拜的地方。

“父皇口諭,”半晌,元昶開口道,“皇后侍朕多年,賢淑敏慧,爲免遭天人永隔之苦,賜殉。”

外朝內殿頓時立刻都安靜了下來。

“元昶,你!”皇后震驚地指着元昶道,“本宮自問一向待你不薄,你......”

“先皇口諭,方纔諸位都聽到了,請母后速速從殉,以謝天恩!”元昶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冷冷地道,“莫非母后貪生怕死,不願侍奉父皇?!”

我心裡雖覺元昶做事情有些急躁,但爲了元昶,仍然立刻跪倒道:“先皇口諭,請母后速速從殉。”

外朝臣及六宮嬪妃見此,便順勢跪請:“請皇后速速從殉。”

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淚水漣漣地轉向太后,然未及開口,太后便冷然道:“哀家也不放心兒子,你去了,好好侍奉他。”

皇后絕望地癱坐在地上。

“來人,”元昶的嘴角暗暗地浮起了一絲冷笑,“送母后上路!”

我的手竟有些顫抖,這便是帝王——殺戮......

幾個侍衛上來,將皇后押了下去,片刻,便有人回報說皇后已經從殉。

元昶又俯下身子,雙手將我扶了起來。方纔的冷麪帝王不見了,我眼前的,又是一個柔情百轉的丈夫。

“傳朕旨意,”元昶拉過我,一同走至朝臣面前道,“六宮不可一日無主,海西郡主鈕齡氏,出身名門,賢淑有德。幼衝時與朕相配,伉儷情深。茲冊立爲皇后,執掌六宮事宜。尊太后爲太皇太后,尊母妃譚氏爲皇太后,搬居孝寧宮,以頤養天年。冊後大典及兩宮尊號交禮部議處。”

語罷,又是震天的喊聲道——“太皇太后千歲千千歲,皇太后千歲千千歲,皇后千歲千千歲!”

我輕輕地纂了纂元昶的手,他有力地回握着我。

危樓摘星,我終於成就了你的帝王業。

夜深了。

我親身端着一碗剛剛煨好的燕窩走進勤政殿。只聽得門口的太監高聲稟報道:“皇后娘娘駕到。”

聲音剛落,元昶便丟了筆出來迎我。

“這早晚還沒歇息?”他接過我手中的羹湯,遞給旁邊的太監。我瞥到他桌案上的東西——是冊立瑞兒爲太子的詔書。

“皇上還沒歇着,臣妾怎能放心歇息。”我笑着,習慣性地依進他的懷裡,道,“明日登基,早些睡吧。”

“遵命。”元昶笑着,攬過我的肩膀。兩個身着素服的人的背影被勤政殿的燈火拉得長長的,彷彿這後世錦繡江山的無限延續。我們攜手走至窗下。夜裡,宮城的屋宇在黑黢黢的夜色中顯得神秘而莊重。

元昶輕輕地吻着我的額頭,半晌,窗外傳來了鐘鼓之聲,低沉而有力的聲音。

“聽到了嗎?”元昶在我耳畔道。

“嗯。”

“知道麼,”他低低地道,“這鐘聲,明日會更嘹亮。”

“這個一定,”我淡笑道。

“爲什麼一定?”元昶充滿笑意地望着我的眼睛。

“爲了你——君,臨,天,下。”我對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二零零八年十二月七日於桂苑

(《長相問(上)》全文完)

後附三個後記,內含重要內容,主要是關於續集的一些解釋以及本文的一些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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